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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明利被左尚寻赶走之后,他来到了黄祇首黄维的府邸。
祇首府邸是皇帝凌颜御赐,乃百官之中唯一,可看出黄维深得皇帝器重。
晚膳时,黄维刚整理完公务,得知四弟来了,黄维叫仆人邀四弟来一块儿用膳,但在客厅等候多时的黄维没等来四弟,却等来了四弟差仆人带回的话,下人说他四弟没有心情跟他一块儿用膳,好似在生他的闷气。
黄维也不给四弟长志气,他一人吃过晚饭后,来到大堂门口,见到四弟坐在首座之上,自顾慢摇地喝着茶水,身形举止好不规正。
这个弟弟向来浪荡惯了,可该说的黄维还是要说,径直走在何明利身前,说道“四弟,你瞧瞧你自个儿,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二哥也不止一次两次说你,你就真还改不过来?你五十的人了,如今还未娶妻生子,也就不知道从这里边儿,好好反省反省?谁会看上你这般样儿的?”
何明利还是没有舍得放下手中的玉石茶杯,打断他二哥的训话,没好气道“诶……二哥,可没你这般喧宾夺主的啊,今儿个是我来向你问罪,你见面倒打一耙,就以为我会怂的?再说了二哥,我娶没娶妻,跟我这坐相何关联,你四弟真娶不到了?”
何明利当着二哥的面儿发着牢骚,毫不顾忌道“还不是你这狗屁星冥帝国张贴的公文,让我成了戴罪之人,你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哥,还不帮我洗脱罪名。”
黄维嘿了一声,道“星冥娶不到,那你就去星冥之外的地儿嘛,还真就吊死在这儿了?”
何明利脸色激灵道“谁叫你们星冥的姑娘,生得这般水嫩惹人爱,特别是见惯了这天古城的姑娘们,我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其他地儿的姑娘?”
黄维说不过四弟,何明利问道“二哥怎不问我,为何来问罪?”
黄维还欲解释,四弟何明利摆手道“得得得,我不跟你争着个,正事儿还没说呢。”
堂堂星冥帝国文官之首的黄维,竟然在何明利这儿败下嘴皮子来,也是他这个二哥拗不过四弟,无奈道“怎样,进展得还顺利?”
何明利嘴角笑道“有我出马,那老头连自己钱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呐。”
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黄维他们四兄弟走闯道灵界多年,混吃打闷棍的勾当没少干,其中偷盗最为在行的,便是四弟天狗何明利。
见四弟没再说下去,黄维追问道“接着说啊,然后呐?”
好似看上了二哥家的玉石杯,何明利拿在手中看了许久,回神道“碰见了左尚寻一行人,差点没被他捉住,但我都办妥了,皇子凌元跟柳家老爷子已经打了照面,皇子身上的玉佩,柳老爷子也已瞧见,滋滋,那神情不一般。”
不知二哥叫他做这个是何用,何明利问道“二哥啊,为什么要让你们皇子跟那老爷子相见,莫不非是爷孙俩?”
外边的天色黑透了,屋里的油灯有些闪烁耀眼,黄维拿起挑针,将灯芯往下压了些,房间里的光晕稳了,黄维道“是祖孙俩。”
“真是恩公的崽儿?”何明利惊得坐起直身来,抖洒了茶水在衣身上。
黄维看了四弟一眼,怪道“什么崽不崽的,这水你就趟一回,再多一回可就混了。”
何明利脑袋好使,联系到了其中厉害,嬉皮笑道“二哥,你知道我性子,还叫我去趟,不是存心想促成你们长公主的事儿吧?”
“还真就瞒不住你……”
何明利一副看透的模样,损道“要说胆子啊,四兄弟中就数二哥你最大,可自从遇到了恩公他老人家,二哥的胆儿就没那么肥喽,如果不是恩公的妹妹撑腰,再给二哥你几颗熊心豹胆,你也不敢这么做。”
黄维吓唬道“所以真要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俩兄弟一块儿扛,恩公总不能把我们俩都杀了吧?”
何明利另眼瞧了二哥,道“别,恩公早已不问世事,杀是不可能杀,废了我俩到还有些可能,不过恩公当真不知道自己有俩种在星冥?”
见二哥不搭理自己,何明利尴尬一笑“我不信二哥你才知道,这么些年来你还没敢跟恩公说?”
黄维哀叹一声,他又何尝不愿将此事告知单允,只是无可奈何道“一来不确定,长公主找到我说起此事,我也才知道,二来皇上都不急,我做臣子的多加干涉,是大罪。”
何明利感慨道“二哥,不是我说你,你是当真没了以前的脾性了。想当年,在克莫山脉附近时,我们跟皇帝凌颜,那可是生死大仇,跟凌萱撞见也是分外眼红,二哥你还带头想灭了人家星冥,如今却这般顾这怕那儿了。”
黄维的脸色变得淡然,细嚼道“四弟,现在还敢说出此事的人,朝中该闭嘴的,都永远闭嘴了。”
何明利讪笑道“你是我二哥,单独聊聊你,还想让我闭嘴?没门儿。”
黄维懒得理会自家四弟,这四弟典型的捅娄子天下第一的德行。
“二哥,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黄维思定,道“虽然左尚寻发现了你,应该不会联想到什么,你先去星冥外待一段时间,等空了我再来找你。”
何明利明显不干的模样,他将茶水饮尽,鄙夷着二哥说道“叫我去星冥之外的地儿,那我保不齐要跑到克莫山去,找恩公叙叙旧。”
黄维知道四弟要做什么,他道“四弟,你是不是看上了二哥家的杏花血龙杯了?”
何明利嘴角挂笑,却不敢笑得太张扬,手里的水杯温润明亮,看上去就是上等好货,他第一眼可就瞅上了,也不好意思要,何明利只悻悻而言道“哎,自从我二哥做了官以后,不贪赃不枉法,家里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也就这一只杏花血龙杯了,我又怎么好意思夺我二哥所好呢。”
黄维佯怒道“二哥没说给你啊,你要是喜欢,等风声小了,你再随时回来观赏嘛。”
何明利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正了正仪容衣襟,拍了拍屁股,路过二哥时,目不斜视直望大门口外的圆月,一声不吭地走了。
黄维浅浅一笑,转过身回到四弟之前坐过的座位上,休息了好一会儿。
…………
当夜,蔬果园内,柳老爷子前脚走,柳柔蓉本打算洗漱一番哭花的脸,却发现又有客人登门。
发现有漆黑人影杵立在门口,柳柔蓉很熟悉,情绪尚且还有些拖沓的她,不得不怔怔脸色,道“易先生到此,有何贵干?”
很少讲话的易先生让出了身道,却是还有另一人在其背,月光从两人后背投来,里屋的柳柔蓉完全看不清容貌,只轻轻问道“皇上来了?”
该来的总会要来,柳柔蓉倒在此刻不再害怕,终是见到了真章,她尽显地主之谊的神采淡淡,开口道“有什么进来说吧。”
柳柔蓉点亮殿内油灯,放在桌前。
既是主人,柳柔蓉先让凌颜坐下,自己才跟着坐下,她面带微笑道“皇上今夜来,是要告诉我答案的吗?”
凌颜再一次四处望了望,开口就见山“果然是母子,就连这屋子的装饰都有很多相似之处。”
一来就提小儿子单允,当真在柳柔蓉内心掀起千层浪来,到底是四大家族之一的族长夫人,大风大浪见惯了,柳柔蓉淡淡道“曾经允儿在星冥做过两年官儿,原来住的地儿是这里。”
柳柔蓉自也禁不住重新审视一番四周,当真有些欣慰。
柳柔蓉掀起地毯,映着泛黄灯光,欺我负我四个大字赫然印入三人眼帘,柳柔蓉道“那这地上的字,想必也是允儿用剑刻画的吧?”
对啊,当初凌颜用美人计骗司马-云能喝下药酒,将单允气走,临走前单允在药师殿写下了这四个大字,当时失去了爱人的凌颜,躺在这冰凉的地上睡了一晚。
凌颜道“的确是单允亲手书写。”
柳柔蓉向凌颜正色道“那我的存在,跟这四个字有关系吗?”
一个女人的心有多狠,柳柔蓉再了解不过,允儿曾经被凌颜欺骗,气不过又将她处子身拿走,放寻常百姓家女子,多是跳河投井,可凌颜不是普通人,玉石俱焚是柳柔蓉此时所想。
凌颜却轻轻摇头,望着柳柔蓉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不怪他的。”
柳柔蓉瞧见面前的皇上,吐露真情道,“那为何将我带到此地?难道不是要引发国战吗?”
凌颜目光回到地上深刻的四个大字,寻思久久,才道“顶多是私人问题没有解决好,何谈国战?”
柳柔蓉疑惑“私人问题?”
不可能这般简单,易先生何等道力,能从地府将她柳柔蓉带走,为了个私人问题,敢得罪地府?
凌颜微笑解释道“是易先生跟单族的私人恩怨,至于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他。”
一旁的易文稚忽然开口道“还阳一事,简单明了,你可以试一试的。”
柳柔蓉盯着易文稚,笑着问道“那事成之后,易先生想要什么好处呢?”
易文稚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什么好处,只要你们好好团聚团聚。”
柳柔蓉呵呵一笑,道“易先生这话说得,教我如何能信,把我从地府带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一家团聚,不觉得可笑了些?”
凌颜直言道“易先生实力很强,有些怪毛病就连朕也惊觉,实不相瞒,易先生与贵族先祖单修沭是死对头,迄今为止已有五百年。”
胸口有些压抑,柳柔蓉静静地盯着易文稚,眼前的人竟然是五百年前的人物。
柳柔蓉终于皱了一下眉头,她万万想不到此事还与先祖扯上关联,当即沉下脸色,严肃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易文稚说道“灭了单族而已。”
单族底蕴如何,柳柔蓉自个儿清楚,先祖单修沭自慕彩儿仙逝后就不曾漏面,为情所困五百年的他,如今还健在?
柳柔蓉气势淡然,道“皇上,易先生五百年都没能报仇,如今可以,大可让他试试,但如何要为难我这个已死之人?”
凌颜道“朕也是好心,已是第二次询问柳前辈意愿,柳前辈当真不愿与家人团聚?”
柳柔蓉道“这些年来有元儿时常来看我,七年的日子里,让我能够体会到做外婆的感觉,实在大幸,就是没能瞧上澈儿一面。”
只是未能见到外孙女儿凌澈,让柳柔蓉心头有块大石放不下,从孙儿口中得知,外孙女是个要强的女孩,倒也跟她这个外婆年小时相仿。
凌颜似乎看得透,说道“柳前辈,元儿能够来这里陪你,一切都是天意。”
柳柔蓉当然理会,却又听凌颜与她说道“至于澈儿,不敢让她与柳前辈相见,是免得今后她与我为敌。”
柳柔蓉解释道“皇上,你多虑了,我岂是如此小人?”
凌颜微笑道“柳前辈,要是让这丫头知道了朕囚禁她外婆十几年,依丫头的性子,当初的一切恐怕她都翻得清清楚楚,到最后来,定是要责怪朕的心计了。元儿自小顽皮,毫无心眼儿,也多亏了这些年来柳前辈的悉心教导,否则这孩子的将来,还真叫人头疼,一个皇帝没有深谋远虑的心性,是远远做不成皇帝的。”
柳柔蓉关心道“凌姑娘是想让元儿在将来继承大统?元儿他脾性善良,做事儿够快但不够狠,凌姑娘能忍受的事,元儿非但忍受不了,反倒会使得他暴躁,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做皇帝的话,实在艰难了些。”
凌颜道“虽然朕有一儿一女,但如果让澈儿做了皇帝,祖宗的规矩那便真就荡然无存了,朕打破先例,是因为朕与妹妹同为女子,但将来做皇帝的,还是男人来得好,女人做皇帝的滋味儿是不错,但没有一个真正的家,再好的皇帝做起来,也就那样了。”
心中荡起一丝涟漪,柳柔蓉于小儿子犯下的错叹息道“当初允儿犯下的过错,我这做母亲的无话可说,同为女人,两情相悦本是好事,却被你们给糟蹋了,现在允儿他有了家室,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老婆子这儿的心底话,真是苦了你了。”
凌颜突然起身,语气坚定地说道“朕说的家,并非是他单允能给的,而是朕现在就要打拼的!很多事柳前辈尚不知晓,单曲的独子单念恩在几年前暴毙,单族长虽然还有单璠这个孙女儿,倘若让他知道有这么个孙儿在世,以他的想法来看,未必不会想将大业给元儿,可无论如何,朕也绝不会让他将元儿带走。”
“曲儿的孩子暴毙?”
柳柔蓉身躯晃荡,显然吃不消这打击。
凌颜移步殿门前,紫金裙摆莹莹发亮,望向着正前方的圆月,背向柳柔蓉的她自顾道“既然柳前辈不愿还阳,朕这个好心也就只有收回,但不会再有第三次了。易先生跟单族的事朕不会插手,但将来元儿只能是星冥帝国的皇帝,希望柳前辈能够理解一个做母亲的感受。”
“放心吧凌姑娘,我理会得。”
柳柔蓉坐在椅子上,脑海里回想起曲儿中年丧子之痛,自个儿的心窝子也跟着疼了起来。
——
翌日,万里之遥的阳家堡,阳威靖将张莎安排住下,就连张廉光的丧事也都办得妥妥当当,只为是阳家人代办,不论湘潭城还是凤都,好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不请自来,见到张莎也是大小姐前大小姐后的安慰着,还叫她节哀顺变,莫要伤心过头了。
张莎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要是换个寻常的大家闺秀,于这些人的干话,定是不会多搭理的,但张莎却挨个儿欠身,直将礼做尽,在她看来,这些人大多是受过父亲医德的人吧。
灵堂里,三位高僧手持木鱼,站在棺材旁,低首佛诵超度。
阳威靖在张莎身旁,见侄女儿好几天都没合上眼,关心道“莎儿,去睡会儿吧。”
张莎脸色很憔悴,嘴唇干涸起壳,送走了一批前来吊丧的人们,张莎从身边的木茶几上颤巍地端起一碗茶水,如细蚊一般抿了一口,说道“阳伯伯,我不累。”
阳威靖都看不出侄女儿到底喝没喝,他就又看到侄女儿继续跪在棺材旁,一张一张地往火盆里添冥纸。
这么折腾下去不是办法,阳威靖蹲下身来,一同陪着张莎给已故的老友添纸。
一旁的鲁解颐在阳威靖耳边嘀咕几句,得到家主首肯,他便悄悄去了,过了好一会儿端来了饭菜,放在了木茶几上。
阳威靖在张莎耳畔轻声道“莎儿,吃点东西吧。”
虽然两天滴米未进,可张莎真的不饿,但她还是起身将饭菜端出了灵堂,在屋子外边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阳威靖跟了出来,瞧得侄女儿很卖力地吃着,他的心老疼了。
张莎表面上很坚强,但豆大的眼泪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掉在了碗里。
张莎一个劲儿地刨着饭,已没了平日里的文雅。
阳威靖站在侄女儿身边,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良久过后,阳威靖宽心道“廉光兄不在了,莎儿就提前在阳伯伯家住吧。”
低头吃着饭菜的张莎却直接摇头道“阳伯伯,莎儿要守陵三年,完了还要给爹爹守住金字招牌,我要给病人看病,我还要采药,家里还有好多药材没有收拾。”
突如其来的坚强让阳威靖觉着自家侄女儿的脾性很要强,他担心道“莎儿啊,你一姑娘家,一个人生活可不成啊。”
张莎沉默不言,只是一个劲儿地吃着碗里饭。
阳威靖无奈说道“莎儿孝顺,阳伯伯知道,未来的三年里,莎儿就安安心心地给你父亲守陵,阳伯伯会经常都来看你的。”
已经哭干眼泪的张莎神情疲惫,她没说话,只是刨着饭,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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