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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了岳阳楼,贾瑛就感觉到自己身后缀着尾巴。
不过想到自己与冯师的关系,加上冯师身负的圣意,贾瑛也就不觉得奇怪了,随他们去吧。
原本自家也就是路过岳阳,顶多是位看官,不过,这种身份在冯严宽到达岳阳城的那一刻,就注定是要变一变了。
从高坐城楼,到下场唱戏。
刚刚走到新租院子的大门外,贾瑛就变了脸色。
如今天色已暮,大门却还敞开着,家中有两个紧要的人物,自己又不在,按说伍叔不会犯这般低级的错误啊!
而且,门外平整的土路上怎么还有如此杂乱的脚印?
这大门,也不似被人打开的样子啊!
贾瑛心道“不好!”
赶忙进了院子,院中无人看守。
“谁!”
一道喝声,从紧闭房门的屋子里传出,贾瑛听得出是伍叔的声音。
急忙道“伍叔,是我!”
吱呀!
房门打开,四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其中三人手中都握着兵器。
周肆伍与喜儿倒没什么,铁扣身上本就旧伤未愈,此刻脸色更显的苍白,呼吸不定。
齐思贤脸上也带着惊色,双眸之中露出浓浓的警惕之意,宛若笼中惊鸟。
“怎么回事?”贾瑛沉声问道。
一旁喜儿早等不及,说道“二爷,就在您离开不久,有一个‘铁算盘’打着幌子上门,小的见他贼眉鼠目不像好人,便想打发走了了事,没想到他却耍赖子倒地不起,非说小的出手打伤了他。
紧接着就有一伙儿子青皮闯了进来闹事,有几个还要往屋里闯,老爹见状不对,便动了手,没想到里面有几个还是练家子,有两个闯进齐姑娘和铁扣所在的屋子里,我和老爹本想将人留下,没想到他们还有帮手,打斗了好一阵子,在您回来前脚,那些人才刚刚退走。”
老仆周肆伍也道“二爷,里面有几个都是好手,绝对不是寻常的江湖混子,老仆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来的这么快!”贾瑛暗道一声“看来是不能等了!”
当即吩咐道“马上收拾行礼,拉上马车,咱们现在就走。”
“去哪?”喜儿问道。
“岳阳驿!”
一行人匆匆出了大门,依旧是周家父子各驾一车,不同的是贾瑛乘坐的马车里多了两个人。
“二爷,后面有人跟着咱们!”喜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贾瑛道“只要他们不动手,就不用理会,只管赶路!”
贾瑛心想着,自己反应不算太慢,就算鲍祀憹知道了消息,马上作出布置,也需要时间。
凭借这个时间差,应该足够自己一行赶到驿馆。
果不其然,两架马车刚转入驿馆所在的大街上,后面便有嘈杂的马蹄声传来。
“喜儿,快一点!”贾瑛并不想与岳州官府直接爆发冲突。
后面的追兵也越来越紧。
好在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守在驿馆之外的钦差近卫,当即便有一队人马明火执仗围了过来,远远的厉声喝道“什么人,敢擅闯钦差驻地!”
贾瑛掀开马车走了出去,高声道“是我!贾瑛!”
对面当即有人出面道“原来是贾公子,大人刚刚还交代命人前去接您呢,没想到您却提前过来了,倒省得咱爷们儿多跑一趟!”
不过那些近卫手中亮起的刀兵仍旧没有收回去,他们也看到了贾瑛一行后面的追兵。
只是放开了一条通道,让贾瑛的马车过去。
后面的追兵见此情状,依旧有人跃跃欲试,想要打马冲阵。
却只听对面人群中有人喝道“不要命了,那可是绣衣卫,天子亲军,惹下了就是灭族的大祸!撤!”
能止小儿啼哭,同样能让江湖豪强止步,绣衣卫之威,可见一斑。
另一边被众人护在身后的贾瑛,也终于松了口气。
向着一众绣衣卫抱拳道“谢过各为差爷,还要麻烦哪位带贾某去见恩师。”
“公子不必客气,请!”依旧是白天见过的那名绣衣校尉。
古代的驿馆,并不像后世人想象中的那样,只是一间客栈,实则是成片的四合院居所,更有专门的府邸,供一些达官贵人入住。
一处府邸的大厅内,灯火通明,贾瑛正向冯严宽叙说着刚才的遭遇。
冯严宽听完后,点了点头道“你做的是对的,咱们确实应该避免与岳州官府直接交手,留着这层窗户纸,既能迷惑敌人,对咱们而言,也是一道防护,避免对方狗急跳墙。”
“老师准备什么时候见一见铁扣、齐思贤二人。”贾瑛问道。
冯严宽想了想道“就现在吧,既然已经惊动了对方,咱们就得抓紧时间了。”
贾瑛转身向厅外道“你们进来吧。”
铁扣、齐思贤二人入得大厅,门外守卫也不阻拦。
“草民铁扣(民女齐思贤)拜见大人!”两人纳头拜下。
冯严宽端坐堂上,缓缓开口道“都起身吧!留白已经将你二人的遭遇同老夫说过了,只是老夫却不能只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说罢,略显苍老的双目看向两人,目光之中尽显睿色。
铁扣再次跪地叩头拜道“大人,草民之言句句属实,未曾有半点隐瞒不实之处,求大人为草民做主,还我铁家庄八百余口一个公道啊,大人!”
冯严宽一脸平静,也未说话。
一旁的齐思贤此刻却是取出身后的包裹,恭恭敬敬的放到冯严宽桌旁,又退步归于远处,脆声说道“大人所虑民女明白,包裹中之物乃家父所留,一本是写给朝庭的奏疏,剩余两本则是涉及湖广官吏结党贪腐的一些证据。
另外,铁大哥手中也有一本账册,记录的则是关于岳州知州鲍祀憹的相关罪证,还望大人慧眼明断!”
说罢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铁扣,轻声说道“铁大哥,你还不赶快将物证取出!”
一男一女,一个江湖豪侠,一个官宦小姐,片言只语之间,立分高下。
贾瑛心中都忍不住赞叹一声“好女子!”
一旁的冯严宽看着桌上的包裹,又看了看立于厅中的齐思贤,也微微点头,以示肯定。
一时间,厅堂内却静了下来,只剩冯严宽翻阅账册的声音。
良久,冯严宽合上最后一本账册,轻轻一叹,却久久不语。
贾瑛等了许久,不见冯严宽开口,这才出声道“老师”
冯严宽从沉浸中回过心神,又是一声叹息,才道“天色已晚,留白,你送他们二人下去休息,另外,你这一天估计也累了,安顿好他们之后,也不用再来老夫这里,早点歇了吧。”
说罢,便不再做声。
贾瑛恭敬回道“学生知道了!老师也早点安歇!”
说罢,拉起还想开口的铁扣,便往厅外走去。
院子里,被贾瑛拽出厅堂的铁扣,挣脱开来,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冯大人为何也没个交代,便让咱们出来了,铁某说的句句属实,又有账册在,冯大人不会还不相信吧。”
贾瑛瞪了铁扣一眼,冷声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原先鲍祀憹手下的一介鹰犬,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老师、堂堂朝庭二品大员给你交代,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铁扣面色一白,道“你”
“铁大哥!”齐思贤急忙扯了扯铁扣的衣袖,出言开解道“铁大哥,冯大人身为朝庭大臣,一举一动都有礼法规章,怎会在没有开堂审断的情况下,就冒然偏袒一方,并给与许诺呢!你也不要着急,耐心等待便好!”
铁扣强辩道“可咱们不是都拿出证据了吗?这也不行?”
齐思贤婉儿一笑道“铁大哥定是平日里话本儿戏曲听多了,只有话本儿里的老爷们,才信口一开说‘为你讨回公道’之类的话语呢,真正为官清廉的朝庭重臣,只根据证据审理,依照律法裁夺之后,才会给出公正的答案,你且安心!”
贾瑛心中,对齐思贤的印象再次提高一截。
安抚好铁扣,又见齐思贤转头向他看来,清澈的眼神当中带着请求之意,道“冯大人不便多说什么,小女子理解,只是还望公子看在我二人悲惨境遇的份上,能否指点一二,好叫我们今夜安心。”
“还知道迂回作战!”贾瑛心中再叹!
贾瑛点了点头道“你本是宦门出身的贵女,想来见识也不会少,可曾听过当代几位名臣中,有位唤做‘恒石公’的?”
齐思贤秀眉微蹙,思索片刻,忽然眼神一亮道“可是那位蒙先皇赐号,与东莱公齐名的恒石公,冯恒石?”
贾瑛点了点头。
齐思贤转向铁扣道“铁大哥,这次你便将心放在肚子里就好,冯大人自会还我们公道!”
铁扣不明其意,只是也不好再开口,他知道贾瑛已经开始厌恶他了。
几人各自散去,一夜无话。
按察使钟善朗在岳阳城的临时府邸,本该入夜安歇的钟善朗,不得不穿着睡衣从小妾绣床上起身,接见鲍祀憹。
“什么,铁扣在贾瑛手中!”钟善朗震惊道。
客厅内,不止有鲍祀憹,还有他的心腹手下,岳州总捕赵行良。
此刻,鲍祀憹与赵行良人人,一个面色哀苦,一个大气不敢出一声。
钟善朗见两人这般模样,顿时来气,指着鲍祀憹的鼻子骂道“鲍祀憹,你不是说铜墙铁壁吗?你不是说在岳州府内,没有能逃出你手的人吗?现在怎么说?你你就是个废物!”
又转向赵行良,指着骂道“你更是个废物,人在你眼皮子底下,都找不出来,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想他鲍祀憹也是堂堂朝庭四品命官,在岳州府境内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如何受过这等辱骂!
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眯着他那阴鸷的吊三角眼道“钟大人,说话要凭良心,这几日我岳州府为了铁扣之事所尽心力,你也是看到的,没有功劳,苦劳总归是有的吧!
再者说,那贾瑛的身份本就不同,总不能连他一起杀了吧!杀了贾瑛,不说冯恒石,贾家会放过我们吗?
冯恒石杀人,尚需借由朝庭法度,贾家若是想杀人,可不会同你我讲道理,不光是你我本身,恐怕合家老小都要被卖到那些腌臜之地去!”
赵行良也急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二位大人,不是卑职不尽力,实在是那贾瑛不好动啊!”
“你闭嘴!”钟、鲍二人齐齐发火道。
赵行良再不敢随意开口,只剩屋内其余二人相互怒目而视!
良久,钟善朗无奈一声长叹道“罢了,罢了,你二人都先回府去吧,让本官一个人静静,想想明日该怎么应对冯严宽的发难。”
鲍祀憹受了气,心道“大家同坐一条船,我若出了事,你们也好过不了,也不怕你不尽心!”
当下也不客气,甩袖出门而去。
赵行良看了钟善朗一眼,微微一拜,也跟着鲍祀憹而去。
出门后追向鲍祀憹道“大人,卑职送您回府!”
鲍祀憹自无拒绝之礼。
二人走后,钟善朗喊来心腹,问道“派去武昌府的人回来了没有?”
手下心腹道“大人,人酉正三刻才出发,最快也要等到明日清晨才能返回。”
钟善朗自顾道“不行,太晚了,等不及了!”
又向心腹交代道“你去,追上赵行良,让他动手,记着,州府衙门内不得留下任何把柄,尤其是往来信件!”
“属下明白!”说罢,身形一闪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走水啦!走水啦!知州衙门走水啦,快去救火!”
夜半丑时,岳阳城里的大街小巷忽然起了叫喊声。
驿站,冯恒石所住府邸,众人纷纷穿衣出了房门。
贾瑛也已立于冯严宽身侧,不久,有绣衣卫来报,说是知州衙门走了水,临街百姓与一并衙役,只来得及救下前街官衙,州府后衙,已化作一片废墟,岳州知州鲍祀憹生死不明。
冯恒石听罢交代贾瑛留守府中,便领着一众近卫往知州衙门赶去。
府中,留下贾瑛等人焦急的等待着。
等到冯严宽拖着一脸疲惫回到府中,已是卯初三刻,回来之后,便独喊贾瑛到书房一叙。
“留白,今日清晨,你便走水路离开岳阳吧,老夫拨一艘官船给你,早早入京准备春闱大考吧。”
冯恒石一脸平静地说道。
贾瑛沉默片刻,这才问道“老师,可是鲍祀憹死了?”
冯恒石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阖家老小,无一幸存啊!”
“那学生就更不能先老师而去”贾瑛正色说道。
冯恒石抬手打断道“鲍祀憹一死,意味着齐本忠一案的第一嫌疑人没了,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尽早离开吧。
另外,将齐思贤也带走,目前来看,钟善朗等人尚不清楚她还活着,让她留在岳阳太危险了。
至于铁扣,老夫这边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就留下吧,鲍祀憹死了,他手中掌握的证据涉及不到其他人,也不会再有人追着他不放了。”
贾瑛还是一心想要留下,冯严宽一个人,势力太过淡薄,他也放心不下。
“老师,鲍祀憹一死,就没有能够直指费廉、钟善朗二人的人证了,接下来的事情,怕是不好开展,有学生在,老师好歹能多一个可用的人手啊!”
谁知冯严宽摇了摇头道“未必!以老夫看,他们这是自乱阵脚,反倒正是老夫打开局面的好时机!”
“那钟善朗也是糊涂,他就不想想,连续两名朝庭命官不明不白死在岳州,其中一名更是现任知州,傻子都知道岳州有问题,这不正好给了朝庭名正言顺插手的机会?老夫这个暗访,也得变成明察了。”
冯严宽态度坚决,事情也就这般定了下来。
“天亮以后,你们直接登船,一路不要停歇,等过了武昌府就安全了。老夫到时会为你们拖住钟善朗,不给他布置围堵的机会。
好了,时间紧迫,准备好就直接去码头,天一亮就开船,老夫这边也要去会一会这个钟善朗了。”
贾瑛最后叮嘱道“学生不在,老师注意安全!”
冯恒石摆摆衣袖,朗声一笑道“留白吾徒放心,若岳州连死三名朝庭重臣,那便不需要什么线索证据了,朝庭会将湖广官员一窝端的。”
贾瑛这边与铁扣、齐思贤二人交代清楚,又请铁扣保护好冯严宽的安全,这才向渡口出发。
铁扣目送几人,抱拳道“公子放心,铁某别的不知,只知道冯公安全,我铁家庄便伸冤有望,铁扣会用性命去守护的。”
齐思贤盈盈一福,双眼微红,向铁扣告别。
到了渡口,一行人上了官船,冯严宽又担心路上有别的耽搁,特意拨了一队绣衣卫护送贾瑛出武昌府,有天子亲卫在,等闲之人不敢妄动。
另一边,钟善朗派往武昌的心腹回来了,并带来一封信件。
钟善朗急急拆开,只见信件之上写道“岳阳不可再生事端,‘包’送出境,再化灰烬。切记!”
钟善朗看完,一拍大腿,心道坏事!
暗中悔恨,昨晚真是昏了头,走了一步昏招,怎么就没想到“事不可再”的道理呢!
当下招来心腹,问道“那边有什么动静?”
手下回道“贾瑛匆匆去了码头,像是要走,同行之中,除了一队绣衣卫,以及同铁扣在一起的‘粉面男子’,铁扣本人并不在其中。”
“粉面男子?和铁扣有关?”钟善朗满脸疑问,他怎么对这些一点都不清楚。
手下回道“确实与铁扣有关,但并非铁家庄人,而且而且以属下观之,那人是女扮男装。”
“女的?女的?”钟善朗叨念着,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冯大人,冯大人,我家大人正在休息,还是小的通报一声的好!”
又听冯严宽重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休息,本官可没空等你通报!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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