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岂知穷海看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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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水襄阳城,平明】
已经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事的开始,是如何发生的了。
事情的一开端,可能只是元廷的一个猜想、斥候的一次试探、前军的一次开拔、野心的一次萌动,又或者例行公事的一次施压。
但如同蝴蝶翅膀掀起的风暴,在海面上越来越强烈,事情终于在襄阳城一次莫名其妙的骚乱后,演化成了谁都无法阻挡的灾难,即将撕碎挡在他面前的一切螳臂。
谁都知道在这座城池之外,元兵正因收到调遣而密密麻麻地蚁聚着,团抱着,滔天兵燹化作一股洪流,正朝着坚守在国境最前沿的襄阳城涌来!
外界的战报持续不断刺激着这座汉水畔的天下坚城,带来一件又一件的坏消息。
月初,襄阳守将吕文德奉旨与敌交战不利,前军溃,顺势率兵驻扎在城外,大有见势不妙就撤退的趋势。
川陕四路输送的守城粮草在水路被劫,楼船遭焚,粮道断绝,襄阳城内人心惶惶粮价飞涨,逃得十室九空。
不久后,丐帮弟子潜入扰乱敌后,遭人泄密暗算,六袋以上弟子丧命七十九人,寻常弟子无算,前方消息暗网覆灭。
再然后,大宋江湖人士集合刺杀敌酋,遭元廷四大高手围攻,联合绞杀之下死伤惨重退回大宋,江湖虽在,却无力再起风浪。
城中最新疯传的消息,则是襄阳城中的道士祷于神祠,作扶乩事,有神降均州武当山曰:“今大黑神领兵西北来,吾当谨避之。”而汉江上,人往往有见之须袍老者者跣足渡水,俗曰此即真武神。
所有不利的消息汇聚一处,自然也将全天下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座襄阳城中,这里即是风暴的起点,也是风暴的中心,更是风暴的战场,世人即便再愚昧茫漠,也知道南宋十六路间无数州县的安危,就尽数系在这危如累卵的千钧一发之上。
直至此刻,襄阳城朝南的大门还在络绎,运送着想要逃离战场的寻常百姓,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前往何处,脑海中只剩下“逃!逃!逃!”,臆想着只要像以往那样一路向南,就还能找到一处黄发垂髫、鸡犬相闻的桃花源容人栖身。
日正当中,有些刺眼,此时飘扬在襄阳城头的“郭”字大旗,已经在风吹日晒中显得发白发皱,迎风招展时也难掩疲倦不堪,毕竟此刻的襄阳城中,还能突进逆流而上的,只剩下那些太阳穴高鼓、膂力绝人的武林高手,如鲤鱼跃瀑般不怕死地前来赴会
——但这样的次数似乎太多了,以至于襄阳城中的寻常百姓,也已经能分辨得出高手们眉间经冒的风雪,和鬓发边难掩的白发。
郭靖端坐在城楼上,若有若无的视线眺望着遥远天际的一线,他日夜都在担心比援军先赶到的,会是敌人那遮天蔽日的骑兵大军。
“靖哥哥,喝点水吧,每天这样风吹日晒不知休息,会把身体熬坏的。”
已生育三个子女的黄蓉,依旧难掩眉目间的美貌狡黠,也难怪天下江湖如此广阔,却仍有人坚称丐帮的黄帮主才是天下第一美人。
郭靖憨笑一声端过水碗,大口就将糖水饮尽,随后一抹唇边,忧虑说道。
“蓉儿,你向来都比我聪明,能不能帮我想想看,那天汉水旁的妖人究竟是用了何等的妖术,才能让数百人癫狂倒乱,以至于整座襄阳城都陷入惶惶不安?”
黄蓉接过水碗,皱眉说道:“妖人在众目睽睽飞上半空不见的事情,若不是靖哥哥你跟我说,我是委实不会相信的,想来这世间绝无此等轻功。或许是诸如通天绳、登云梯之类的奇门遁甲、障眼戏法……”
人称女诸葛的黄蓉越说越缓,最后忽然语气一转轻快地说道,“可再离奇,还能有林朝英女侠,徒手在石头上写字离奇吗?我爹爹博通百家,星算历法、三教九流无所不知,等他明日抵达襄阳,自然就有眉目了。”
郭靖闻言喜上眉梢,连连叫好。
“老泰山即将抵达了?这可太好了,襄阳城终于又得一方臂助了!”
黄蓉微微一笑,神秘地说道:“你以为这次就我爹孤身前来吗?”
郭靖闻言一愣。
黄蓉莞尔一笑道:“我爹会带着门下的师兄师姐前来助阵,更不消说你的好义兄周伯通、一灯大师也放下仇隙,还有平日里和咱们有所往来的英雄好汉们,都在丐帮弟子的通知下星夜兼程……”
“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靖哥哥你便无需担心,这么多年的襄阳我们都守下来了,绝不会因这点风波就失守的。”
郭靖大喜过望地站了起来,目光中连连闪过异彩,随即拿出了一份布置精妙的作战计划,开始和黄蓉探讨了起来。
精研过《武穆遗书》,又在战阵中浸淫多年的郭靖,早已对于战争有了一个充分的认识,深知战争真谛不外乎是有心算无心、己实击敌虚。
原本的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上筹码只有襄阳城的三千守军、一万义军,根本无法支撑任何作战计划,哪怕想要守住铁桶不失都是空想。
但如果加上这些外部力量,或许他就能有一战的可能了。
两人就着作战计划推演许久,黄蓉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对郭靖嗔怒道:“靖哥哥,听你这话里的意思,该不会今晚又要在城上守夜吧?”
郭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如今情势瞬息万变,襄儿、破虏又尚且年幼离不开娘亲,只能委屈你了……”
黄蓉脸上的嗔怒临到发作,却忽然破为笑靥,看得郭靖说不出话来,才知道自家娘子又在逗自己玩。
“放心,御敌之计我已经悉数记住了,靖哥哥你便在这里安心值守,等爹爹来了我会转告给他们,一人计短三人计长,不会有事的。”
郭靖听着宽慰的话语,此时似乎又出神地看向地平线,天地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拖拽着明灿至极的太阳,一点点坠入无形的黑暗深渊。
俗世的黄昏明明还没到来,但郭靖在地平线之下的恍惚交界地,已隐约看见了比黑暗更暗的事物……
“但愿吧……”
【汉水襄阳城,黄昏】
赶在击鼓关门前的最后一刻,蒙面的郭靖已经乔装打扮好,偷偷离开了襄阳城楼。
此时他正站在一具死尸面前,沉默不语。
郭靖有些怜悯地看着地上的死尸,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见到的那些蒙古牧民,每日逐水草而居,逢节日欢歌起舞,面前这个脸庞仍有些稚嫩的敌军,或许就是当年某个朋友的子侄,也如他们父辈一样受到征召,便辞别心爱的姑娘,盛满最烈的奶酒,跨上最好的骏马,头也不回地奔驰向了战场。
而再遥远,哦,或许也不算太遥远,郭靖自己也曾穿着这身衣服,站在西辽巍峨的花剌子模城上俯瞰天下,觉得全天下英雄舍我其谁。
如果那时候的故事继续下去,或许今天的郭靖就正穿着貂裘坐镇中军,成为挥师攻克襄阳的统帅。
可事情没有如果。
他的口才不算出众,因此没办法用漂亮的语言说出一番大道理,更没办法像黄蓉一样三言两语让人折服,但他的心智并不驽钝,相反还比一般人更加敏锐。
因为这份敏锐,郭靖察觉到了自己身份的异样,按师父们的嘱咐踏足中原四处历练;因为这份敏锐,郭靖能在杨康摇摆不定左右为难的时候,逼着这个结义兄弟勘行正道;因为这份敏锐,郭靖在江湖行走的无数个选择之间,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凭着武功残害过一个无辜之人;也是这份敏锐,让他选择在花剌子模选择为百姓求情,制止了一场大屠杀。
也是在最后这个过程中,郭靖察觉到了自己和铁木真等人,刻在骨子里的不同。
他们眼里的征服是赤裸而暴力的,带着对其他民族的强烈鄙夷,就像郭靖当初之所以能够为花剌子模求情,是因为他在攻克城池中立下大功。
他们觉得以功劳换取的和平,可以。
但这份令蒙古人侧目骄傲的功劳中,本身就沾满了鲜血与眼泪,他根本就不是救世主,而只是一个杀了人之后虔诚吊唁的屠夫。
在年轻的时候,他还能用一将功成万骨枯来麻痹自己,认为或许这份抵抗会招来更大的仇恨,就不如用自己的计策瓦解对手,但当他看见铁木真的军帐里出现了南下侵宋的计划时,他再也无法麻痹欺骗自己。
那片在母亲和师父们眼中,昼夜思念魂牵梦绕的土地,即将沦为铁木真和他子弟们全新的猎场,他的选择难道能是亲自挥起屠刀,再用这些功劳骗取大慈大悲的名誉?
那时的郭靖终于知道,一切的祸首不在西辽和南宋的抵抗,而在于蒙古想要的征服,只要征服者还是这些人,那么他的功绩再大,也绝无可能救下大宋土地上的人们。
时光飞逝,如今重担再次压在了他的肩上,所有人都认为元军会在攻城拔寨、清除四野之后,才展开粉碎一切的雷霆一击,宋廷之所以命吕文德强行出城作战,也是存着半渡而击的想法。
但只有郭靖最为清楚,元兵绝对不会按他们的自以为是来用兵。
襄阳多年的局势早已形成僵持对立的局面,此时宋朝所没有料想到的意外事件,元廷也绝不可能掌握得更快,在双方信息差在微乎其微的情况下,比拼的就是双方的反应速度。
不可否认的是,在积贫积弱的南宋面前,双方的差距是客观而全面的,元廷就像是一架雷霆万钧的战争机器,一旦开动就不死不休,因此在对等的情况下,郭靖防守襄阳城,依靠的就只能是更为灵活机动、轻捷剽勇的武林中人,想尽办法来巧妙绕开腐朽没落的大宋制度。
况且郭靖很清楚元廷的风气,他们仍旧延续着草原上侵略如火、凶狠如狼的战争风格。
如今他们察觉到了猎物的衰弱,绝不会困在筹措粮草、征召民夫的琐事中坐观时机丧失,领军大将必定趁着机会奇兵突袭,此时的行动甚至可能比消息传播的速度得更快,甚至已经在来袭路上了!
这是郭靖的猜想,也只是郭靖的直觉,但在大草原上生活过许久、与铁木真也相熟多年的郭靖,每次都能够敏锐地察觉出对方的意图,这也是他多年来捷报频传的法宝。
作为一代人杰天骄,铁木真当年也看过《武穆遗书》的内容,因此他的兵法既源有自征战的本能经验,也有岳武穆兵法的精髓技艺,说句不客气的话,方今全天下能够在军阵一道上,堪堪挡住元廷兵锋的,恐怕也只有郭靖自己一人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元廷的奇兵如今已经轻骑前驱、准备夜渡——反正成功了便万事大吉、输了也不会伤筋动骨。
但福祸相倚,这是襄阳城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他们能挡住这一波侵袭,则还有机会留待援军,若是被试探出了空城虚实,作为猎物就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说到底兵贵神速,这也是《武穆遗书》中的用兵真髓。
郭靖交给黄蓉的御敌之计只是大计后面的部分,而大计前面的部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便是“以快对快、以奇破奇”,而能比元廷百战精锐更“快”更“奇”的,就只有………
郭靖自己。
没错,这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赢了能阻挡住对方的兵锋拖延时间,输了只是自己一人丧命,余下的人化为哀兵,也未必不能给予敌人重创!
郭靖藏身在草窠子里,反反复复推演盘算着脑子里的计划漏洞,忽然闻见不远处又传来了异响,连忙将耳朵附在地面细细聆听,并不断调整着自己的位置。
夜色中一名轻骑斥候又显露出身影,披毡挎弓凶恶异常。
郭靖用着江南七怪传授给他的相马知识,判断对方已经连续奔驰了半个时辰,而这半个时辰正好是元军斥候出击探查的距离,期间还有无数斥候以弧线运动向外延伸,化为大军感知外界的触角。
若杀得早了,等大军经过立马会发现端倪;若杀得晚了,探子已经将消息传递出去,非但起不了斩断探知的作用,还更容易把自己暴露在大军面前
——因而此时正是击杀的最好时候,往返一个时辰的信息差,正能帮他反推大军位置!
诸般思绪虽然繁多,却只在一刹那间起灭,郭靖的身体早已经先于念头发动,猛然从草窠中飞扑而出,双掌运起刚猛无俦的降龙十八掌,悍然拍在了元军斥候的要害。只听得内力澎湃呼啸宛如龙吟,一掌之威竟然隔着皮甲,便瞬间击碎了对方的五脏六腑。
可就在郭靖起身突袭的同时,对面草窠里也飞扑出了一个同样打扮、同样姿势的人影,只不过对方是单手握剑、突施杀招。以一种渺不可测的剑法出击,在剑身微弹后,便轻送冷剑从元军斥候的左颊贯入、后脑刺出,悄无声息间夺去了对方的性命。
两人在空中打了一个照面,因都戴着面纱而看不清容貌,而这个倒霉斥候近乎同时遭到两处致命攻击,以至于不知道究竟是谁杀的,场面瞬间让人有些尴尬。
尴尬的另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大家从地面上蹦起来。
众所周知力从地起,因此趴着想要用力、双手还要空出的话,就必须跟相扑、摔跤选手似的压低重心,通俗点来讲就是撅着屁股、拧着腰,动作很像传说中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站远点看,还跟土坷里的蚂蚱蹦起来有几分神似。
两个人就这样撅着屁股,在半空中划过相似的交汇弧线,视线也不免交错在了一起……
走江湖混武林的,都讲究个排面,郭靖连忙闪身落地、垫步拧腰,蒙面剑客也飞身站定、昂首挺胸,仿佛刚才趴在地上学蚂蚱蹦的另有其人。
全场只有飞驰的骏马还没察觉到主人的异样,跑出去十几丈才把失去生命迹象的斥候甩落,立在原地希屡屡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咳咳,大侠好掌法……未曾请教?”
“咳咳,阁下剑法也不同凡响……”
两人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惊讶,基本意思可以总结为一句话——
你这么好的武功不去刚正面,干嘛在这儿当伏地魔?
【汉水襄阳城,夤夜】
江闻有些尴尬,没想到郭靖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现在也玩兵者诡道也,净干些偷偷摸摸的事儿。
如今两人各抢了元军斥候一匹马,正沿着对方前来的脚印展开了反向追踪。
这一路上未免有些沉默,说起来两人的武功都不弱,可刚才的模样实在是谁也不敢笑谁,只想准备找点话题结束尴尬。
但更尴尬的是,江闻不管怎么明示暗示,对方也是种不肯摘下蒙面布,更绝不承认自己是一代大侠郭靖这事,非说自己只是一个忧国忧民的无名武林中人。
对此江闻表示谅解与鄙夷,他行得正坐得端,可不会否认自己姓江名闻这件事情——反正在金庸江湖里,江闻做事都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即便是说出去了,也不会对他本就不存在的名誉造成什么损害
两人沉默着继续翦除元军羽翼,江闻则慢慢回想着自己在被逍遥王反挟入内景境的那一刻。
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应对异变的准备。毕竟他江某人能在妙宝法王的内景境之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让他去踩,自然也料到对方会给自己挖坑埋雷。
可江闻进入内景境之后才发现,逍遥王居然也是个功力不亚于他的搅屎棍,短短时间就把襄阳之战搅成为了列宁格勒保卫战,自己还没有任何准备,外面就要面对数十万敌人的大军压境了。
“郭……不是,无名前辈小心,对面又来人了。”
江闻顺风听去,立马察觉到了对面风吹草动间的异常。
于是两人迅速而默契地摆好御敌阵型,一人穿着元兵斥候的衣服假装中箭败逃的探马,另一个人则窜身躲入草丛之中准备动手,而由于郭靖自小就会蒙古话,这个欺骗敌人的工作就非他莫属了……
迎面、搭话、佯装不支、引入袭击圈,出手毙命,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郭靖可能因为戴上了面具,索性摘下面具,对江闻卑鄙无耻的偷袭表示赞赏。
“少侠好功夫,这剑又快又准不留血迹,元兵就算想要追查线索,想必也得多费一番功夫!”
刚学完蚂蚱蹦的江闻嘿嘿一笑,转头也夸赞道:“还得是无名前辈你带路带的好,当年皇军要是碰到你带路,指不定走到了洛杉矶才发现自己上当。相比之下我当年靠演技周旋于逍遥三老之间,表现的也不过如此嘛。”
这倒不是江闻刻意吹捧,就单单郭靖这一口地道流利的蒙古话,还有那张人畜无害的老实脸,谁见了不迷糊,一瞅一个不吱声,先前有一名斥候都被剑刺中了,还在用蒙语话对他大喊“兄弟快跑”!
“无名大侠,看样子你在蒙古呆过对吧,平时回想起来往事,心里真就不会有产生一丝的愧疚和遗憾吗?”
江闻忽然问道。
如果这个时候,郭靖能摆出那张忧国忧民的脸,向江闻开展蒙古人不算人的教育,那么江闻一定会怀疑眼前这个郭靖是超兽假扮的——
因为正如某艾斯所描述的那样:“任何生物受到攻击都会感受到疼痛、害怕、或是露出破绽,但是,超兽不会有那种感觉”。
郭靖听完江闻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随后又显露出一丝释怀。
这两种交错的情绪相持很短暂,最后就变成了他看向江闻的异样目光,只是目光有些遥远。
“真没想到,世间还有人会问我这个问题。记得上次问我这个问题的,还是我过世的结义兄弟。”
江闻相当不开心地盯着他。
他发觉这位郭大侠的心眼好像也不是特别宽,谁不知道郭靖的结义兄弟就是某金国小王子,一辈子都找不对父亲认不准身份,他和温侯吕布的差别,也就是没来得及改姓欧阳罢了。
但就在郭靖沿着回忆心驰神往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抬起头对江闻说道。
“小兄弟,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我下手固然无情,手段也不算磊落,甚至废寝忘食地着要全歼来犯之敌,可我们心里恨的究竟是什么的?”
“……无名大侠,你指的是七大恨还是七杀诗?晚辈反贼认识的少,可能有些陌生啊。”
“不是,小兄弟我的意思是,你这辈子有没有曾经特别想做的,现在却不屑再理会的事情事情?”
江闻挠着头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可太多了。以前我天天想着当大侠闯江湖,现在恨不得给当初自己一个嘴巴——可有些事情,大概选择错就没办法回头了吧。”
“哦,何出此言?难道一点回头余地都没有吗?”
郭靖好奇道。
“无名大侠你有所不知,我这是比喻,就是一种感觉。就跟临结婚前想逃跑的冲动是一样的,你大概也许应该懂的吧?”
江闻语带唏嘘地回忆起了往昔,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了,“当年我参加顶上战争的时候,联军六大掌门与左右护法、四大法王、五散人已经拼得死去活来,是我一人震住了全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高手——在外人看来我可能是威风凛凛一夫当关,但那时候的我,心里真的只想回家。”
“啊?这跟我杀蒙古人有什么关系?”郭靖疑惑道。
“啊?我没说跟杀蒙古人的事呀?我说的是娶妻生子!”
随后江闻继续说道:“所以我才有点理解不了你……哦不是,是理解不了天下闻名的郭靖大侠,为啥能够放着金刀驸马不做,公主不娶,只因被分手了的前女友追着结婚,最后就答应了——讲道理,明明是她先来的吧?”
“……你说的愧疚是这个啊?”
郭靖一脸黑线,本想借机给这个大有前途却老气横秋的小兄弟,做做家国大义的宣传教育,结果他就用这个机会探听些陈年八卦?
意兴阑珊的郭靖摇了摇头,露出了中年人特有的遇事不做争辩。
“感情之事太过复杂,如果不曾身处当中,谁也说不清楚,依我看那位郭大侠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在这件事上未必就比寻常人聪明多少。”
江闻不以为意地笑着:“那我可不一样,浪迹江湖这些年,藏在心里的我可从来没有忘记过,也从来没有犹豫过。说真的,只要能让我再看上一眼,哪怕是临死前的一眼,我也死而无憾了。”
“不错,如今江湖上像小兄弟这样的痴心人,可是越来越少了啊。”
人到中年,总会产生些厚古薄今的感慨,一张嘴就想感叹写人心不古,可此时郭靖脑海里蓦然晃过了一个人影,赫然是至今形单影只的杨过。
在郭靖眼中,杨过倒是与杨康截然相反的一心一意,只可惜他爱上的是自家师父,终究为世人不容,这几年更是落拓天涯、行踪不定。
“感情之事最能误人,我此生也亲眼见过许多武林前辈因此沉沦不起,因此还要慎之又慎。”
随后郭靖用阐述语气地说道:“譬如襄阳城里最近聚集了一批女侠。听我家夫人说,她们明面上说是要来协助守城,实则是连袂而来要找一个负心人的下落。”
“……无名前辈,你说的女侠们姓甚名谁,江湖上可有名号?”
“说来也巧,我倒知道几个。来人中有桃花岛女弟子程瑛、陆家庄千金陆无双、小赤练洪凌波、铁掌寒梅完颜萍、飘渺灵雀耶律燕、绝情宫主公孙绿萼,据说连赤练仙子李莫愁和陆家庄的庄主夫人,也亲自追到了襄阳城里……还有……”
郭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来人数了一遍,最后才略带庆幸地说道,“幸好这些人是友非敌,来到城中还算安分守己,不然外敌尚未到达,城里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江闻倒吸一口冷气,听着郭靖把江湖上大大小小、有名没姓的女侠们都数了一遍,他眼前仿佛已经看见了苦大仇深的女侠们,每人正带着为数不少的闺蜜姐妹团出动,表示在襄阳城里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找到负心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天灵盖打着旋儿,直钻到了髁膝盖以下。
“嘶……无名前辈,话说你为什么介绍得这么熟练啊?”
郭靖有些无奈地摊开肩膀。
“都是我家女儿告诉我的,她一听说这些人到来就如临大敌,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着这些人的名字,还撺掇着我们做父母的为她出头,当真是苦不堪言。”
江闻听完双眉倒竖,立马义正词严地澄清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令千金是什么人,我自从认识那天起可都是躲着她走的!我就算再胆大,也没法长出三头六臂,能让她砍着玩儿的?”
“岂有此理!”
郭靖此时的眼光已经凌厉了起来,随后语气十分强硬地说道。
“郭某确实教女无方,让芙儿平日里娇纵蛮横了一些,可她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小兄弟何必如此激动!”
郭靖说着就差拍桌子站起来,显然对于女儿的溺爱是发自骨子里的,紧盯着江闻半天之后才后知后觉地补充道。
“况且不对呀,此事与芙儿并无关系。郭某刚才所指的,是我的小女儿郭……”
最后那个字还没说出来,江闻就浑身颤栗着压低声音,快若闪电地捂住了郭靖的嘴巴。
江闻吓得声音都颤抖了。
明明是你自己对号入座的吧!
而且事情的关键在这儿吗?这澄清完的事情更大条好不好,你们做父母的都不管一管吗!
她刚满十岁,还是个孩子!!!
随后两人沉默了良久,都算是平息情绪顺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郭靖自暴自弃地摘下蒙面布,随之慨叹一声,手掌重重地拍在了江闻的肩膀上。
“原来少侠你姓江名闻。郭某一直以来只听妻女过儿等人说过,江湖上有个武功卓绝的少侠,往往在她们遇险之时出手相救,言谈举止却……呃……嗯,有异常人。”
江闻很怀疑对方想要借机一掌拍死自己,毕竟这样的行为说出来,和跟踪狂的性质也差不多了,但幸好郭靖清楚行善论迹不论心,还是没舍得爆发出九阴真经的内力。
“郭大侠谬赞了,我只是个路过的假面骑士罢了。”
江闻不动声色地从郭靖的魔掌里逃脱,小心试探着问道,“那小人在贵府其他人口中,风评又是如何?夸我了没?”
郭靖重重地点了点头。
“夸!大师父夸你大奸大恶,是个毫无礼义廉耻的魔头;七公师父夸你胡搅蛮缠,偷学武功十分下作;大小武夸你横行霸道,整日勾引良家妇女。过儿虽然没跟我具体说起过,但每次有人提到你,似乎都要寝皮食肉……”
江闻拍案而起,对着郭靖侃侃而谈道。
“郭大侠,杨过这事儿这能怪我吗?我也很无奈啊!”
说起杨过,江闻就怒从心中起。
自己为了把杨过的悲惨人生,矫正得稍微不那么悲剧,因此一有时间就跟踪打听他的一举一动。
陆家庄时,江闻仗义出手把他腿打断扔给郭靖,防止他和欧阳锋遇见、被黄蓉猜忌——结果他因为瘸腿走路的潇洒样子很像欧阳克,还是被欧阳锋半夜掳走。
上终南山之后,江闻怕杨过被赵志敬鹿清笃欺负,当着杨过的面提前把这俩师徒打成植物人,当然了,为了撇清杨过的作案嫌疑,江闻顺手也把他打晕了过去——结果杨过因为嫌全真教的伙食和住宿条件太差,还是转校到了古墓派去。
最关键的一次,欧阳锋半夜来教干儿子杨过武功时,反手点了小龙女的穴道,江闻紧赶慢赶连终于杀到,一脚先把图谋不轨的尹志平踹出了几丈之外,经过检查确定成功阻止了一场性质极为恶劣的犯罪。
可他刚刚解开小龙女的穴道,就这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杨过就不知道为啥突然杀了回来,恰好看见江闻一脸欣喜地搓着手,紧盯着地上正要爬起身的小龙女屁股……
之后的杨过疯了似的,愣是追杀了江闻个把月,中间江闻不堪其扰,也只好将他打了又打。
可自古江湖事江湖了,江闻就闹不明白了,怎么杨过这么小心眼呢?
“小兄弟,这其中的事情郭某不太清楚,自然也不便评价,但是我听芙儿说十年之前,你曾经把过儿一脚踢下悬崖?”
江闻一听这个事情,更是心头无名火起。
“郭大侠你是过来人正好给我评评理,咱们这样成为武林中绝顶高手的人,什么喝蛇血、掉悬崖、武功全失、经脉尽断,是不是再正常不过了?我保住他的胳膊不说,还好心好意送他这么大一场机缘,杨过这小子居然还敢记仇?”
江闻恶狠狠地拍碎了一块青石,地上飞起一阵阵的碎灰尘渣,逆着风又正好扑了江闻一脸。
“呸呸呸……晦气……我话还没说完呢,郭大侠,虽然我是把他踹下悬崖了,但我自己也跳下去了呀。我要是没跳下去还不知道呢,这小子居然以貌取人!”
“他看菩曲斯蛇身上金光闪闪,头顶生有肉角,觉得是山中神物;而雕兄全身羽毛疏疏落落显得甚是肮脏,头顶又生著个血红的大肉瘤,就把它当成恶兽,差点一剑把雕兄给剁了!”
“那可是神雕啊!鬼知道独孤求败那老头是怎么把这个时代就濒临灭绝的象鸟,从非洲马达加斯加给运过来的,要真让他给剁了,我当场就敢把他给埋剑冢里头去!”
“为此我只好打了杨过一顿给雕兄赔罪,然后拿剑逼着他把菩曲斯蛇给剁了,再挖出蛇胆给他吞下。结果这小子吃完蛇胆,一口一个‘蛇兄’地抱着蛇尸大哭了起来——他以为他是谁,等人教他开龙地洞的仙人模式吗?!”
在遇见杨过之后,江闻对于叛逆这个东西已经可以说是习以为常了,其余再叛逆的人在他面前,也不过是小孩般的玩闹罢了。
为了神雕侠侣的排除一切外界威胁,江闻又主动把与杨过可能有纠葛的女侠处理掉,防止他凭借平平无奇的魅力多生事端。
而绝情谷的事情,由于原本潜藏的位置太过隐蔽实在没空去找,只能等到公孙止出场要搞事的时候,江闻立马潜入谷中把裘千尺从牢里放出来,然后在绝情谷的小龙女面前上演了一处tvb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剧,并且两人一不留神就快进到了同归于尽。
可杨过大概天生叛逆五行欠削,一来到谷中就把江闻当成了绝情谷主,抓着小龙女闹出一连串的中毒误会寻死觅活,结果江闻也懒得管他了,反正接下来不会有什么风险,索性任由小龙女自顾自的玩跳崖,看看杨过经历个十六年的相思会不会老实点,自己就干别的去了。
当然了,代入到杨过的角色其实也很冤枉,他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每次倒霉或者即将倒霉的时候,都有江闻这个搅屎棍在边上推波助澜,兴风作浪,是逃又逃不掉、躲也躲不过,每次还都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几乎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梦魇,连伤春悲秋什么老爹是大恶人的心情都没有了。
大概也是江闻带给他的阴影太过强烈,加上小龙女不辞而别地离开了他,杨过才在隐居不到一年,就在极度绝望悲伤的情绪中,创造出了用一只手施展的黯然销魂掌——而另一只手,大概是用来擦眼泪的吧。
郭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然他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从情感上来讲,他能感觉到江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听上去完全是发自真心肺腑,也不像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于是他很机智地换了一个话题。
“小兄弟,郭某能感觉到你并无恶意,可城中那些找你的人,你就真的不愿意去见上一面吗?”
江闻叹了一口气,对郭靖说道。
“郭大侠,如果蒙古的华筝公主现在想来找你,她说可以不求名份不求地位,只求你能和她再续前缘,你会答应吗?”
郭靖坦坦荡荡地说道:“郭某对天发誓,绝不会做对不起发妻之事。”
“那就对了。江某别说心里没有这种想法,就算真有这种念头,也不过是虚情假意的镜花水月,又何必去做这种卑鄙下流之事。毕竟在我的心里,那日思夜想、朝盼暮盼的位置,早就无可替代了。”
“哦?莫非小兄弟你家中也已有发妻?”郭靖很耿直地说道。
“嗯,比喻很恰当,你可以这么理解。”江闻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小兄弟,能让你如此魂牵梦绕的女子,一定有倾国倾城之姿吧?”
“那倒未必,外界中伤她的人很多,我也清楚她有很多缺点,但那又怎么样呢。”
江闻点点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以前我高兴的时候她沉默寡言,我伤心的时候她不闻不问,曾经我也想过逃避现实,忘掉烦恼重新生活。但是到了最后我才发现,人生这些年的喜怒哀乐都发生在她的身上,真正离不开她的是我自己罢了。”
“啊?尊夫人莫非已经故去了?”
郭靖连忙想为自己的冒昧道歉。
“我都说了,是比喻。”
江闻笑得很悲伤,“而且非要评出个死活来,那么死去的是我才对。”
【汉水襄阳城,破晓】
“前面就是蒙军大营了,他们果然驻扎在这里。郭大侠,你回去吧。”
江闻勒住战马的缰绳,站在一块岩石上淡淡说道。
郭靖皱眉说道:“小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闻盯着天际越来越西斜的硕星,满天璀璨星河都似乎倾倒向了某一极,这就显得另一方势单力孤,只有一两颗寒星还在黑暗的天穹上拼命闪耀,似乎不自量力地想要以点点星光,点燃那已无力支撑的颓夜。
“郭大侠,其实我们今天的相遇既是偶然,但又不是巧合,你明白吧?”
江闻将那把襄阳城中买来、再寻常不过的铁剑怀抱在侧,缓缓说道,“因为你的计划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看穿了蒙古人的计谋,因此才会在伏击斥候的时候遇见。”
“但是,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江闻又重重地顿了一下。
“襄阳城里能够办成这件事情的高手不多,但郭大侠你还不能死在这里,因为你必须守住这座襄阳城三十年。”
郭靖皱眉说道:“小兄弟,你没必要替我去送死。郭某决心守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不会做贪生怕死之辈。”
“哎,我很难解释。很早以前,我觉得不管是三年还是三十年,都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时间总是会过去,结局总是会到来。”
“可我后来碰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朋友,有了几个很乖巧的徒弟,我才猛然醒悟过来,所谓的千秋万代才是不重要的,反而是组成千秋万代的无数个三年、三十年,才是最最要紧的。”
江闻指着身后隐约可看见些灯火的夜空,人影憧憧恍在眼前,那正是襄阳城的方向。
“这三十年,恰好是一代人。有郭大侠在,大人们就还能在后方安居乐业、颐养天年,直到经历了一生的悲欢离合后老死;小孩们也能在随后那段极黑的夜里,冲着自己的孩子说自己见过太阳,告诉自己的孩子们,太阳一定会升起的。”
“想想看,只要看过这三十年的襄阳城的人,仍会相信这个城头上飘着的‘郭’字旗帜,终会在某一天再悄然悬挂上去,带着他们去在黑夜里奋战,不管换了多少代人,他们总能记得些什么。”
江闻说的很是动情,话里话外让郭靖只觉得热血澎湃,却不知千言万语要从何说起。
“小兄弟一番话语如醍醐灌顶,郭某受教了!”
江闻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心脏之处,笃定地说道。
“反了,是郭大侠你教我的才对——虽然不是这次。”
“郭大侠,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挽救南宋蝇营狗苟的朝廷,也不是为了庇护骄奢淫逸的豪绅而战斗,他们虽然也都在你的羽翼之下,但性质完全不同。不用说,我都懂——否则的话,这几年的杨过也不会在您的教导和指示下,以神雕侠的名号对付贪官污吏了。”
郭靖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的口才确实不好,但他的行为光明磊落,他在江闻的话语里察觉到了一种昂扬向上、打压不住的力量,让他有一种立即点燃生命照亮未来的冲动。
他现在知道这大宋,哦不,是汉人,只要还有江闻这样的人在,就绝不会亡。
不会。
“郭大侠,襄阳城这三十年,就拜托你了。至于三十年以后的事情,又或者更远更远以后的事情,就不用劳烦大侠你了。”
江闻明明说着赴死前托付重任的话,郭靖却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吊唁的味道,仿佛此时有去无回的是自己,而江闻才是一个叨叨着“伏维尚飨”的看客。
“元廷造谣说,真武大帝降笔云‘有大黑神领兵西北方来,吾亦当避’,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你放心吧,要不了几代人的时候,真武大帝的旗子就会追亡逐北,把黄金家族的骄傲与荣耀,彻底断送在漠北瀚海之中……”
郭靖猛一抱拳,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氛油然而生,他此时相信江闻猜透他的计划了。
翦除斥候只是第一步,郭靖的御敌之计是先通过迅速而高效的袭杀探马,制造出宋军已派人出战的疑阵,减缓对方前军的行动速度。此时随着放出探马的损失,元军奇袭部队一定会开始起疑心,并且减慢速度,这就给了他们靠近大军的机会。
随后在元军反应过来的间隙,郭靖就将装作探马潜入军营,拼死击溃他们的人马,创造出绝佳的机会。
郭靖老实人,做事厚道,但不代表他蠢。
如今的皇帝下旨要吕文德出征,他却有意以攻为守,伺机出逃,朝中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以文抑武是为国策,如果吕文德在溃兵面前还故意逡巡不前,拿不出像样的成绩来,那等着他的就只有人头落地了。
“郭大侠,你信不信我?”
江闻很是郑重地看着郭靖,忽然将怀里抱着的长剑拔出来对天,随后双指缓缓发力,将这把商贩处购来的长剑,折断成一节一节的碎刃,随即双手一扬如天女散花一般激射,深深镶嵌在泥壤、枯树、山石之中
然后他迎着郭靖匪夷所思的视线,在马上摆出了一个左腿微屈,右臂内弯的别扭姿势,随着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一股强劲的掌风扑面而来,但郭靖却是眼睛都不眨地脱口而出!
“亢龙有悔?你从哪里学来的降龙十八掌?”郭靖的表现有些疑惑,却并不吃惊。
江闻将一根手指竖在唇上,指了指天上,随后抱拳拱手郑重地说道。
“其实很多年前,我在雁门关外答应过一个故人,是他教给我的降龙十八掌。当时他已经身中数箭,却叮嘱我千万不要为了他动手,这样只会徒增双方的仇恨,我其实很不理解他的意思。”
“我还记得他叮嘱我,如果真想动手,那就等到直到有朝一日,我是发自真心肺腑地需要动手,真正明白了他的用意,那时候的降龙十八掌,才能一往无前……”
郭靖略一思忖,立即答道。
“因怒兴兵不可,以义举事救乱。”
但江闻已经不愿意再听他说什么了。
“又能跟郭大侠你畅谈许久,江某实在是痛快。放心,你的那份算我头上,这件事我有经验了。”
郭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说又,但江闻转身就走了,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很快就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旷野上、汉水边的郭靖好像回到了二十岁那年,又像是回到了撞上妖人的那天。寒风吹散了上头的热血,他只能强逼自己冷静下来理智地思考。
而在许久后,郭靖终于摘下了元军斥候的头盔,狠狠摔在了地上,随后拼尽全力地策马朝着襄阳城的方向飞奔而去,似乎不想身边经过的寒风,带来任何一丝不详的消息。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要赶回去守完这三十年的守城之约,否则他怕每天睡觉一闭眼,江闻的鬼魂就像训斥杨过那样,痛心疾首地在梦里数落自己。
河对岸元军的大营如沸水蒸腾一般,在很短的时间就炸开了锅,吵闹喧嚣得通宵达旦。后面郭靖听人说,那天的元军大营里又有妖人升天而去,场面极度壮观。
也是时隔了很久,吕文德才从元军溃兵的口中得知,昨晚有个疯子突然出现在了大营之中,朝着三千人的精锐大营中发起冲锋。
“骑兵被他冲垮,甲兵像纸一样被撕碎,弓兵射不中他,就连营里的火器,都被他用手轻而易举拨开,那一定是鬼啊!”
俘虏的精神有些异常,似乎在巨大的冲击和压力下失控,还是咆哮着说出许多匪夷所思的细节。
“他或许杀掉了上千人,终于站在原地累死了,可他明明站着一动不动,有几个兄弟想从他身边绕过去,却又让他一掌劈死!”
而在侥幸逃回元廷的将领口中,他们将这个事情解释成了一场营啸导致的炸营,却解释不了他们身上铁甲深深的掌印,更有随军文书记载下来的刺客莫名原话。
“先前战败者不过前锋,襄阳内如江闻之侠客不知凡几,尔等欲入襄阳,先过江某这关————”
“飞龙在天————”
大家新年好呀(=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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