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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云是圣人派来的这事,是除云最初见面时,她自个儿亲口告诉的沈南宝。
沈南宝对上风月求知的眼神,忖了下,踅身放盏道:“她自个儿说的,她前主子王美人冲撞了圣人。”
王美人那事其实都不需要可以打听,偶尔在宫人跟前提一嘴子,从她们零碎的话语里就能拼凑出事件的大概。
无外乎是王美人恃宠而骄,半道遇见圣人不好好行礼云云。
但值得说道的是,在这事之前,王美人曾请旨要翰林医官院置事把脉。
绿葵到底是从大宅内闱里跌出来的,当即就咂摸出了不同寻常,“那脉是喜脉?”
沈南宝眉梢微挑,“据翰林医官院的置事说,不是喜脉,就是普通的不克化。”
这话就是风月听了也不信,“是不是喜脉,就靠翰林医官院那个置事的一张嘴,他说是就是,他说不是就不是。”
沈南宝嘴角抿起来点,却很快的,便嗐然道:“管她的,反正晓得宫里有内鬼,大家平日里多注意说话的分寸就是。”
说着,一双眼钉子一样盯住了风月,“特别是你,你是什么心事都写脸上的人,平日里又和她们交往的深,你且得注意了,别又嘴瓢了!”
不过,嘴瓢不嘴瓢的,也就一宫女的事,对于此时此刻的圣人来说也无心多虑了,毕竟因着康王近来身子渐朗,而官家瞧他年德既成,便下了令遂宁王同诣资善堂会议。
宁王呢,到底是圣人之子,在资善堂施行讫奏经年有余,自然有一派拥戴的大臣。
以至于康王起初诣堂时遭了不少碰壁,便是所谓参议的政务,同宁王的‘迁改升降’之类相形见绌,不过是一些‘素有定制’的常程事务。
但渐渐的,便有‘康王自议事时,秉芴南立’、‘事毕,接见辅臣如常礼’。
就是沈南宝在某次宴会时,也见着康王举动由礼,字字句句都稳重端持,即便有伶官在跟前轻戏,也都目不斜视,不作妄笑。
这些也都罢了,最最主要的是,某日上朝,太常礼院进《礼称庆合班图》,将康王宁王的序列排在了宰相之上。
康王当即就在堂上提出异议,并说:“储辅之重,不可谦抑,应当谨遵仪制。”
这话说得谦逊由秉礼,也说得官家心悦,但对于前不久自个儿舅舅才僭越宰相提出移帝王陵墓的宁王来说,无异于是响亮的一巴掌。
“听人说,当时在朝堂上,宁王脸都青了!”
沈南宝听着风月不晓得从那儿攫来的壁角,嘴角佯佯提起一点。
风月眼尖看到了,当即凑到了跟前,悄没声的笑,“帝姬,宁王都这样了,圣人应当也气得不轻罢。”
沈南宝乜她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啊,什么都要气得不轻,什么心思都得摆在嘴上,斗鸡似的非要把对方啄得光膀子光腚才畅快。”
风月脸有些红,萋住了眉毛,嘬嘴嗫嚅,“帝姬又取笑奴婢。”
沈南宝笑了笑不说话,只捧了盏啜饮。
屋子就只有她们几人,绿葵因而也不讳莫如深,只晏晏笑着转了话题,“康王从前应当是故意装病罢,而今有了合妃仗势,便更不藏拙了。”
风月瞠目结舌,“装,装的?”
沈南宝同绿葵方官相视一笑,重又看向风月,“不然呢?你以为呢?真是信了我那话,合妃同康王八字相辅相成?”
风月这时也没了什么顾忌,泄了气的一屁股坐上了春凳,“乖乖,这康王体弱是自三岁不小心跌了池塘才导致的,照你们这么说……三岁康王便开始装病了?”
边说边抬起了眼,迎向沈南宝那轻轻提拎起来的嘴角,风月一张檀口便惊得合不拢了,“三岁,三岁呐!三岁那时奴婢在干什么,指不定在哪里打滚数蚂蚁呢!康王竟然就懂得装病了?这该多么日头晒瓮肚里阴呐!”
沈南宝嘴角弧度止不住,“肚里阴?他要不肚里阴,和你一样三岁玩泥巴,早就在宫里肉渣滓都不剩了。”
风月听了点头,道也对,“不过,而今圣人势大,宁王也并不是草包,康王这时候就算再遮着掩着,那也赶不上啊。”
这话,风月说得到点子上了。
沈南宝擎着盖儿缓缓刮着沫,沫没刮得干净,盖磕着盏的声儿倒是一声接一声的清脆响,“宁王要是日后不犯错,康王而今这么倒的确也是白费功夫,不过三岁便晓得装病保全自个儿的人,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都不是我们能估量的……”
风月听得不明所以,一壁儿不开腔的方官却听明白了,漆黑的眸子炯炯的盯住了沈南宝,“所以,康王能这般锋芒毕露那是因着有了筹码。”
沈南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放下了盏,缓缓把手抚向了双生铃,“而今这情形倒叫我想起了郑庄公和共叔段了。”
郑庄公和少数段,从前沈南宝同沈南伊说过,风月事后还专门找人问过,这时再听沈南宝说起,大有一种‘学以致用’的感受,当即道:“共叔段骄纵,宁王为人奴婢瞧着倒还算是稳重。”
沈南宝简直另眼相看她。
不止是沈南宝,就是方官绿葵也都身形震了一震,直问道:“平常一个词儿都蹦不出来的人,今儿倒奇了,不止能听懂还能扯出来这些条条道道。”
风月一听,抻直了腰板愈发挺了胸,“那可不,好歹我而今是帝姬跟前的大宫女,可不能丢了帝姬的脸面哩。”
沈南宝见她这样,只想笑,也真笑了,不过看人臊上了脸也忍了点,只管拿着话转移她的心神。
“你觉得共叔段愚蠹,却没想过他对立的是谁,那可是在武姜一次又一次吹枕头风还幸免下来的郑庄公,是十岁在武姜要求给共叔段制邑,凭借口舌博弈成功的郑庄公,更是在武姜这般不近人情,甚至推动共叔段封京失败后,仍然将武姜迎回新郑的郑庄公。”
一阵风来,吹得金丝帘磕托磕托撞向抱柱。
风月本来听得头昏脑涨,一听这响动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一个激灵,忙走过去扶住,“这渐入夏了,风越大不说,还越发吹得人发困。”
沈南宝哪里瞧不出她的心思,当下也不再话了,只笑了笑算应了她这话。
结果,风月甫一抱住帘,就‘诶’了声,转过头,就朝沈南宝她们努了努下颏儿,“我记着今个儿不该除云庭除的不是?”
这话一落,风月兀自自跺了脚冷声,“怕是听咱们壁角婧等着给圣人报信儿罢!”
身后传来了脚步响,是沈南宝走到了她身后,“她要报便任她报,不说这点的事圣人比我看得清楚,就是圣人看不清楚,我也感谢着她捎到圣人跟前醍醐灌顶了!”
正相说着,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帝姬,药熬好了。”
药是当时永福帝姬给她的那药,本来沈南宝是打算束之高阁,只管一径留着这鼻痔警醒自个儿。
但随着春风渡来,沈南宝鼻痔愈发的严重,不说每每喷嚏不止,就是闻味也有些困难了。
这叫萧逸宸知道了,当即掉了脸子,直言道再不吃药,日后也不必见面了,省得每次都喷他一脸唾沫星子。
要说‘喷他一脸唾沫星子’这话,沈南宝觉得他说得太夸张了。
谁姑娘家的,打个喷嚏还不捂嘴的,就是当时他浑闹着沈南宝亲他的脸。
沈南宝拗不过,遂他意的凑个嘴贴贴,没料鼻子突然犯了痒才……
反正不管怎么说,因这一事,沈南宝被萧逸宸架着喝药。
沈南宝想着既这么着,不如也一并将永福帝姬送来的药喝了,反正都一样,存在那儿也浪费了。
风月起初并不大赞同,“帝姬就不怕永福帝姬与您下了毒。”
不说这么着下毒太显而易见,就说永福帝姬当时给她备药的心思,沈南宝不觉得会掺杂其他的小心思。
总是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风月拧不过沈南宝,沈南宝拧不过萧逸宸,也就造就了而今这样的局面。
但这些于波云诡谲的庙堂来说,不过沧海一粟。
延光三年六月,在辅臣上奏的一则札子中疏着‘道光四年,宣州知事赵元侃滥污缫丝一事,事有蹊跷’,至于蹊跷后面,跟着洋洋洒洒的文字,并且附有条条罪证。
看得官家火冒三丈,当着群臣的面就将帖子掷向了宁王。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侵吞缫丝税饷,贪污‘特别费’不说,甚至还勾结地方官员,诬陷前任宰相!”
那帖子掷得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了宁王的璞头上,砸得璞头欹歪,头发散乱。
宁王却没去扶,只伏惟在地上恳切,“陛,陛下,臣冤枉,臣绝没做此事。”
官家这一气,宁王这一跪,但凡在场的官员纷纷持芴叩首,乌泱泱的一片,跟城墙撼倒似的齐齐跪下来,“陛下息怒。”
官家听着直冷笑,“你没做?你没做这些罪状是怎么来得?又或是你也拿出来证据证明你是被构陷的,譬如历年来宁王府的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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