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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官员,身上叠加的官职名称越多,代表着他的圣眷愈浓。王子腾本人尚在西军大营,重新不止加固甘肃、宁夏、陕西三处边镇的防线,朝廷加官的敕诏送到王子腾手中恐怕也要十天以后了。不过王府这边,距离上次庆祝王子腾打破贼军才隔了七八日的时间,便再次摆起了筵席,不过这一次王家只请了一些姻亲旧交之家。
七月二十这天,加官的敕诏才刚出京城不久,王子腾的一封奏疏反而率先到达了京城。
奏疏中只提及了两件事,一件是为立下战功的将士请封。二是金陵应天府府尹年老致使,王子腾上本保举现任上元县县令贾雨村升任应天府尹一职。
大乾祖制,在京官员,凡六品以上者均要参加朝会,无故不得缺席。太祖朝时,每个两三日就要进行一次朝会,至于说一些个别官员参加的小朝会,那就更加频繁了。等到高祖年间,奉行与民休息的国策之下,将朝会分为大朝和常朝,常朝又分为朔望朝和日朝,日朝一般是每隔三到五日举行一次。等到宣隆后期,便直接取消了日朝,每逢初一、十五举行一次朔望朝,除了少数的大臣外,百官一个月只能见到皇帝两次面。
直到宣隆帝殡天之后,嘉德才又重新下了规定,朔望朝依旧如期举行,日朝每隔五日举行一次,另外又增加了一个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能参加的小朝会,小朝会举行的时间并不固定。
贾瑛调任兵部后,为从五品的员外郎,依规定,自然有资格参加每隔五日的朝会。不过他的班列位次比较靠后,已经排出了奉天大殿之外的丹墀之上了,隔着老远,对于大殿之中发生的事情也只能听个大概。
隐约听到了“王子腾上本保举”几个字,心中便格外留心了一下。有地方官员和巡道御史弹劾王子腾的事情,贾瑛是与贾政提过的,而且贾政也立即给王子腾去了一封书信,嘱咐他最近尽量保持低调。算算时日,这封书信应该早就送达了西军大营,为何王子腾还会上一本保举奏疏呢?
压着心中的不解,一直等到朝会结束,贾瑛才找到了刚刚升任工部郎中不久的贾政,询问起殿中的具体情况。
二人的官位虽然只差了一阶,但贾政的班列位次却远远排在他前面,虽然也只是紧挨着大殿的殿门口,可大殿中发生的事情却是能听得清楚看的真切。
“二老爷,侄儿方才听到舅老爷似乎上了奏疏?”
贾政闻言,无奈轻叹一声道“不错,他的奏疏一是为西军的将士请功,二是保举贾雨村升任应天府尹。看来我给他去的那封信,没有起多大的作用啊。”
“朝中就无人反对吗?”贾瑛好奇道。
那些弹劾王子腾的言官,总不会一下子都变成哑巴了吧。
贾政摇了摇头道“李阁老附议了,并且请奏陛下,让南京户部、浙江布政使司,还有应天府共同在江南主持改稻为桑一事。”
原来如此!
怪不得,傅东莱一系的官员,没有站出来反对,眼下改稻为桑是涉及到国本的第一要务,关系到国家的财政,身为户部尚书的傅东莱自然不好再开口反对。
只是贾瑛总觉得这不像是傅东莱的风格啊,他的首要目的是改革吏治,如今已经搬到了一个徐遮幕,理应再接再厉,将剩下的一个拦路虎一并除掉,然后再着手进行强国富民的经济改革才对。怎么这么快,两人就要穿一条裤子了呢?
还有,雨村这就升官了?
这是一下子跨了多少阶啊,从正六品的上元县令,再到正三品的应天府尹。
贾瑛这一瞬间,真是有点嫉妒贾雨村了。任你再是能干,都比不上别人抱一个大腿来的香。
自己历经两次生死,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罢了,即便如此,别人都眼红不已。那贾雨村这样的,岂不是要气死人的节奏?
果真,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还有,雨村这家伙,果真还是铁了心思的往王家身上靠啊!
不过也是,贾家虽成了外戚,可也仅仅只有一个“贵”字,惠及不到旁人身上。可王家就不同了,王子腾携大胜之势上本保举,便是皇帝都不会轻易拒绝的。
不过这种做法,给贾瑛看来,总有种邀功请赏的意思,不是长久之道啊!
如此看来,王子腾倒是有种向权臣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只是他手中的兵权,真的能撑得起他的野心么?
而且,如今看来,这位舅老爷和李恩第的关系,远远要比贾家与李家紧密的多。他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不行傅东莱、叶百川几人会没有什么想法。
那这次叶百川的九边之行,王子腾怕是不会轻松了。最让人头疼的是,自己还夹在中间,到时候该如何自处?
“瑛儿何故愁眉不展?”并肩而行的贾政见贾瑛不适蹙眉沉思的样子,出声问道。
对于贾政,贾瑛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随即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谁知贾政听罢,微微一笑道“瑛儿,你却是陷入迷障了。勋贵虽说一体,可彼此之间也是有竞争的,军中紧要的位置就那么多,谁上谁下,靠的不是谁家的爵位高,或是彼此之间的恭谦礼让,而是能者上,而弱者退。
你若是展现出足够的能力,别人自然不会与你强争什么,反而会转过来支持你,总归只要那些紧要的位置不是被外人得了去,落在谁家都一样,因为彼此之间的利益是一体的,这一点事关大局。若是你没能力,便是让你去做、去争、去抢,你能争得过吗?
咱么这些勋贵之家,忌讳的从来不是自己人之间的竞争,而是后继无人。只拿咱们家来说吧,祖爷、太爷那会儿,在军中的威望,除了北王府外,便是比之其他三家,都不见得差上多少。可到了我这一辈,却没有兄弟能够继承祖、父之志的,自然也就慢慢的从军中淡化了出来。空出来的权利,则自然被其他几家分了去。等到你舅老爷显露锋芒之后,他们则回转过来共同支持你舅老爷。”
说着贾政停下脚步看向贾瑛说道“你若是心有志向,便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便是,只要还是出身咱们这一系的,就没人会说你什么不是。更为重要的一点,你要记着,不论你是哪个派什么系的出身,忠于王事才是第一要紧的。咱们的富贵,是祖辈拼杀出来的不假,可又何尝不是圣恩的眷顾呢?”
贾瑛眼中带着纳罕之意,看了贾政一眼,却被贾政问道“怎么?觉得这些话,不该是出自我口?”
贾瑛微微一笑,没有辩解。
在他的印象中,贾政平和的性子中,还带着一点迂腐,前面的一大段话中,也未有最后一句“忠于王事”的劝告,听起来才附和他的做派,前面的话,还真不像是从这位二老爷口中说出来的。
却听贾政微微一笑道“我确实素来不喜那些经济俗务的,对于仕途官场的兴趣,并不算浓厚。如今身上的差事,一是皇恩圣眷,二是咱们家总需要有人在朝中撑着门楣,大老爷和你珍大哥又只有爵位并无实职。若是家中后继无人也就罢了,可如今咱们家出了你这么一位有能为的,重耀门楣的事情也不是不能想想。”
宝玉还真是承了贾政的性子,不过却比贾政更极端一些,好赖贾政将贾府的荣耀看的还是十分重要的。
却又听贾政说道“再者,宫里的情况,相比你也是清楚的。娘娘虽升了妃,给家里添了几分贵气,可同样也需要家中有人在朝中匡助,王姓与贾姓,总归是两个不同的姓氏。”
贾瑛闻言,大有深意的看了贾政眼,苦笑一声道“二老爷倒是看得起侄儿。”
贾政微微一笑,也没有说话,两人自宫门外分开,各自上衙而去。
时间还未至晌午,宫中便又传出一则惊人的消息,陕西按察使、汉中知府、巩昌知府、陕西巡按御史等人联名上本弹劾王子腾纵兵劫掠、杀良冒功,麾下兵将骄悍如匪,所过之地比之白匪还要荼毒更盛,对于出面阻拦的地方知县,动辄鞭笞杖责,更有拥兵自重之嫌。
面对地方官员对王子腾的弹章,皇帝龙颜大怒,命绣衣卫当场将回京述职的巡案御史孔奉直,杖责二十大板,明令内阁下旨申斥陕西按察使、汉中知府、巩昌知府等人,所有联名上本的官员降职一级,罚俸一年。
陕西巡按御史孔奉直,在承受廷杖之后,拖着皮开肉绽的身体,在华盖殿外长跪不起,以死觐谏。
帝怒,欲杀之。
督察院的御史们闻风之后,纷纷入宫跪于玉阶之下为孔奉直求情,并联名弹劾王子腾纵兵劫掠、杀良冒功、拥兵自重三大罪状。消息传到皇帝耳中,华盖殿里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一众太监宫女寒颤若惊。
是时,贤德妃于华盖殿外请见,帝未允,命其归宫。
俄尔,帝命戴权传旨众官若退,朕既往不咎。
孔奉直不退,督察院御史不退。
戴权再传第二旨若执迷不悟,凡殿前为孔奉直求情官员,一律杖责二十。孔奉直,杖毙!
皇帝廷杖百官,而且是督察院的御史,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言官谏诤封驳、纠举百官,不仅是祖制,更是历朝历代都要遵循的,甚至能否善言接纳言官的直谏,已经成为评价一个君主是圣明还是昏庸的标准了。
圣君治世,则朝廷英才辈出。昏君主位,则朝中必有佞臣当道。
没有一个官员,愿意被扣上佞臣的名声,尤其是内阁的大臣。
眼看着局面就要收拾不住,在李恩第的带领下,连同傅东莱在内的内阁四位大臣,联名觐见,一边请皇帝收回成命,另一边还要规劝督察院的众人以大局为重。
只是双方都不肯退让一步。
这种情况下,李恩第这个首辅自然是要出面协调皇帝与百官之间的矛盾的。只是因为牵扯到王子腾,他不愿轻易让步,而且督察院的官员,今日的表现也有些反常。
京城的督察院,就像是一锅大杂烩,哪一方的人都有。
督察院除了监察御史定额百三十人外,其他的御史都是无定员的,不管是左右都御史也好,还是左右副都御使,亦或是左右佥都御史,同一个官位,可能同时由数人担任,这还不说是兼任的。
不过通常京中的督察院,都只有一位左都御史,剩下的都是外省地方大员兼领的差事,而且作为督察院的左都御史,必然是要秉公持正,不偏不倚的人才能充任的。
之前督察院徐遮幕的势力最大,只是随着徐遮幕的倒台,那些急于寻找靠山的,好一部分都靠向了傅东莱那边。
皇帝将自己关在殿中,不愿面见他们,李恩第下意识向身后看去,想要与傅东莱商议一个对策,只是转身后才发现没有傅东莱的身影。
“傅阁老呢?”
一旁随侍的小太监回道“回李阁老的话,傅阁老正在殿外劝那些个御史大人呢。”
李恩第缓缓调转身形,远远的向殿外看了一眼,知道傅东莱这是在躲着他呢,又转头看了看殿内,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们这是在等着自己先说出来呢。
心中微微沉思一番,便在殿中跪了下来,隔着帘子纱帐向内殿的方向奏道“陛下,事不辩不明,不察不清,既然孔奉直弹劾王子腾,那便派人去将事情调查清楚了便好,若是王子腾之过,那便依朝堂律法去办,若不是,也能给百官一个交代。陛下,孔奉直不能杀,也不该杀。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委派钦差,彻查王子腾一事。”
却听殿内终于传出了嘉德深沉而又威严的声音道“阁老说的有理,只是朕也清楚,王子腾到西军大营尚不足一年,如何就到了拥兵自重的地步了?无非就是边军那些悍将骄兵,不服约束,胆大妄为罢了。王子腾是功臣,他刚刚为朕平定了祸乱西疆五年之久的白莲逆匪,不褒奖也就罢了,还要朕派人查他,岂不是寒了忠臣良将之心吗?”
听完嘉德的话后,李恩第的心中,不禁轻松了许多。此刻他倒是明白了,嘉德不是冲着王子腾的去的,而是冲着边军。
“陛下,如此便更要派钦差将此事查清楚了,老臣”
“爱卿所言不错,朕也是这个心思,不过查的不是王子腾,朕的心腹大臣,而是那些个骄兵悍将!水溶袭爵有大半年了吧,该让他去巡视一次边军了,此时就让他去查吧。”
内殿的声音微微停顿一下,复才又听嘉德说道“不过水溶毕竟年轻,要派个人帮衬着点才是,朕记得叶百川不是在陕西吗?就让他去做水溶的副手吧,另外再从兵部中抽调一些人手随同前往,阁老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老臣并无异议。”
当天下午,便有旨意从宫中传出,一道去了北王府,一道则去了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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