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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这天,绿柳城外来了位八阶大人仙。
魁梧圆脸,扛着大狼牙棒。
他名叫彭望,本是赤脚仙家的厨子,因犯了大龙头忌讳,觅机逃出的。
吕家都惹不起大龙头,把他从石场里放出,但只八阶修为,独自一个,在荒野里也得战战兢兢,不敢走远,怕大龙头寻来,又不能进那些没用的城,只好又在周边做起没本钱营生。
修为不如意,招惹不起人多的商队,专拣瞧着就弱的下手。
遇着难缠的时,报上“赤脚仙家伙计”,倒多半能得逃脱。
前些日子,劫着两辆马车,马车主人彭大爷在石场见过,就是带走暗馋许久的韩家姐妹的绿柳城主。
石场那天晚上,彭望怕惹吕昭君晦气,只躲在窝棚里,未见着老狗怎拖走吕常。
只后来听说,那厮其实废地仙一个,没啥本事,仗着条好狗,就抢走韩家姐妹,叫吕昭君落个没脸,石场里也再未见过吕常。
打劫撞着他,彭望本还有些怵,不想对方一句“赤脚仙的伙计,八阶大人仙”,先招呼同伴逃走!
没见着那狗的本事,倒又是个畏大龙头如虎的,让彭大爷万般瞧不起!
劫到两辆马车,打开瞧了,是些银子和古董,换不成功德叶,还没那两匹马有用。
世人都说马肉难吃,但也要瞧落谁手里,彭大爷做的肉食,大龙头都要赞声好,还整治不来马肉?
躲在荒林里,就宰杀一匹,烹制了就食。
但任他万分小心,第一顿马肉下肚,就有山妖嗅着味,来了。
第一头也是八阶的妖虎,尚还不惧,能与它对峙,但没多久,又来头七阶的,不想沦落成马儿一样,彭大爷就只有逃。
躲了两天,商道上没见着能劫的,又转回原地。
原地发着恶臭,有几只鸦雀在啄骨头叉里剩的残渣,再加些凝固的黑块、扯散的鬃毛,就是两匹马儿的全部。
银子对人仙没用,但也能买些吃食,肚子太饿,他就想,带些去某城里,买吃的回来。
但打开原瞧不上的车厢,山妖觉着古董稀奇,带走了几件,剩下的也全撕扯坏,此外只剩一堆烂砖碎瓦。
天杀的山妖,抢彭大爷银子作甚?
看了半天,才回过味,晓得不对。
山妖便觉白银稀奇,不能吃的物事,也只与古董一样,会拣少许带走。
这荒郊野外,哪个没天良的吃饱撑着,拿砖瓦废石换走一车银子?
狗日的绿柳城主,拉一车假银去坑害人,幸得彭大爷堵着,没让他得逞!
得意了半天,肚皮又“咕咕”叫起。
没法子,先去周边捕猎,捉得两只小鸟雀,烤吃下去,再灌些山泉水,管住饥荒。
但对他个大肚汉来说,总不抵事!
看着那堆烂砖碎瓦,彭大爷怒气越来越大!
爷爷这八阶大人仙躲在山林里,风餐露宿,没好日子过,狗日的废物一个,却霸着个城,左拥右抱韩家姐妹花,哪来的道理?
晓得没本事抢一个城,但打劫那天,那狗日的识出自家后,狼狈逃窜的样儿可忘不了,到绿柳城门外亮出名号,讨些物事,他敢不乖乖献上?
那废物要真怂到底,指不定韩家姐妹都要送出,彭大爷也不带走,就安置在他城里,隔三差五去恩宠!
再不济,要打发彭大爷走,功德叶、吃食糕点总要给些!
大龙头敢入城抢,咱修为不成,但到个城门外,张口要来物事,也不落他老人家名头!
商道上能劫的不多,密林里要防山妖邪祟,日子过得比石场还不如,越想越不甘,再耐不住,扛着大狼牙棒,就寻路来了。
周边劫过些时日,倒早晓得路径。
临近绿柳的三岔路时,还瞧见几个修士,扛着块木牌,往北飞奔去。
那木牌下还沾着泥,三岔路边泥地上又有撬动的痕迹。
啥人那是,烂木牌儿也偷,还不如彭大爷!
待行到绿柳城外,披胸叉腰,狼牙棒杵到地上,豪气干云地冲城门楼喊“爷爷是赤脚仙家的伙计,来收些市利!兀那几个小子,速叫你家城主来,若不然,打进城去,狼牙棒不认人!”
赤脚仙多大名头,听他这声喊,墙上墙下三个各躲荫凉里的衙兵全骇然!
门洞下这个最利索,折身就往里逃!
城墙上两个,也分开在城墙上跑!
往城内逃那个,边跑边就疾呼“赤脚仙来啦,不顶事的躲躲,顶事的大爷、婆婆们快来!”
顺城门洞瞧进去,最近的车马行门前,有老朽不堪者从椅上飞弹起,用与他外貌截然不同的灵敏,飞快窜进屋去,接着就是关门声。
远些处,有带鹤溜街的大肚婆,听清衙兵喊声,被吓得一跌,扯脖子往门洞外看看,又揉着她肚皮问“哎哟!屠老二,赤脚仙真来啦?”
街上原本的几个行人,很快就全瞧不见,十字口那,倒新站出三个,想就是要出头的,但尽是老叟老妪。
待看仔细,中间顶高冠那老叟,彭大爷不正认得?
废九阶董老头哩,在石场就以不怕死闻名!另那两位老妪,一个绣花小短襟,一个着不喜庆的黑鞠衣,瞧着都古怪,但可吃得住彭大爷一棒?
便吃得住彭大爷狼牙棒,可架得大龙头名号?
废地仙城主,家里不就一群不中用的?
街上那大肚婆,哼哼唧唧爬不起来,嚎着“老头儿,羊水破啦,怕是要生!”
白鹤展开双翅,“嘎嘎”急叫着。
随她嚎出声,一个提旱烟袋的老头儿从靠门洞这边铺里奔出,到街上扶人。
十字口那边又涌出些人,以个富家老太太为首,连瞧着古怪那两个老妪一起,全是女的,往这边涌来,行了一半,却只帮老头儿扶起大肚婆,往那铺子里去了。
董老头也认出他彭大爷,咧嘴笑笑,招招手,竟又折身回转,就进了十字口的铺子,外间长幡上,是绣着个“茶”字?
叫彭大爷进去,茶坊里见?
从这望穿对面城门,几个埔子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但再没一个站到街上。
等了半天,都没一个来招呼、问句话。
八阶大人仙握狼牙棒的手,紧了又紧。
彭大爷不傻,晓得凭自己打劫不了这城,要借大龙头名号,讨些物事和人,但废物城主和城中废物们,全不出来会面,咋整?
奶奶的,非逼彭大爷自家进去拿?
进就进!
凭着大龙头名号,你主家吕氏捉了彭大爷都要放,收去的宝器也得还,怕你一群怂货咋地?
扛起狼牙棒,八阶大人仙昂首阔步,踏入城门洞。
沿街各号铺子,要么已关起门,要么就没人在里面,好几家还积灰甚厚。
大肚婆被扶进的铺子,门头上是尚新的匾,写着“赵家饭馆”,先前的人已全进了后院,街上听得到惨嚎声,但铺上没人,连那白鹤都已不见。
女人生娃,男的要回避,挠挠头,还是不进去打扰的好。
再走过去几步,快到十字口边,是间酒坊,里间的美人可熟,就是韩窕妹,正好奇着,拿那大眼睛上下打量他。
与石场里灰扑扑不同,眼下衣裳干净,人更干净,也叫彭大爷更意动“丫头,看啥哩?”
“瞧傻货呢!彭大个你这胆儿,还真敢来绿柳打劫?”
“早与你说过,只不信,爷爷随大龙头那些年,进的城还少了?怕他个废地仙?”
刚说一句,背后有人问“赤脚仙家伙计?”
暗提着多少小心的,但竟未听见响动,就有人落到身后,八阶大人仙颈后顿寒,防备着缓缓转身。
是扶走大肚婆那老头,人长得尖嘴猴腮,旱烟袋叼在嘴上,刚准备引燃火折子。
不晓得本事如何,但八阶大人仙气势不输“嗯啊!咋地?”
火折子燃起,点着旱烟,老头儿道“咋呼呼的,还以为是他本人进城!”
说着,手上忽就多出把刀,寒光乍现,奔向彭大爷咽喉!
刀是剁骨刀,人是积年老九阶!
“啊!”
九阶乃人仙之极,好些怀大志向者,登顶后还要反复打磨道意、淬炼灵气,厉害的,道意甚至能伤到地仙天仙,八阶听着与之只差一步,本事却差大了。
出手既知,这尖嘴猴腮的干瘦老头,就是个怀大志向的!
彭大厨子晦气,未进城先吓着大九阶家待产的婆姨,要送命在此了!
狼牙棒都来不及挡一下!
脖颈上一凉,寒光已抹过去,头没落地,但转瞬间,膝盖剧痛,让他站立不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刀背劈的,两只膝盖骨都碎!
狼牙棒愣没敢还击出去,急撒手,弃丢开远些!
脆响声中,那边青石板被砸碎两块。
彭厨子放声哀嚎“爷爷爷饶命!”
老头儿收回刀,冷笑着“还以为真是好汉!滚去城洞下等着,我家孩儿生出来,要真被你吓坏,再来剥皮抽筋!”
真要吓坏他家待产的孩儿,结下大因果,估摸大龙头名号都不好使,他个小八阶是只剩死路一条,彭厨子急问“要无恙呢?”
“若得无恙,既是赤脚仙家的,就等城主回来判,生死、苦役,总由他性子来!”
废地仙城主会不惧大龙头?
彭望尚难信,老头儿折转身,咂着旱烟去了。
酒坊隔壁,韩窈娘探出头,喝道“快些滚,莫趴我妹子门前,没得晦气!”
韩窕妹补上“要得留性命,回来把石板换掉,碎了不好看,公仓里有存积的!”
八阶盗贼面皮可厚,顿挤出一脸谄笑“姑奶奶放心,帮说下情,包保换得原样不差!”
应完,以手杵地,挪过去拿回狼牙棒,再一步步往外爬,赵家饭馆门前,老头已蹲门槛上,他再谄笑着问“掌柜的,聘厨子么?咱手艺不差的,价钱不贵!”
老头没理会,他只得爬回城洞下,乖乖依墙坐好。
不敢逃。
韩家姐妹俩的样儿,哪有丝毫惧意?
董老头的伤,定已经治好。
先前与董老头并肩站那两个古怪老妪呢?
门洞下坐一会,冷清的街上又回复了人气儿,好些还特意跑来看他这断腿的盗贼,只不敢靠太近。
逃掉的衙兵也回来,变得趾高气扬了,瞧着他冷笑“癞蛤蟆插鸡毛掸子,冲大尾巴狼,倒吓爷爷一跳!还以为赤脚仙有那肥胆儿,真敢来劫咱们城!”
那边饭馆里,九阶大人仙家婆姨嚎声就未断过,彭厨子一直听着,暗祷告母子平安,但这先被吓破胆的,又不是废绿柳城主抢去暖床的女子,就不愿示弱“大龙头抢的城还少?爷爷真要被你家打杀了,又或扣下,指不定他就来!试试?”
但竟已吓不住那衙兵“哎哟,傻玩意儿!咱绿柳城哩,借他十个胆儿来,大罗可想卖因果呢!试你好难么?城主回来,我就与他说!”
“你个看城门的货,与城主说得上话?啥大罗因果?”
“我屠老二”
东扯西扯套着衙兵的话,但耳力还全留意那边小饭馆后院,比门槛上闷坐的老头还怕出意外。
那婆姨嚎叫了一个多时辰,终于传出婴啼声,叫他长松口气。
再过一会,饭馆里,就有妇人出门离开,绣花小短襟的老妪是回饭馆对面的店,刚才忘了看招牌,不喜庆黑鞠衣的,是不远处香烛店。
都近,跑不了!
另有个留八字须,着对襟大氅的员外过来,这个敢进城门洞了。
见着他,门洞前衙兵抱拳“甄神医好!”
那员外点点头,把彭望膝盖扒两下“还能治!”
于人仙而言,骨头碎是不难治,更莫说被称作神医的,彭望大喜“那可要谢您!”
不想对方拂袖回身“我只瞧瞧,没说要治!”
把彭望憋得不行。
再过一会,又跑来个眼神不正的俊俏公子,彭望方觉得面熟,对方已狠狠一脚踢来。
力道只算凡民,但踢的又是膝盖,哪能被踢中?
彭望急伸手挡开,俊俏公子厉喝“狗日的,老子的银子呢?”
他的银子?那一堆烂砖碎瓦?
总算明白城主坑的是谁,生死还捏人家手上的,彭望不敢乱说,但也不能认“啥银子?没见着?”
凡民公子便疯狗儿般,只要往他身上扑,一次次推开去,还不依不饶。
命捏在别人手上,不敢下重手,有些烦。
衙兵也插话,听是叫“曹四”。
看城门的衙兵叫屠老二,推着那凡人,彭望就笑“这门洞下,彭大爷,屠老二、曹四都有哩,再来个老三,可就热闹!”
这声后,凡民公子停下手,衙兵也转头过来,都有些惊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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