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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寺里,鲜血顺着魏横的铠甲喷涌而出。
他胸前的伤口极深,几乎见骨。
一条血线从左胸至右肋蔓延开来。
如果不是身着甲胄,加上常年在刀口舔血,养出了远远超过常人的应变之力,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微微侧了侧身。
那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已经足以致命。
持刀而立的赵鹰叹了口气,只差一点而已。
若是魏横身死,他倒是有四成把握能够把范老爷子送出去。
他原本刻意佝偻的脊梁重新绷直,高昂着头颅,没了方才的灰心丧气,反倒是添上了一份桀骜不驯的昂扬锐气。
声闻山阳镇的豪侠赵鹰,如何会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为义气而死,这才是贯彻他一生的侠义。
突如其来的一刀,让所有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几个游侠目瞪口呆,神色各不相同,有人振奋,有人愧疚。
赵鹰终归是他们之中武道修为最高之人,赵鹰未叛,他们也有了勇气斗上一斗。
即便是一直古井无波的范老爷子,眼中也是有了一瞬间的错愕。
在此之前,商海里沉浮多年的老人未必真正如何看的起这个在江湖里摸爬滚打的厮杀汉。
也许在他看来,江湖人所谓的义气深重,也只是旁人给出的价码不够高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在他心中,赵鹰弃刀而去才是寻常事。
所以赵鹰这一刀,斩在魏横身上,也斩在他心上。
以义字为刃,狠狠的斩了他一刀。
赵鹰抬手弹了弹刀上的血迹,他朗声笑道“人多势众,还不是被我砍中了一刀?可惜这么多年不曾用过这把短刀,刀锋钝了不少,不然我想和兄弟搭话就要等到他日地下相见了。”
“兄弟这些年看来是太过得意了,兵不厌诈的道理,咱们混江湖的可不能忘了。这一刀就当是给你买了个教训,日后切莫得志便猖狂。”
身上依旧流血不停的魏横狞笑一声,终于不再遮掩身上的杀机。
他一字一顿,“好,好的很,示敌以弱,出手果决狠辣。果然不愧是山阳镇里出名的豪侠,更难得的是赵大哥义气深重,愿意和他们同生共死。”
“既然如此,我没有不成全赵大哥的道理。”
他强忍着胸前的伤势,朝着身后摆了摆手,“除了范老爷子,其他人一个不留。”
赵鹰后退几步,退到老人身边,手中短刀已经别回腰间,随手捡起了刚才丢在地上的长刀。
不是什么名贵的好刀,不过是大街上常见的寻常货色。他被人尊称一声山阳第一豪侠,虽说家中钱财大多都被他用来接济那些家中困难的兄弟,可是要换把好刀还是不难的。
只是风风雨雨这么多年,熟悉他的豪侠都知道,赵鹰手中这把刀一直不曾换过,甚至他还对这把刀爱之如命。
旁人问起,他也只说是因为用的习惯罢了。
“要老爷子担心了,方才不是我自作主张,只是不能被此人看出破绽。我本意是解决掉此人,然后护着老爷子杀出去,到时候我也就多了几分把握,没想到还是差了些火候。”
“事到如今,看来只能舍命一搏了,都是赵鹰无能,才会让老爷子陷入困境。”
老人摇了摇头,“我活了这么多年,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世间真的有轻生死,重义气的慷慨豪侠。如此看来,这些年果然是我小看了天下英雄,不想豪杰人物竟然就在我身边。缘木求鱼,如今想想真是可笑的很。”
汉子抹了抹嘴,露出一个自认为豪迈的笑脸,他目光自手中长刀之上瞥了一眼,“方才与老爷子说过,我就是个混江湖的厮杀汉,能留给我家那小子的也就是教他些还算过的去的武艺和这个守了半辈子的江湖道义。”
“若是我今日死在这里,希望活着出去的兄弟能和我家那个臭小子说上一句。江湖之中,该守的道义他老子都守住了,他老子终归是他老子。”
“再说,那个魏横兄弟没有受伤之前,咱们要冲杀出去确实有些困难,可如今魏兄弟既然出不得手了,咱们倒不是没有一战之机,大不了鱼死网破而已。”
他言语的声音极大,甚至就是故意说给魏横听。
虽说如今依旧是他们处在下风,可多少已经有了些与魏横拼个鱼死网破的资格。
连云寨的人已经弯弓搭箭,几十支明晃晃的箭矢遥遥指在他们身上。
箭锋上泛着漆黑的锋芒,不是破神箭,只是军中常见的箭矢。
可对付江湖上的寻常武夫,这已经难得一见的大杀器。
箭阵之下,纵横江湖的武夫也要老老实实的弯腰。
魏横此时心中也确实有些迟疑,他自然是希望立刻将赵鹰千刀万剐才好,要是他没有受伤,他有十成把握可以安稳的捉住范老爷子。
可如今他重伤在身,出手不得,虽说他们还占着人数上的优势,可真正动起手来,以人数压制,就不好保证范老爷子的安全。
双方各有迟疑,僵持不下。
雨打屋檐,砰砰作响。
朝清秋揉了揉手腕,脚步悄然挪动。
看如今的局势,他最后难免要仗义出手。
大殿之中默然无声,杀机遍布。
如今大殿之中的所有人,下一刻,都有可能血溅当场。
“阿弥陀佛。”
一个僧人从屋外迈步而入,手中捻着一串漆黑色的佛珠。
一身纯色黑衣,被雨水淋了个透彻。裤脚上还沾着不少泥泞,显然是沿路步行跋涉而来。
他先是看了眼大殿中央的佛像,然后双手合十,低宣佛号。
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此人身上。
他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轻笑了一声,“贫僧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朝清秋有些奇怪,听刚才的马蹄声,跟着魏横而来的大概应有百人之数。如今门口只有几十人,剩下的人马应当都在门外才对,那这个僧人又是如何无声无息的来到此处的?
看此人不像是个武道高手,那一个寻常人物又是如何能够从那些山中悍匪身前从容而过?
难道此人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他看了眼众人的神色,魏横此时满脸阴沉,而那些连云寨的寻常帮众竟然是有些敬畏?
反倒是赵鹰等人看到这个僧人之后松了口气。
只有范老爷子神色复杂。
朝清秋低声道“老爷子,这是?”
老人笑道“这位是黑衣教的云澜大师,也是山阳镇中出了名的人物。平日里最喜欢为人解斗。山阳镇里不论有何事端,云澜大师都会出面调节,从来无不成。今日之事有他在,必然安然无事了。”
老人在从来无不成这几个字时稍稍加重了语气,似乎是在感慨,却又像是有些嘲讽。
朝清秋自然看到了老人方才的神色,这个黑衣教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说,当日听沈行曾在私下里和他说过,黑衣教在东南分布极广,许多地方都有他们的势力,只不过是在明处或者暗处而已。
当初龙头寨里的周文就是黑衣教安排在暗中的人手,加上老人刚才的神色,看来这个黑衣教确实不简单。
魏横自然也听说过云澜的名头。他倒是不怕云澜如何,只是云澜所代表的黑衣教在东南势力太大,即便是自家寨主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何况是他这个二当家。
只是要他就这么轻易放过赵鹰等人,他又有些不甘心。
到嘴的肥肉,哪有让它就这么飞走的道理?
何况赵鹰这一刀之仇,不能不报。
他这个人,报仇从来不隔夜。
他强忍着伤口撕扯的疼痛,望向云澜“不知云澜大师为何会在此处?此地向来偏僻,行人稀少,想来大师不会是为化缘而来。”
“莫非是偷偷跟了我等一路不成?”
他这句话虽然看似是玩笑,可他此时确实是心中有些疑惑,不然为何云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即将成功之时赶了过来?
须知此时赶来,救下了范老爷子等人,和与他们相遇之时便赶来,两者天壤之别。
若是他当时赶来,自然也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只是垂死之时的救命之恩,更是要远远在雪中送炭。
要知道如今外面是连天大雨,此地又是荒废多年的偏僻之地,哪里就会这么赶巧,刚好和他碰在一起?
僧人甩了甩衣袖,他开口笑道“贫僧自然不会刻意跟随施主,只是适逢其会罢了。想来是我和诸位有缘,才能相会在此处。许是范老先生不该有此一劫,也是我佛慈悲,不愿施主多做杀孽。”
“如此说来,这件事大师是管定了?”
云澜轻声笑道“贫僧若是要管又如何?”
魏横反手拔出身边之人腰间的长刀,他勉强压住伤势,“只怕大师今日走不出此地。”
黑衣僧人合十低眉,依旧嘴角带着笑意,一眼望去,满脸仁慈。
只是他说出来的言语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今日贫僧死在此地,明日阴岭之上就再无连云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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