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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宽问金士麒:“我若能在一个月之内让你凭空获得一支船队,你还用取舍吗?”
“一个月?凭空?黄先生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恕小的提点老爷一句,要把生意迅速做大,就要学会顺水推舟、借船下海!老爷,别忘了你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可以利用。”
“身份?”金士麒开始懂了,“我是柳州水营的都司,你让我去柳州征用民船?……不成!那糟蹋百姓的事儿我不干。柳州是我的老窝,我要珍惜名声。还有呀,我二弟中了一个柳州姑娘……这事儿回头再跟你说。”
“老爷你误会了。请再想想,你还有什么身份?”
“南丹卫千户?机械所主官?孙初阳大人最疼爱的弟子?我都猜错了?”金士麒脑子越来越乱,“我是……蓝犸大王的好朋友?”
黄宽终于忍不住了,“你是丁老爷子的宝贝外孙女婿,咳!”
“没错。”金士麒甜甜地一笑。忽然间,他眼睛逐渐明亮起来。丁老西是粤海头号商人,对他来说召集几十条河船、几百号能杀能砍的水手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黄宽又说:“一旦有了足够的河船,你就能担负起总督的运粮之责,你也就控制了郁江!郁江就是浔州的命脉,明年那场战争将完全操纵在老爷你手中……”
黄宽吐沫翻飞地怂恿着,其实那些道理金士麒焉能不知!“控制浔州”本来就是他的第二步计划,浔州的土地资源让他垂涎,他只是困于无船之苦。如今他只要向丁老西开口,他旗下就会凭空出现了一支船队,这简直如美梦一般。
金士麒试探着说,“这不好吧!我聘礼还没下呢,就去麻烦外公……”
“你太见外了!”黄宽急道,“老爷呀,丁老爷子中你这人才把孙女许给你,你们早就是一家人!”他又道:“前些日就有20多条船去柳州,就令他们返程时留在桂平。我也立刻去广州见丁老爷子,一个月,最多40天,你就能在浔州集结50条大船,还有全班的熟练水手。老爷,能救贵县的人,只有你!”
“但外公……他能答应吗?”金士麒的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这天大的好事来得突然,他总觉得不会如此简单。“如果我向总督立了军令状,但广州却不认账,我可就呜呼哀哉了!”
“这你就放心吧,姑爷。”黄宽笑得灿烂,“广州还有瑶姑呢!”
听到了小瑶的名字,金士麒只觉得一根定海神针铁“砰”地插在了他双腿之间。“是啊!女人的胳膊肘,一定是向自己男人……”
金士麒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又与黄宽商定了一些细节。对外就宣布说是招募广州的水手和民船,是单纯的商业行为。那些船将编为一个临时的千总队,还要从现有部队中抽调人力过去,把船只完全控制在自己手里。
而且此事对总督不能说得太完满,要留有回旋空间。金士麒是个稳妥的人,他万事都要留有一份保险。
“姑爷,你这就去见总督?”黄宽最后提醒他,“这是你在浔州的第二件大功,你的‘要价’想好了吗?”
“当然!”金士麒笑道,“我正有求于他呢!”
……
两广总督商周祚抵达桂平之后,浔州府就把自己的府衙腾出来作为总督官邸。它位于城北正门处,高墙阔院门径森严,宽阔的屋檐透着青光,压得人不敢大声喘气。在府门和院落的四角驻守着百名精兵,他们都穿着暗红色的罩甲,头盔上顶着特殊的白色缨子。他们被称为“标兵”,是总督专属的近卫部队。
金士麒在路上想得很简单——他觉得自己与商总督挺熟的,可以顺利办妥公事,然后再混一顿晚饭……
等金士麒到了总督府才知道没那么容易。此时已临近傍晚——他故意挑选了饭点——官邸内庭门前仍有十几名官吏、军将、士人,他们都来见总督。据说有几位是从广东追来的,有人等候了十几天了。
此时此刻他们像是一群猫似的坐在长廊下晒着太阳,百无聊赖的等着可能的召见。其中几位5、6品的文官有椅子可以坐,官衔低只能坐在小板凳上。几个普通武官连板凳都没有,只能蹲着。
金士麒凑过去问了情况,说是总督大人不在,想见的话就等着。其中一名县令模样的老头认出了金士麒,“哎呀,是水营的那谁谁嘛!来来,我这板凳分你一半!”
“不敢不敢,大人折煞卑职。”武将在文官面前必须低调。金士麒正准备找个有太阳的地方蹲着,忽然听有人喊了声:“金都司!”
金士麒望过去,那人是总督标兵营中的一名姓曹的千总。前几日的军事会议上他就一直站在门口侍卫。那曹千总又喊道:“大英雄啊!”
“曹兄说笑了。”金士麒略微羞涩。
二人抱拳致礼,曹千总凑近了低声道:“你怎么才来?总督等了你两日了。”
“两日?”金士麒失声道。他忽然想到两日之前正是总督询问谁能承担起浔州河运之责。可惜当时的金士麒没有勇气更没有能力,他只能自暴自弃地去卖军火赚银子了。
金士麒心中愧疚,他忙问:“商大人何时回来?”
“他就没离开过。”曹千总悄声说着。“跟我来!”
曹千总引着金士麒径直走进内门,那些仍在苦苦等候的官吏们直勾勾地着他门,谁都不敢问。他们穿过几道花园长廊,抵达了一处内院小门。曹千总在房外禀报过之后,就请金士麒进去。
两广总督商周祚,竟躲在小院子里喝闷酒。
上去很落魄的样子……
商周祚就坐在一棵菩提树下,歪坐在蒲团上,他面前胡乱丢着空瓷瓶和几盘七零八落的小菜。门口处还站在两名老仆,都是被霜打过的倒霉模样。
那大人左手抓着瓦盏,右手紧紧搂着那棵菩提树,正在自斟自饮,已经喝得半醉。此刻他哪里有二品大员的模样,分明是一个妻离子散的孤苦老头。
商总督瞥着金士麒,嘴角抽动了一下,“金大财主?”
“财……大人说笑了。”在这动荡时代被当作财主可不是好事,犹如肥猪过街,人人都要咬一口。
商周祚又问:“这几日,你赚了十万了?”
“大人啊,我那些营生只能保本,若有些许盈余也要上缴南丹卫。”金士麒很谦虚,“大人你也知道,我们南丹卫很穷!我们迁江军民有两万来口,但军屯地只有三万亩,吃了上顿没下顿啊。不怕你笑话,卑职兄弟三人至今仍借住在迁江的民宅中,每个月要缴房租,连婆娘都没敢娶!”
金士麒真没撒谎,他那总价值4000两的千户府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搬进去。至于婆娘……都懒的说他!
“鬼才信!”商周祚醉醺醺地摇晃着要站起来,但他喝得头晕,又跌坐在蒲团上。他打了个四尺长的酒嗝,“你不在家数银子,找我作甚?”
金士麒暗道:我的大人,你不是等我两天了吗?你是真醉还是假醉?他便蹲下来说话,“大人,我想通了!”
金士麒压着磁性的嗓音,美滋滋地倾述着他对于浔州河运项目的理解,并描述了如何建制一支庞大的船队,把万石粮食从桂平运往危急万分的桂平。而最关键的,是在两广大地上能承担起这份重担的只有他柳州水营。金士麒最后说:“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卑职这就派人去广州召集船只和民勇。”
金士麒把自己说得浑身发烫!
没想到,商周祚只是闷声听着,还用舌头舔着手里的酒浆,脸上竟然没有预想中的感动和惊喜,更没有预想中的拥抱什么的……待金士麒全说完了,商总督却问道:“船,是向丁老西借?”
金士麒心头一震。来这总督大人知道的很多嘛!金士麒便点头:“正是。”
“也罢!”总督大人瞪着他,“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金士麒楞了,“条件?我只是要解浔州之急……”
“别罗嗦!我不相信你担此风险却不求回报,快直说吧,不要绕圈子。”商总督虽面色苍白,满口酒气,此刻竟露出了凶煞的一面。金士麒暗道大意了,能做到两广总督的人绝对不能轻视。
既然他开诚布公,金士麒也就不再隐藏,就把自己的“剧本”跳过了一个小节,直接讲他的核心:“卑职与胡贼交过手,我当然不怕他们。我的顾虑是迁江的安危,所以在出征之前……”
“我猜中了,你早就打过算盘!”商周祚终于站起来了,“我就知道你们这帮武人全是趋利之徒!如今城外一番水火,全是你们所为!归根结底这场祸事都是你们做下,从中渔利又是你们!人人皆该杀!该杀!”他一声声呵斥着金士麒,好似金士麒干过何等丧尽天良之事。他挥舞着手中瓦盏扯着喉咙痛斥个不停。金士麒哑口无言,暗道:这又与我何干!
“你听着,我什么都不给你!”总督的声音凄厉,连守在门外的鲁千总也慌忙探头来。
商周祚一个转身险些跌倒在地,幸亏被金士麒抱住。他就哈哈大笑这拍打着金士麒,口里连胜称呼着:“卑鄙!卑鄙!你们盘算了一年,最后却落得大好浔州被毁成这样!”
“我刚来广西几个月!”金士麒气得都快哭了!
“你能听到吗?是哭声!”商周祚酒劲儿飙升,他胡乱指着墙外,“自从到了浔州,我夜夜都听哭声。”
这话说的有点毛骨悚然!若是灾民的哀嚎,那也在城南啊。这桂平县城虽小,但南北也隔数里哪里听得到。那大概是这大人的幻觉吧,是他内心的哭泣……
其实商周祚这人命不好。前些年他在福建当巡抚时就遭到荷兰人入侵,大明水师当然不是对手,连续几场惨败之后他只能谨慎行事,结果被参劾是投降主义。他停职了几年,去年才当上两广总督。他信心满满地来赴任,小口袋里还揣一百条施政计划。结果不到一年,广西地方势力把胡扶龙逼反了。广西军又连续战败,他这总督也就做到了头。
“说实话,这粮你运也罢,不运也罢,与我何干!”商周祚心灰意冷,“反正再过几十天,我也不是这总督了!”
“信我也罢!不信也罢……”金士麒低声道,“那哭声,怕是大人到千里之外也听得到!”
这话说得很无礼,但商周祚只苦苦一笑,“没错!”他跌坐在地,继续斟酒!
片刻后,金士麒竟斗胆坐在了总督对面。他寻思了片刻,大声道:“大人,你若就这么离开浔州,会后悔!”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几乎在商周祚的脸上凿出坑来。
“什么?后悔什么?”商周祚喃喃地应着,酒精的力道正在悄然减退。
“城南死地!”金士麒把手指向南边,“大人来浔州十几日了,听了几十日的哭声,你可真曾去过?”
金士麒毫不客气地对他低吼着,“去见识一下浔州最黑暗的一幕,那绝对是大人你记忆终生的一幕!”
商周祚惊讶地着金士麒,好似不认识他一样。好久没人敢这般跟他说话了,竟然只是个五品的小千户官。
“也是最凶残的一幕,敢去吗?”
“我去了又能作甚?”商周祚苦笑着。
“你是总督大人!你做什么,我又怎能指使!”金士麒的声音如箭一般洞穿鼓膜,“但我会给你一些机会,让你不会后悔,不会两手空空地离开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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