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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考域医馆,翼云天、莫羡,另有尊者代表第一家族公正、严明。

“深夜到访,事出有因,请先生海涵。”翼云天先礼后兵,“今日午时,有件东西交由您代为保管。东西的主人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您阅历深厚,孰是孰非,心中了然,又何必担责?”

莫羡一笑置之“什么叫‘担责’?若是正经论‘责’,或是愚钝、或是轻敌,有谁能说自己是完全的无失!”

莫羡身为考域之主考,处事待人更偏中立,在他看来暗部之殇,骇人听闻之惨案,从最早的行动日程、明暗两组长的调配,到后续的调查收尾,暗部之内、家族之列,至少半数人脱不了干系——他有如此想法,大概也是琮晴会首先想到请他帮忙的原因。

相较之下,翼云天坐拥全局,更显冷峻,甚至有一丝的无情他可以理解,但绝不会以一人一物为着眼;说是“法不责众”,但这个“众”字,终究要以“众人”为度量、被认可,犹如一张面囊,超出了烙制范围,可惜又如何,就为一个“圆满”,也只能舍去!至少在明面上——

“先生勿恼,是我说话严重了。”翼云天目的明确,没必要的较真,不会执拗,“我想见一见那件‘东西’,您别让我难堪,我断不叫先生为难!”

此时气氛微妙,屋角上檐,暗卫集结;房室之内,柏叔近身待命;尊者玄力箍布四维,划出相对隔离的空间。

翼云天示意尊者收力,自己则大方落座“虽是冒昧到访,先生总不至于吝啬一杯茶吧?”

这一式请茶,主宾地位分明,使得此时的剑拔弩张,渐趋缓和。倒是在旁的尊长,几分发怵莫羡是医家高圣,若他立场不明,这茶就吉凶难辨——

莫羡沏茶上桌“贵客光临,是我招呼不周。请!”

翼云天不作防备,饮一口入喉,又将带来的琮晴外袍,挂于椅背。

“好。”莫羡钦佩他的诚意,遂取出“允隔”于桌面,“翼云天公子既然有话要与‘他’说,我不便旁观,就留柏叔在此听候吩咐。”

(话中的“他”,所指居于“允隔”内、“擒珠”之中的杜言卿;这个“说”字,更不是直接沟通翼云天借“纺心”纹饰,说与他协议,而他的态度,则通过“擒珠”的色泽来回应)

翼云天神色肃穆,正对中央之“允隔”。允隔,封存至宝,无坚不摧却质地清透,因此锁在其中的“擒珠”,一览无余。

他向着“纺心”说话“四年前,暗部之殇,你是行凶者之一。此为几大家族之心头大恨,不会因时间久远而消散,只会越积越深,日益发酵,一旦出现疑似的迹象,即使错判,也决不轻饶!”

擒珠,色泽如常,预示其中之杜言卿,也平静处之,不起波澜。

“也对。你我立场不同,拘泥于对错,也是徒劳。但人生在世,一场游戏,总有些规则需要遵守。”翼云天话锋一转,“坏了规则,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或者是你,又或者是那个想护住你的人!”

擒珠,猛然闪烁,叫人莫名心惊;预示杜言卿,内心动荡。

翼云天一抹笑意,隐藏眼角“你既然悄悄织起‘纺心’,就为守她平安,此时又怎么忍心推她入险境?暗部之殇,她虽是浴火重生,但其中的生不如死,你不曾愧疚吗?她之前所拥有的骄傲、赞许,那些出生入死的好友,一战倾没,你如何弥补?”

擒珠,忽明忽暗,仿佛身处边界,举棋不定。

“你勉强在世,她就遭人质疑;一份同门情谊,她是感怀于心,你在干什么呢?”翼云天冷漠得可怕,“自行了断吧!”

此言一出,气氛冷至冰点。柏叔想出手阻止,却被立即封了穴道;尊者面色阴沉,他不认可琮晴的私下处置,但也觉得翼云天的决断,太过草率,太不近人情!

擒珠,渐渐平息,色泽也愈渐走淡,最终落成一枚乌珠,毫无光泽可言,犹如人至暮年,形体皆极而郁郁离世。

……

门庭外,莫羡静立。尊者先行离开;翼云天与他掬礼告别“承诺不叫先生为难,我断不会食言!告辞。”

柏叔紧跟其后,面对莫羡,有口难言“这——小少爷确实不会为难,因为——‘允隔’未碎,‘擒珠’封存完好,只是——于小姐想护住之人,已自行了断。”

柏叔以为莫羡会情绪激动,不料他却说“此人终究是个祸患,琮晴顾念同门之谊,不忍下手;有人代为执事,已是最好的结局。”

……

第四日。

琮晴醒来,一夜安眠,全身愉悦且轻松,只是自己酒后休憩,闭眼时还是昨日午后,再睁眼却见晨光熹微。她想起翼云天覆手之下的那杯酒,又见“离忧”香薰,燃尽后化成的落花枕边,心中了然又几分娇嗔如今是对阵时分,这般故意地哄人入睡,又是做什么呢?

琮晴整理衣衫,又披上外袍,这袍子是公正叠好,与平日里的随意挂起,风格迥异,她并未留意。此时,随身携带的对话笺,跃至面前,还随着步履折转而依附身侧,犹如一位亲近长辈,与她面授耳提“五日赛程已临近尾声,你要抓紧行动,当心因误时而出局。”

说话之人,自然是于穆昇,他细心爱护女儿,临行前特制一尾符笺,便于私信联系。但对比父亲的谨慎,琮晴更显淡定。她不是无所谓结果,而是有几分“艺高人胆大”的恣意“稍安勿躁。鱼儿尚未上钩,谁人都不着急收网。”

她眼儿微眯,像宁静夜幕下,趴上水岸的一尾河豚,清澈水眸中,笑意还是玩味,叫人拿捏不准。于是,于穆昇继续絮絮,琮晴却庭院漫步,这是父女俩常规的对话模式,温馨得和谐。

不曾想,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却叫此刻的悠然,戛然而止!

阿嚏!琮晴感觉凉风袭来,这?她抚上左肩,才发现原本暖洋洋的外袍,此时一片冷寂!她瞬间慌神这份暖意由遇见杜言卿而引发,像一颗有心的火种,感受她的寒意与慌张,温暖也安抚。那么,此时的冷寂——

琮晴不堪细想,连忙翻过外袍,抚手眼前外袍上所附加的纹饰,之前是盈盈满满,此时却异常干瘪,犹如生机旺盛的林场,一夜之间万物凋零!放眼庭院,护卫的“豆灵”困倒一片,蔓叶间几分闪烁,仔细查看,才知是成串的晶亮毛绒,多用于家居逗猫;此处的出现,正好解释了“豆灵”的失职昨夜有人踏足庭院,先一步撒下小玩意儿“逗弄”,“豆灵”玩性深重,又见是熟悉之人,就自然放过。

这人?

琮晴想到翼云瑞。前一日,自己救下被“豆灵”缚起的他,所用的就是“逗弄”一招,而此时的做法,根本是同出一辙!再前一天,他贸然闯入,自己因担心会被他发现内寝之玄机,就将他推入“豆灵”怀抱,而后由杜言卿解围。所以对于“豆灵”而言,翼云瑞算不得陌生。

等一下——

内寝?!

琮晴一惊,箭步踏入;眼前的景象,叫她手足无措。旁人眼中,毫无异样,完全的整洁如初;在她看来,却已是天翻地覆度,“擒珠”孕育下的异度空间,其中玄妙,在于孕藏,如同怀胎腹中,三四个月大,根本不显怀;虽不显怀,孕含之生机,却可实实在在地体会。但此时的内寝,一片寂寥,犹如胎死腹中,世间容不下他,就被残忍地抹杀!

琮晴触手一处墙面,这是“度”之开端,杜言卿也正是从此处踏入她所设下的圈套,而后——她指尖颤颤,脑中一片混沌,像是猛然间被塞满一大团绒絮,无力也无从思考。此时此处,思考又能如何,是追究、追问,还是追责?她没有立场,只觉得周身冰凉,却再无火种可供取暖——

于穆昇远在高处的监视厅,却能预想女儿的无助。早在几个时辰前,尊者就一语密言,汇报权重的几大家族,区区八字凶手之一,处决无失!如此结果,既告慰四年前枉死的少年们,也平息其他家族对于孔雀家的怪责,已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在旁人看来。但于穆昇眼中,只有琮晴,深知女儿对杜言卿的态度,无关情爱,却极为亲近。此时的天人永隔,她岂能坦然接受?

“琮晴,再多的伤怀也于事无补。”于穆昇宽慰,“不如放眼当下,待一切平息——”

“没有伤怀。”琮晴截断,“就是累了,要再睡一会儿。”

说罢,她对折起飘摇身侧的对话笺,然后一股脑儿地滚进被褥,连脑袋也不轻易露出,犹如一枚蚕茧,躲入自己的结界。若是身处周边,听不见哭声,也没有叹息,甚至连最轻微的动摇,也难以察觉。她或许是睡了,或许是懵了,又或者只是沉默不言不语、不思不想地沉默,沉默到可以放声地大哭出来!

……

暮色降临,又是一个夜晚。琮晴起身下床,眼眸熏红,尽是欲哭无泪的迷惘;她取出食饵,来到金鱼缸旁,一边投撒,一边与鱼儿说话“小家伙们慢慢吃,以后我就是你们的新主人,我会照顾好大家——”

琮晴想把心中的苦闷诉说,但没有头绪,就只是絮絮,反而愈见疲乏。直到一尾金鱼,因持续进食而噎亡,浮起水面。她这才住手,也慌了神,心中的悔恨好似一浪高过一浪的滚潮,漫出眼眶,难以遏制地倾泻“对不起!如今的境遇,皆是我的过错,是我自以为是,以为可以护住你!其实我却不可以,我无力保全!这样的我,你不该纵容,就该径直地离开!我也许会责怪,但绝不会有此时的伤怀,这般的痛彻心扉!”

这番话,因一条浮起的鱼儿而引发,像一根芒刺,轻易就挑起暗哑氛围中的满心惆怅。琮晴抱紧自己的外袍,蹲在地上痛哭流涕,泪水模糊了视野,也弱化了感官,就连室内的雾霭延绵,她也是忽略……

恍惚中,琮晴眼前一片欢腾一朵一朵的鱼形小云,漫游身侧;稍等片刻,小云隆起,又变身绒毛鸡仔……她觉得出现了幻觉这与前一日杜言卿所逗弄的把戏,根本一模一样,而此时的出现,大概是自己境由心生。

但很快有所不同,云儿透出温暖的橘色,萦绕周边,将身上的寒意,一寸一寸、极有耐心、悉心地扫尽!她伸手触及原来雾霭之中,蕴含一粒粒的暖珠,这是当年九天寒冰之约,杜言卿担心琮晴受寒,为她添加雪裘,还细心地附带暖珠,那么此时——

琮晴心情忐忑,坐起小心地抚摸纹饰,只一句轻声的问话,就仿佛耗尽了心力“师兄,你还在,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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