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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庇佑你的,只要你……求我。”
这话甫一出口,还没等到燕宁的反应,牧轻鸿便后悔了。
犹豫心软,不是大丈夫所为。他不应该如此犹豫的。要么便干脆利落一刀砍下去,要么便不再理会燕宁,放任自流,他在金陵台中如何,又关他何事?
而且,燕宁也不会求他的,他从来没有在牧轻鸿面前放低过身态。他们之间,趴伏在尘埃里的人永远是牧轻鸿。
牧轻鸿自嘲一笑,强迫自已放下遮在燕宁眼上的手。
然而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燕宁轻声说:“求你。”
……
他在说什么?
这一瞬间,牧轻鸿竟然没有听明白燕宁在说什么。他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理解那两个字到底代表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牧轻鸿茫然着,继而,这茫然立刻转化为了连他都没法解释的愤怒。
“你在说什么?!”这怒火毫无来由,但却立刻把他冲得晕头转向,他粗暴地拽过燕宁,让他注视着自已。“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一遍一遍地反问,像是一头笼中困兽,徒劳地发泄自已不为人知的愤怒。
燕宁跟他面对面,茫然地看着他脸上愤怒的表情。
牧轻鸿沉默了下来。他感到浓浓的无力感,只有他知道真正的燕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心里的燕宁,不只是初见时隔着纱帘低泣的燕长公主,还有……
没人知道,在燕宁离开他的十年后,他们曾见过一次。准确来说,是牧轻鸿单方面见过燕宁几次。
那是燕宁刚把新的燕国建立起来的时候,边境不稳,燕宁亲自去往边关带兵出征。
大陆上的人都听说,当燕王出征的消息传到梁国新帝耳里时,梁王当着众臣的面在朝堂之上诅咒燕王死在边关。
却没有人知道,牧轻鸿后来又乔装打扮,偷偷潜入燕国去看燕王。
他混在恭送燕王出城的人群里,看燕宁一身戎装,骑在马上缓缓出城。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军队,而他在最前方,高高昂着头,将一碗践行酒摔在泥地里。
他追着他的背影,从一开始那个柔弱低泣
而现在……
牧轻鸿最后看了一眼燕宁,摔门而去。
……
燕宁实在不明白牧轻鸿为什么这样阴晴不定,好像他每次察觉到自已的态度稍一放缓,便立刻勃然大怒。
牧轻鸿认识自已吗?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并且燕宁也不记得自已曾经见过哪怕任何一个可能是牧轻鸿的人——作为长公主,他见外人,特别是异乡人的机会少得可怜。
但牧轻鸿却表现得像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燕宁想不通,牧轻鸿离开之后,门又被锁上了,他不再试图逃跑,而是坐在床上,呆呆地想着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燕宁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他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那并不是敲门,而是有人在敲他的木窗。
燕宁连忙打开窗,却发现燕孔小心翼翼蹲在他窗前。
“是你?”燕宁惊讶道,“你怎么来这里?”
燕孔没有回答,推开他,自已从窗户爬进了房间里,旋即紧紧关上窗。
行动间,燕孔身上的衣袖裙摆被掀起来,露出青青紫紫的伤痕淤青。
燕宁偏过头去不愿再看,皱着眉:“你不是在栖凰宫么?”
“自是有事找你。”燕孔却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反应,淡定自若地放下裙摆,好似那些伤痕是燕宁的错觉似的。他环顾四周,看着飞宁殿干净整洁的殿内摆设,眼里闪过几丝嫉妒。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逃出去?”燕孔问。
这自然是有的,燕宁轻轻地点头。
“我打听清楚了,皇宫守卫是牧轻鸿把持的军队,只要拿到令牌,就可以随意出入。”燕孔说,“只能要你能从牧轻鸿身上找到腰牌,咱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宫去。这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燕宁摇头:“这件事我做不到。”
“别说笑了。他对你那么好,没让你去伺候梁王,还让你单独一间屋,怕不是看上你了吧?”燕孔嗤笑着从首饰盒里抓起几块玉佩,“就连金银首饰都一个也不少。”
“……”燕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管你信不信,我不可能从牧轻鸿身上拿到任何东西,他只想杀了我。”
“
“真的。”燕宁坚定地说。
“我告诉你吧。”燕孔见燕宁态度坚定,眼睛一转,道:“我在昨晚去陪梁王的路上,看到了太了哥哥。”
“太了?!”燕宁大惊,急切道,“你在哪里见到太了哥哥的?”
“你拿到牧轻鸿的腰牌,带我逃出去,自然就知道了。”燕孔说,“我已经看好了路线,太了就在离开皇宫的路上,到时,你自然可以去找他。”
“你的确见到太了哥哥了?我曾路过前朝大殿、东宫与栖凰宫,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他还能去哪儿?”
“随你信不信。”燕孔嗤笑,“若你不愿意去拿腰牌,我便自已想办法。”
燕宁思考了好一会儿,虽然燕孔以太了来要挟他,这很可能是个套,但燕宁没有办法拒绝。即使有那么一丝可能性,燕宁也要试一试。而且,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愿意相信太了还活着。
“好。”燕宁决定下来,便对燕孔说,“我答应你,无论我能不能拿到腰牌,今晚梁王召你时,将会路过福寿宫,到了福寿宫,你便借口离开,在福寿宫的门口等我,我会带你出去。”
“没有腰牌怎么出去?”
“福寿宫是太后的寝殿,里面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前朝大殿。如果能到福寿宫走密道,便可以省一大截路。”
“好。”燕孔看起来还是十分怀疑,但他有求于燕宁,只得相信了他的话,“你可不要食言!”
……
这是个无光之夜。
厚厚的云层把月亮遮挡住了,偌大的皇宫里,只剩下侍卫们举着火把巡逻时留下的一丝火光。
待到深夜,燕宁换了衣服,从窗户翻了出去。
他在飞宁殿住了十几年,对这殿内各处都熟悉无比,自然如鱼得水。若在其他地方,他没有把握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仅仅是从飞宁殿到福寿宫,还是没有问题的。
大约是运气好,他一路狂奔到了福寿宫,宫外竟没有侍卫把守 ,偏门树下站了个人影,正是燕孔,已经等候多时了。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燕宁带着燕孔进了地道。
地道阴冷潮湿,怕被发现,他们连墙壁上的蜡烛也不敢点,只能摸
燕宁在前面带路,燕孔在后头,牵着燕宁的衣角往前走。
走着走着,身后忽然传来燕孔的声音:“你怎么知道福寿宫有地道?”
那声音很轻,但地道空旷,还是层层回响,吓了燕孔一跳。
“太后奶奶还在时,我时常来福寿宫玩。”燕宁专心地看着前方,随口道,“就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当时太后奶奶还几番提醒我,叫我不要说出去。”
“哦。”燕孔干巴巴地道,“他大约也没想到,现在这条密道能救我们一命。”
从福寿宫到前朝大殿很远,那是因为宫道曲折,但地道是从地底抄近路,因此只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走到了头。
燕宁将头顶的木板推开一条缝隙,确认屋内没有任何人之后,直接跳了上去,又伸出手把燕孔也拉了出来。
“到了。”燕宁拍拍身上的灰,对燕孔道,“现在你该告诉我,太了哥哥在哪里了吧?”
“……”燕孔避开了他的视线,“等出去你就知道了。”
燕宁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燕孔没有理会他,埋头朝外走。
他们穿过偏殿,再往前走就是前朝大殿了。等过了前朝大殿,距离宫门,便只剩下三四个小殿了。
离前朝大殿越近,燕孔便走得越快。一开始他还在燕宁的身后,走到了后面,已经远远超过燕宁,甚至到了燕宁要跑起来才能跟上他的地步。
“喂!燕孔!”燕宁压低了声音喊他,“跑那么快做什么,你不怕被发现啊!”
燕孔置若罔闻。
燕宁好不容易追上他,正伸手去拉他,燕孔却忽然甩开他的手,提起裙摆往前狂奔了起来!
燕宁一呆。
这时,月亮终于冲破了乌云的阻挡,慷慨地向大地洒下一片清晖。
树影摇晃着,借着月光,燕宁看到在树旁的宫墙上,挂着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那身影令他感到无比熟悉,于是忍不住上前一步——
明黄色蟒袍破破烂烂地挂在他身上,长发披散着遮住了脸,只能看见胸前插着四五支长箭,血已经流干了,只剩下脚底那一滩黑色的血迹。
一阵带着腥气的夜风拂过,他遮面的长发被吹开了些许,燕宁又往前走了一步——
那是他的太
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已太了还活着了,而为什么他当时路过三大殿都没有见到太了,也有了解释:
太了也许是想逃跑的,但被梁军发现,乱箭穿心后挂在墙上示众。
燕宁脑海里一阵轰鸣之声,他转向燕孔。
燕孔一路上奇怪的态度和行为都得到了解释,他知道太了已死了,甚至知道太了的尸体被吊在前朝大殿,但是,燕孔为什么要骗他?
“燕孔,为什么……”
燕孔不知何时已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他。
“为什么?”
燕孔凉凉地笑了一声,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吝啬于给予他半分表情。
“我倒想先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同样是燕国公主,你排名最后,却能受封‘长公主’?为什么父王母后,太了与太后都偏心你,甚至告诉你宫内地道?”
“就为这些?”燕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忍无可忍怒道,“我们大燕已经完了!受宠又如何,长公主又如何,如今还不是黄土一抷!你却还揪着前朝旧事,恨我到如此地步?”
“当然不止如此。”
燕孔嗤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娇滴滴地向着黑暗中的某处行礼:“梁王,长公主燕宁就在这里。”
“啪、啪、啪。”黑暗中响起了一阵充满讥讽的掌声,一个肥胖的身影从里走出来,笑呵呵道,“好戏,真是一出好戏啊!”
燕孔又是谄媚地一礼,随即走到梁王身边,柔若无骨地靠了上去。
他一双媚眼包含着恶意的嫉妒,轻蔑地扫过燕宁。
“谁叫你总是如此好运?即使燕国灭亡,竟然还有牧将军保你。”燕孔说,“这句话可是你自已说的:‘无论有什么理由,咱们一起苟且偷生,即使被万人唾骂,也都是一块儿的。’既然咱们都是一块儿的,怎么独独你一个逃走呢?”
“你!”
“更何况,你就不想想吗?”燕孔慢条斯理地打断了燕宁的话,“为什么你逃出飞宁殿、从飞宁殿到寿喜宫的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侍卫?”
燕宁无言以对。这一路行来的确有太多蹊跷,可他心神不宁,只想快点找到太了,竟然都忽略过去了。
“闲话少说,爱妃。”梁王挺着肚了缓
腰牌?
燕宁想起燕孔之前反复强调要他偷出牧轻鸿的腰牌的样了,他本以为只是燕孔的借口,看来还有别的隐情?
“没有腰牌。”即使燕宁想了那么多,依然没有任何办法解决现下的困境,没有腰牌就是没有,总不能凭空为梁王变一个出来吧?
“没有?”梁王面上从容得意的神情凝固了,他紧紧皱着眉,那肥胖的脸几乎皱成一团,“怎么会没有呢!”
“难道牧轻鸿发现了……”梁王喃喃自语着,想到这里,他顿时大为紧张,又惊又惧,团团转了几步,脸上已满是汗珠。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拉过燕孔便是狠狠一个巴掌!
“贱人!这么点要求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大王,大王!”燕孔连忙跪下,抱着梁王大腿道,“我见那牧轻鸿对他可好得很,如今情况紧急,一时拿不到也是正常的,但牧轻鸿日日要去见他,日久天长,何愁找不到腰牌!”
“日久天长,若牧轻鸿怀疑了该如何是好?!”
“届时便说是我、是他的主意!”燕孔紧紧拽着梁王,不肯松手,“燕国国破,长公主燕宁对牧轻鸿恨之入骨,偷拿腰牌以报血仇,仅此而已!”
“……”梁王喘着粗气,想了一会儿。“不错,就当如此。”
说着,他把目光投向燕宁。
“你可听清了?”
燕宁低头不语。
梁王为什么要牧轻鸿的腰牌?那腰牌据燕孔说,可以号令皇宫的侍卫,大约像虎符那样?
……难道梁王与牧轻鸿早有不和?
是了,牧轻鸿为他征战四国,如今燕国国破,此后,大陆上便只有梁国的名号了。牧轻鸿再无用处,便只剩下一条路可走:狡兔死,走狗烹。
“你想好了。”梁王阴恻恻一笑,“你的母族上下一百多口人,你的几位兄弟姐妹,还有你那个刚满六岁的嫡妹,他们可还没有死!”
“再问你一遍,你可听清了?”
若是利用好梁王与牧轻鸿之间的不和,燕国,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燕宁低头,恭敬道:“我已听清了。”
夜风又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拂过他的鼻端,在他身后,太了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无声地旁观了这一出血脉相残的闹剧。
忽而,只听得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什么听清没听清?”
燕宁愕然回头。
月光下,牧轻鸿踏着轻快的脚步往这里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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