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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五月,两条大船终于抵达了珠江口。
海面上百船千帆,好不繁茂。再向北航行,便见打着“市舶司”和“守御司”旗号的快船四处巡视。两条大船聘了导航人,于傍晚时进入广州。那时候,西边的岸上正点燃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空气中也烟尘弥漫,那是佛山工场区的炉火。当时的广州工业规模虽然不及南京、苏州等大城,但其冶铁行业却独占鳌头,其产量是全国的半数。
金士麒更是欢喜。虽然他不是广东的千户,但这里距离广西很近啊!以后他隔三差五就可以顺西江而下,来造枪弄炮,来偷师学艺,甚至搜刮人才去广西。
可惜之前他们在江南耽搁了许久,他们在广州只能停留2日,随后便逆西江而上。江水宽达数里,犹如平静的海峡一般,数日后抵达肇庆。
肇庆是一座重要的府城,是明朝“两广总督”的驻地。
金士麒和姚孟阳换上了准备已久的“五品武官”的官袍。他们相视一笑,并肩踏入总督官衙。在适当的银两润滑下,官衙自然一番顺利。他们递交公文,领取官印,正式落名在两广总督的建制之下。
兵部的任命文书早一个月就已经抵达了肇庆,现在这两位老爷接到了更详尽的安排。
他们所属的“南丹卫”的驻地是广西柳州府。在新核发的公文中,详细地标定了三名千户官的辖地,都在柳州府的迁江县——
世袭千户金士麒:“附郭”迁江县(就是驻扎在县城旁边)。辖县西之军屯田,万亩。
试千户查应才:迁江县城红水河上游0里,驻北岸“塘石屯”,辖北岸屯田,万亩。
试千户姚孟阳:迁江县城红水河上游6里,驻南岸“平阳屯”,辖南岸屯田,4万亩。
姚孟阳捧着公文,愠怒道:“你娘!虎落‘平阳’啊,不好听啊。能不能换换?”
金士麒劝慰他:“偷乐吧,你多一万亩田呢。”
田亩有多寡,那是因为田地的肥贫不同。其实这三兄弟不用在乎每个人驻地、分田多少。因为按照天津“爱晚楼约定”,他们将要生意一起做、田一起耕、赚的银子按照“份子”数额来分。更何况这帮年轻老爷绝不会住在乡下的军屯里,一定是跟着金士麒“附郭”迁江县城,一起寻开心。
办理好手续,大船次日扬帆启航。
船过了肇庆便进了山区,西江的转弯便多了,水流也急了。从此进入广西境内。
在这个时代,南方的交通和经济发展完全依托于河流水势。广西的人口布局就全赖于“西江”。西江就像是一棵大树,树冠在广西分散成一条条支流,上面结满城镇和村庄的果子,最后逐渐汇集成一条宽阔的大河,流到广东去。
龙泽和武腾都是大海船,在内河中航行非常艰辛。航向要随着河流不断变化,风也变化无常,水手们可就忙惨了。原本在海上时,他们几个时辰都不用操帆,现在却时刻忙个不停。更惨的情况是遇到逆风、河道又窄,大船根本无法周转,只能抛锚等待风向变化。
又正值雨季,在连绵的雨水中折腾一天,水手们都被累得哇哇痛哭。后来所有的私兵、仆役们也被赶去拉缆绳、摇辘轳,陪着水手们一起痛苦。
足足折腾了五天,他们才抵达广西境内的第一座府城,梧州。他们再一打听,前面的水路更是艰辛,危险性更是倍增。这里距离目的地“迁江县”的直线距离是400多里,但那河道却歪七扭八地长达00里。
梧州是一座人口中等的府城,有人提议在这里换几十条小船。但老爷们都不情愿——他们对这两条大船都有感情,把它们泊在这里不安心,卖掉它们不忍心……估计也没人买。若换小船就要腾挪那0万两白银,恐怕会生祸端。
正在困苦时,勤劳的当地人民找上门来,“军爷,你们这两条大怪物,要纤夫吗?”
400名纤夫,人力将两条船拉到00里外的迁江县,估计耗时40天,食宿自理。费用是400两银子。
“有没有听错!”“哪有这价格!”“算错了吧!”众人齐声吼着,“真他娘的便宜啊!”“还不够珠珠姑娘几晚夜资!”
那些纤夫们下顿饭有了着落,便立刻行动。他们把返程用的竹筏系在船后,然后就套上绳索开始拉纤。
金士麒却很郁闷。金财问老爷为啥不开心,金士麒便叹道:“咱广西的百姓穷苦啊!”
那400两银子扣掉工头和中人的利润,一名纤夫一个月工钱只有5钱银子。而在江南和广州的富裕地区,做苦力一个月至少能赚2两。
岸上,几百名苦力大都**着身子,如牛马一般绑在绳索上。他们在烂泥和卵石滩上跋涉着,任由雨水冲着汗水。其中甚至还有女人,她们只多了几块遮羞布,干瘪的**在雨水中晃荡着。
从日出到日落,他们抗衡着江水,把两条大船一步步拖向几百里外的目的地。所谓吃食,不过是熬制的粗米粥夹杂腥臭的酱菜。所谓休息,只有天黑之后卷着草席倒头就睡。那一个月来都是阴雨蒙蒙,时而又是大雨磅礴。漫长劳累期间有人淹死、病死、被蛇咬死。最后到了终点,只能分得脚趾大的一块银子。
这种惨象,本应在辽东战乱之地才有啊。
金士麒伤心啊。“失策了。都这么穷,我的蔗糖卖给谁去!我还计划生产各种口味的糖块,薄荷的,山楂的,羊肉味的……全白费了。”
金财感慨道:“老爷,你想得真远。”
金士麒忽然又一笑:“不怕,我已有解决之策。”
“……”金财叹气,“你想得真快。”
“我们的生意不能困于广西一地。应推向广东和全国,还要跨洋出海。这广西只是生产基地。利用这里人力物资,还有政局稳定的优势。”
“爷,广西局势还稳定?听说每个月都有山民造反呀。”
“没关系,那是以前。现在我们来了!”
……
帝国的南疆,宛若一个不同的国度,
正值雨季,船舱里更是潮热不堪。偶尔云开日出,明亮的阳光便当头照耀下来。河面上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甲板上的水汽便蒸腾而起。
士兵和水手们都像当地人一样**着上身,轮番吊起河水浇灌在身上。那甲板下面却惨了,这时代的船舶都没有舷窗,便好似蒸笼一般。
莫儿换上抹胸、绸裤之类的轻薄衣服,外面披着薄纱。金士麒得眼热,就总是来“照顾”她,惹得两人汗如雨下。后来金士麒发明的“转扇”,由所有的仆役们昼夜不停地轮流摇着,给船舱里吹风。但船舱的门都要敞开,莫儿再被男人“照顾”的时候,她就咬着手指忍着声音。
到了第二天,小桃便告诉她:“还是听得见呀,莫儿姐姐。”
小桃也换了当地女孩的宽大衣服,四肢都露着小半截,还赤着脚踩在船板上。别家的婢女们学着样,换上了清凉的衣衫,她们在大舱里乱跑着惹起阵阵风凉。年轻的夫人们却不敢造次,都守在船舱里,暗中骂自己的相公上了贼船到了这破地方。
日复一日,西江水一次次地分开,分作容江、蒙江、郁江、黔江。驶入柳州地界之后,江水又迎来一个新的汇流处:右边一道翠绿的江水来自“柳江”,可以驶往柳州;左边赤色的入口就是“红水河”,正是迁江县的方向。那两道绮丽的江水交融在龙泽号的船艏前,如魔术一般。
舰队驶入红水河!
终于,天启六年六月十八日这日中午,龙泽和武腾抵达了迁江县的河岸。
船上,几乎所有人都扑向左舷,泪眼朦胧地着旅途的终点。
终于可以下船透气了!女人们想。
青山,赤水,烟雨朦胧,宛若画卷。两岸上是连绵的竹林,竹林之后是阔达数十里的平原。远处座座青山拔地而起,透着格外的俊雅。远近三两处小村落,皆是白墙青瓦坐落在稻田间。在苍翠的树林簇拥下,一里之外坐落着一道低矮的城垣,那就是迁江县。
从那县城往西,那数万亩土地就是他们的财产。平原上各种绿色交杂在一起:浓的淡的深的浅的青的翠的,无法分清是庄稼还是草场。郁郁葱葱的一片,真是惹人喜爱。
小军爷们却没啥子情趣——
“奶个熊!那也算县城?跟个屯堡差不多?”
“城墙才一丈高,跳下来都摔不疼。”
金士麒忙道:“好啊,墙矮,说明这里和平。”
已经抵达了迁江县,纤夫们便跳上木筏,就向下游划去。金士麒跟他们挥手告别,没人搭理他。
“继续前进啊!”姚孟阳指着河流上游喊道,“前面才是我的田,去。”
向前数里处有一道山口,红水河就从那山中流出来。山口这边是“金士麒的千户所”。过了那山口,南北两岸就是姚孟阳和查应才的两个千户所。
“我是‘平阳屯’的主子!”姚孟阳吼着,他不再嫌弃这名字了,“大哥咱继续前进,帮我把行李送过去。”
“你不跟我一起‘附郭’吗?”
“至少也要先吧,得之不易啊。”
是啊,那姚与贤老将军为大明皇帝征战半个世纪,连同姚孟阳的父亲、伯父、叔叔全都死在辽东,终于才有了今天这收获。金士麒也想巡视一番,便下令扬帆。
雨季里,河面宽广水流平缓,又恰逢顺风,两条大船就逆流而上。又行了2个时辰,终于抵达了迁江县上游6里之处,南岸正是“平阳屯”的所在。
这一刻,天空中雨云散尽,傍晚的金色霞光铺撒大地,风光更美了!
那翠绿的山峦和平原,荡漾着赤色的红水河。岸上星罗棋布的村落,一副田园情调。金色的风,扑涌在男人的身上。自从到了广西,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景致。“嚓!”金士麒叹道,“可以圈起来卖票!”
船靠岸,落锚,将桥板推向上岸。
金士麒更激动了,“应该由我——这队伍的领袖首先踏上南丹卫的土地。我先落下哪只脚呢?该说些什么?”
刹那间,小军爷们全冲下去了。他们狂呼着“大南丹卫,威武!”“终于到啦,想哭呢!”更夸张的是姚孟阳,他从桅杆上拆下“南丹卫”旗号跳上河岸,正使劲地摇晃着,“我的,都是我的!”
金士麒甜美地笑着。为了今天,他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在袁崇焕和吴襄鼻子底下偷银子;陪太监逛窑子;为了招募人手跟山海关所有的文官武将们吵架;海上漂泊两个月;西江上这一个月更辛苦。现在,我们终于抵达了。
金士麒走下船,踏上那片红色土地。落脚处泥泞肥沃,发出好听的沙沙声。他附身抓起一把泥土,嗅着那浓郁的芬芳。那泥里爬出了一条小蚯蚓,扭动得也格外活泼。
“啊,大南丹卫,我的土地!”
还有那些热忱的土著群众——他们正从灌木和竹林后面跳起来。那是几十名汉子,大多**着上身,正大吼着奔跑而来。金士麒想起船上还有酒,不如一起来分享。
“嗖”地一声!
啊,好熟悉的声音,至少四个月没听到了。
那是一支箭,穿越大南丹卫潮热的空气,擦着金士麒的脖子“砰”地插在了龙泽号的船身上。
没错,至少50名土著战士乱舞着砍刀和竹枪,正冲过来。
“敌袭!”金士麒的记忆被唤起了,他狂吼:“龙武,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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