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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瑾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已经回家了么?”
夏彤眯眼笑“不用怀疑,和你想的一样,而且不仅仅是他,廖天林,吕仁,许多人都去而复返。”
两人交谈,付思和赵方耀退出门外,同时拉上门,李无眠找了个位置坐下,面露古怪之色。
笑了笑“不错。”
“何止是不错,托你的福,眼下的明教,是立教以来最强盛之时,顺便提一句,陆瑾那些人都等着你醒。”
李无眠不语,夏彤柔声道“你也不用怪罪他们,现在能够回来,说明……”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怪罪他们。”李无眠倍感好笑。
“看来你那句不错不是气话。”夏彤打量他两眼,忽然发现,气色居然比她想象的要好“身体怎么样?”
在李无眠最开始昏迷的那几天,她检查了无数遍,对他身体的情况了如指掌,属实是无能为力。
但她分外坚信,尽然一身沉疴,这个男人也不会倒下,在生命尚未消散之时,他的脚步仍旧会踏在路上。
此刻她的信任得到证实,但李无眠的身体貌似出现好转,这属实超乎夏彤的预料。
“你身上秘密看来不少,当初在济世堂,真该好好大挖特挖。”
夏彤眼珠转动,令他心中一阵恶寒,撇撇嘴,忽然问道“苦厄老和尚现在人在哪里?”
“天章日金顶,再也没有下过山。”夏彤拨弄着钢笔,摇了摇头,面上有些她也不能察觉的释然之色。
明尊尚存,皆大欢喜,不然他一旦倒下,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眼下还有恢复的希望,那更是喜上加喜。
“不说这个,如今城内大小势力归降明教,一批犯人也已经拿下关押,只是首犯李富贵跑了。”
“那老小子是首犯?对了,犯了啥事?”李无眠一愣,作为城内最大最进步的地主,李富贵他还是见过的。
“阴谋颠覆明教。”
夏彤白了愕然的他一眼,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对待,也许是他掀起的风浪太大,李富贵等人变得无足轻重。
“就他?哦,还有一些人。”李无眠嗤笑一声,忙不迭问道“人跑了,东西跑没跑?”
“放心,一分家财都没有带走。”
“这倒是稀奇。”李无眠不无狐疑,揣些金银对李富贵来说再简单不过,夏彤说的一分家财没带走作何解释?
“这就不得不提另外一个人,李富贵侄儿武细光,这人截住了逃跑的李富贵,取了卷带的家财,没有留下人。”
“哦?”
“都是他亲口所说,事后也得到证实,这人有意思,明明有逃跑的机会,不仅没跑,还对自家姑父大义灭亲。”
“这算什么大义灭亲。”李无眠不敢苟同。
夏彤不搭话,继续道“在你昏迷的第二天,城内最为诡谲之时,武细光主动投诚,将李家与武家的家业悉数交出,分毫不差,同时劝说城内大小势力归附明教,饶是省了一大笔功夫,而且他能力也十分出众。”
“听你的意思,好像是在为这人说好话?”李无眠不无惊奇,能让夏彤判断能力出众,定然不可小觑。
皱眉道“他现在是不是在教内做事。”
“没错,办事井井有条,让人省心,一家资业缴纳,如今家徒四壁,总要给他个职位才有饭吃。不仅如此,我还安排了两员军士保护,有些人没有胆子对你动手,却对这姓‘武’的阶级叛徒恨之入骨。”
“有点蹊跷。”李无眠感觉像是在听故事似的,明教在他的意志下,和地主阶级乃是根本大敌。
杀鬼子分田地这六个字,对全靠土地的垄断地主来说,比挖祖坟还要可怕一万倍。
明军开拨之处,犹以各地地主反抗最为彻底、剧烈,就像现在所谓的颠覆明教,也是大地主李富贵挺身而出。
武细光所在的家族,如果是势单力薄的小地主也就罢了,偏偏有着不小的势力。
甚至可以安然逃出顺城,不必遭到明教的‘毒手’。
此人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投诚,尽献家资,还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做了阶级叛徒,端是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宽心,我盯着他,也想看看那条狐狸尾巴什么颜色。”夏彤指着自己的眼睛,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李无眠勉强承认,夏彤又道“顺城的商人势力,推出一个叶先生,为数众多的中小地主,我令武细光暂管。”
“还没收缴他们的田地?”
夏彤面色微变,离桉踱步到他身前“事关重大。基业已成,无眠,咱们真的该好好考虑未来的问题了。”
复又柔声道“那些人,现在特别期望见你,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他们想要向你求的是什么?”
“不用捧我,我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现在只想痛快喝点酒,要请全城军民一起喝,下去准备吧。”
夏彤无奈一笑,他如今醒了,好好庆祝一番确实不错,不仅可以正民心,更能压邪气。
……
星夜之下,羽化台边,流水席一桌一桌的撤换,正月十五,赶在新年的末尾,明尊醒来的消息是如此振奋人心。
李无眠提着酒坛,宁建木和赵方耀跟在身后,他和一个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饮下浊酒,喝得脸面通红。
收获的多是一些受宠若惊,这让他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于是豪饮如水,姿态如狂。
终于有人大喝一声“明尊,看我来喝倒你。”
李无眠欣然接受了挑战,一碗又一碗的浊酒入肚,彼此都能听到烈烈的心跳,汉子倒下了,他仍是立于风中。
目光所及,一张又一张的人面带着希冀,李无眠吐出一口酒气“明天会更好,这是明尊的承诺!”
欢呼声响彻云霄,新年代表着新的开始,历经冬日的严寒摧残,春天究竟是来了。
他的脸上也浮现神秘而悠长的笑容,推开欲要搀扶他的两人,转而走向翘首以盼的明军战士。
……
“陆瑾,你不会喝酒就别喝那么多,等会醉了没人扶你回去。”另一片区域,许多人坐立不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夏彤有意为之,将他们全部聚集在此,彼此目光交汇,简直尴尬的想抠脚趾。
他们是什么成分,那心里是清楚的不得了,尤其是听到不远处李无眠的声音震动夜空,更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陆瑾抱着个酒壶勐灌,吕仁有点看不过去,结果陆瑾怎么说“关你屁事!”
吕仁无语,也不和他这个半醉的酒鬼计较,一桌的廖天林也劝道“陆兄,好歹吃几口菜。”
“我不吃,我要喝……咳咳……”陆瑾怪叫一声,随即被呛得涕泪纵横,却无人嘲笑他,本桌邻桌,都是惶惶。
“不是这样喝的。”
“关你……李师兄!”一股寒意从脚下直窜,半醉的陆瑾当即清醒的不得了,豁然起身,面如滴血。
“我对不起你!”
李无眠哈哈大笑,此刻这天上地下,都只有他豪迈的声音,众人在这笑声中,羞愧的埋下头颅。
陆瑾,竟又哭了。
笑声顿收,他虎目环伺,无人能与其眼目相触。
所谓反复无常,真小人也,坐在这里的每一个,在日寇机群来临之时,各有理由,往八方而去。
虽然已经说服过自己,诸如留得有用之身,但逃难就是逃难,他们不敢和强盛的日寇相抗,他们不觉得明教能够胜利,他们的意志远不够坚定,两国交战,若是不流血,只想留存所谓有用之身,那就只能一直留存下去吧。
而如今红雪飘落,明教基业已成,登时回心转意,齐齐回返,又是个什么道理呢?
李无眠朗声一喝“你知道你们是什么吗?”
身后的宁建木撇撇嘴,还能是什么,说好听点,叫做良禽择木而栖。
说直白点,那就是风吹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毫无可取之处,都不知道明尊为何还要找这些人喝酒。
身后的赵方耀目光复杂,摇了摇头,听大师兄怎么说吧,反正他虽然尽力保持平和,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看不起。
陆瑾难过的流泪“我什么都不是。”
“不。”陆瑾呆呆的,难道比什么都不是还要严重吗?李无眠都被他逗乐了“你们是战士!”
“我们,是战士?”吕仁愣了一下,在座众人全都惊愕交加,宁建木童孔勐缩,这些人哪里配叫战士?
这是在侮辱战士!
李无眠微笑道“不用怀疑,你们仍然愿意回来,今夜能够坐在这里,你们无疑是战士。”众人浑浑噩噩间,他缓缓道“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再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声如洪钟大吕,震撼人心,陆瑾仿佛抓住了自己的魂魄,口齿不清“李师兄,我们……我……”
“你说你对不起我?”
那双促狭眼眸,让陆瑾羞红了脸,李师兄亲口告诉他,没有谁对不起谁,但是这心里怎么就……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李无眠举起手中酒坛,邀请八方“诸位,我原谅你们的软弱。”
众人无不起身,与他共饮此杯。
他将一坛浊酒一饮而尽“前路艰险,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愿随明尊同行!”
李无眠欣然颔首,目光所及,众人的容颜焕然一新,便大步而去,身后遂起欢声快语,嬉笑怒骂。
“大师兄,为什么和他们说那些话。”赵方耀能够理解李无眠的所作所为,仍是忍不住发问。
他还没有开口,宁建木肃然道“明尊,到了。”
这一块数十张桌椅,坐着的人大都是文质彬彬,偶尔轻声细语,也是不失礼数,纵有几个粗汉,无伤大雅。
李无眠拍了拍赵方耀的肩膀,便走了过去,看着他的背影,赵方耀其实明白。
于常人来说,足以压垮嵴梁、逼弯膝盖的巨石,放在高高的山脉上,不过是稍微大颗一点的碎石罢了。
思绪之间,李无眠已走进那片区域,那些轻微的谈笑之声顿时停止了。
一双双眼睛里,透出些莫名其妙的谨慎,明明他们的身份,理该是李无眠最该拉拢的人。
李无眠开口了“诸位若非市政高级官员,那就是军队高级干部,是我明教的中坚骨干。”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谁带了个头,低声称是。
李无眠皱了皱眉“谁家父母双亲是工人贫农,不用慌,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站起来我认识认识?”
他的话音落下,半晌才有人战战兢兢站起,寥寥二三十人,连在场众人百分之十都没有占到。
“祖上三代呢?”
在场之人也不傻,相反可能是这顺城数十万中脑瓜子最拔尖的那一批,有人听出弦外之音,面色煞白如纸。
他目光扫视之下,二十三人坐下了一大半,在场百余人,站起的人不过四五名。
李无眠微微颔首“都坐下吧,且安,我不会亏待诸位。”
哪怕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众人面色仍鲜有改观。
仿佛面对的不是为之效命之人,而是一只随时可能撕开自己胸膛的恶兽。
现任军长秦清眼见如此,忙不迭站起身来“明尊是我们共同的领袖,自来一言九鼎,我敬明尊一杯。”
李无眠喝下一杯,众人面色才缓和许多,有了一些活跃的声音“愿为明尊分忧解难。”
他望着众人,对他又怕又怕的众人,也只有在秦清那几桌,才能看到三分敬意,也总是惧怕多一些。
心中流淌着莫名的情感,酿造出复杂的味道。
这些人,确实是明教的骨干,没有他们,政令无法执行,军队难以调动,夏彤可能要累死,他也不过镜花水月。
这些人,谁是地主的儿子?谁是资产的叔伯?谁是压榨者的亲卷?谁是剥削者的骨血?
即便这里的人,大抵是压榨剥削者中,比较温柔的那一批。
可是。
他豪言要消灭压榨和剥削,却与压榨剥削者的后代,甚至与压榨剥削者为伍,甚至要依靠他们才能在路上前行。
这,又算什么?
“大师兄。”身前的男人,仿佛化身成为一个不能见底的深渊,赵方耀寒毛耸立,轻声将他唤醒。
李无眠回过神来。
在这一刻,在这一秒,在漫天星辰下,在寂寂寒风里,他忽然理解了一种心情。
依稀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朝他挥手,那嘴唇开阖。
李无眠自言自语“道路虽是曲折,前途亦然光明,事物螺旋上升,历史波浪前进……”
他吐出一口郁气,回首笑道“我没事。”
赵宁两人,如释重负,在那一瞬间,他们依稀听到山崩之音,他们不理解那是什么,却感觉比天塌还要可怕。
“喝够了吧?该回去了,还有正事要办。”夏彤笑着走来。
李无眠朝她颔首,四人便离开此方,说来也奇怪,在看不到他踪影的一刹那,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
有人开起玩笑“咱们明尊真是威风凛凛,刚刚看我那一眼,尿都快喷出来了。”
顿时引起一阵阵含蓄的笑声,那人也自知失言,坐在角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说起来,明尊说不会亏待我们,莫非是转心了?”
“哪里有那么简单,明尊那颗心,比起铁石还要硬朗,别东想西想,老老实实干事,保住嘴里这口饭。”
隐隐约约的私语声中,有人颇有醉态,走向了秦清那一桌,各饮了一杯酒后,发出了一些私人的小小抱怨。
“我记得明尊出身于天师府,又是大师兄,天师府乃千年大门派,他和咱们应该是亲密无间才对,怎么就……”
秦清一个哆嗦“慎言。”
那人一惊,赶忙回去了,秦清望了眼桌上酒菜。
说实话,原本以为跟着这个男人,能够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现在看来貌似有点不对劲。
而方才的问题,他其实也想不通。
没错啊,大家是一路人,你天师府出身,他朝若铸就功业,当以天师府、来日的李家马首是瞻,此乃自然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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