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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只是不好这些俗务,为人有些迂愚,但不代表他对朝局没有一点敏感性,贾家在京中立足这么些年,见也见多了。
“你是说”
“可咱们家一向不往其中掺和的,如今反倒被殃及池鱼了,这该如何应对才是?”
说是被殃及,&nbp;&nbp;倒也不错。
有人想搬倒李恩第,所以就盯上了贾雨村,再接着冯骥才就离京了。
而自己与冯骥才又有不小的恩怨,所以贾家就被牵连进来了。
说白了,核心还是在京城。
金陵贾家或许做下了许多荒唐缺德之事,可就那些个事情,在朝堂诸公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世家大族,有哪个不是如此。
可不就是被无故牵累了吗。
当然,苍蝇不叮无缝蛋的蛋,金陵宗族那边,自己也不干净。
屁股不干净也就罢了,行事还无比高调。
那护官符在金陵地界流传甚广,就连街头巷尾的懵懂小儿都会唱,生怕别人不知道贾家如何的富贵。
宗族内的子弟们在外行事霸道强横,不知收敛,如今被别人咬住,可不就是一身屎嘛,洗都洗不干净。
听贾政话里的意思,内心还是想要回护自家族人的。
贾瑛没有感到意外,反而觉得正常。
“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nbp;&nbp;直在其中矣。”
这是儒家圣人的原话。
道德还要凌驾于法律之上。
亲亲相隐,才是古人的正常思维逻辑。
贾瑛对金陵本宗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一年之前,那里对他来说仅仅是名义上的祖籍而已,&nbp;&nbp;他两世为人,自小又在南疆长大,说实话,对于祖籍在哪儿,并不怎么在意。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即吾乡。”
心安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如今倒是有些不一样了。
“朝局如何,赞且不提。”
“二老爷觉得,当下于咱们家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贾政先是抬头看向了宫城的方向,又看了看贾瑛。
其意自明。
贾瑛注意到了贾政看向自己的眼神,与看向宫城方向的神色别无二致,心中倒是惊讶。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在贾政心中地位这么高。
不过,他的前途,却并非是眼下的关键。
“祖宗留下来的遗泽就像无源之水,满满当当也就一池子,&nbp;&nbp;勋贵之家传到如今,大多都已是三代、四代,&nbp;&nbp;甚至五代人,消耗的已经差不多了。”
“后辈子孙若是有志气,还可以继续往这池子里注水,荫庇家族。而娘娘,就是那个往池子里蓄水的。只要有娘娘在,我贾家就能多一分庇护。但这种庇护不是单方面索取的,更像是一种有价的交换,我们投入多少本钱,就能收获多少回报。”
“所以家族和后妃之间,同样是相互补益的。若是金陵之事闹到圣前,让陛下恶了贾家,那便会牵累娘娘,一但宫中有变,以我家如今的情势,很难再让陛下改观。勋贵失去了圣恩,那结局”
“岂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事虽小,不为不成,道虽迩,不行不至。”
贾政面带肃穆问道:“瑛儿想如何处理此事?”
“一个字”
“苟道求生。”
贾政提醒道:“瑛儿,是四个字。”
贾瑛无语的看了一眼贾政,这个时候,你提醒我这个干嘛,这重要吗?
没看出来,贾政还有点冷幽默。
“昔日汉高祖一朝,淮阴侯被杀,留侯隐于乡野,文终侯那般聪明的,也难逃牢狱之灾,唯有一个左右摇摆的曲逆侯,不仅善终,还混的风生水起,缘何?”
“就是因为他深得此道。”
韩信如何霸道且不说,萧何也懂得自污之道,可用起来,却没有善使诡计的陈平那般得心应手。自污,也是有技巧的。
“眼下陛下一心想要充盈国库,最忌百官荒淫奢逸,大肆敛财。我家中子弟可以无能,可以德行有失,甚至就算孝道有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唯独不能牵扯到新政吏改的泥潭中去,哪怕只是露个脸都是危险的。”
改稻为桑是为了充盈国库,可你贾家却在金陵大肆兼并土地,高价卖与官府,这不是从皇帝手里抢银子吗?换做谁,自家银子被抢,能高兴?
“既然督察院揪着此事不放,那咱们就索性退个干净。退地认输是不可能的,那样只会让那些人得寸进尺,以为咱们家好欺负,到时候,谁都要来踩上一脚。”
“既不认输,又要退让?这”贾政有些不明白。
“那就把地都献了。”
“我记得在湖州府,有陛下派去的御马太监,咱们不如就把买来的地,送到御马太监那里去,用于改桑,再许些好处,让太监上表说明此事。怎么说咱们家都是外戚,自然是要支持陛下的,别的帮不上忙,讨点银子还是可以的,哪怕自己亏空些,好歹一分心意不是。”
贾政心中琢磨,也只好如此,只是还有顾虑:“可金陵宗族那边,怕是要吃亏了。而且,就怕他们不愿意。”
“二老爷给他们去封信,详以利害,若实在不行,我便亲自去一趟金陵。”
金陵,他是一定要去的。
冯骥才在那边窜上跳下的,贾瑛还真有点不放心。
老鼠屎掉进了米缸里,纯粹是恶心人呢。
“那甄家那边?”
贾瑛冷哼一声道:“哼,他们自家搞出来的事情,反倒把咱们家坑了进去。若是识相的,那就一并献地,若是不知好歹,咱们也没必要为其陪葬。”
“那毕竟是老姻亲了。”贾政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二老爷,事情到了这一步,咱们家已经算是对得起他们了,又不欠他家什么。”
“何况,老太妃如今还在,甄家最多受些刁难,不会有大问题的。”
贾政点了点头,叔侄二人便将此事定下,贾政先行书信一封,发往金陵。
贾瑛离开梦坡斋之后,便折身向园子里而去。
入园之后,正巧遇到黛玉探春等人。
“这是做什么去?”
“正要去怡红院呢,如今正值花繁锦簇,宝玉新配了胭脂,我们几个正打算去瞧瞧呢。”探春回道。
提起宝玉,贾瑛心里着实有些羡慕,这家伙,天生一副好皮囊,生在美人堆里,偌大的院子,就住他一个男的。
“一并去看看吧。”
众人同行往怡红院去。
才进了小门儿,便听里面嚷了起来,还夹杂着宝玉左右相劝的声音。
黛玉听了几句,在贾瑛耳边低声道:“指定是宝玉的妈妈和袭人叫唤呢,你可莫要生事。”
黛玉知道贾瑛养成了军中的习性,上下严谨,最不喜没规矩的下人,生怕他又要发火,这才如此这般说道。
贾瑛笑了笑道:“宝玉自家房里的事,我不会多嘴的。”
进了屋内,果见李嬷嬷指着躺在榻上的袭人叫骂,宝玉坐在袭人旁边,不时替她分辨着。
黛玉宝钗探春几个见状,也纷纷上前相劝。
李嬷嬷见人来了,更是不依不饶,声音也大了几分,嘴里多是些难听的话。
贾瑛落在最后面进来,听了神色不时微蹙。
几个姑娘察觉到了贾瑛的不喜,前些日子,府里一下子拿了那么些管事,可是将众人吓坏了,生怕他又发作起来,把李嬷嬷也撵了出去。
宝钗上前安抚了李嬷嬷几句,目光又故意向其身后看了几眼,李嬷嬷回头,见是贾瑛阴沉着脸站在那里,心下顿时一虚,急忙闭嘴不言,低下了头。
贾瑛往前迈了一步,黛玉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榻上的袭人也急忙起身。
贾瑛示意黛玉安心,却没有理会李嬷嬷,而是看向宝玉问道:“如何又惹你妈妈生气了?她是长辈,你也不知道让着她点。”
宝玉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话。
婆子丫鬟们之间的事情本就零碎,也难说对错,无非就是些鸡零狗碎,加上心气不顺,撒泼几句罢了。
袭人闻言面色一暗,李嬷嬷眉梢微挑,隐隐露出冷笑之意。
贾瑛方才转头向李嬷嬷说道:“你也是,宝玉吃你的奶长大不假,自该有你一份体面。可你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他是府里的爷,是你奶儿子,不是你亲儿子。你虽退了,可他房里对你的一应孝敬也不曾落下,你身为长辈,也不知给下面的丫鬟们立个榜样,如何让人服你?”
李嬷嬷眼中带怨瞪了袭人一眼,却不敢反驳半句。
“今后莫要再让我听到了,没了规矩还成?去吧。”
见贾瑛不痛不痒说了几句,李嬷嬷离开后,黛玉几人才放下心来。
宝钗拉着袭人说道:“还不谢谢瑛二爷回护你。”
袭人正待说话,贾瑛摆手道:“免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是宝玉的奶妈子,伺候过主子的,远比其他的要有体面,你身为宝玉的丫鬟,更不能对她失了礼数。”
袭人却是被宝玉宠溺的有些娇惯了,大概也是看到了盼头,以她宝玉大丫头的身份,将来一个姨娘大致是少不了的,倒拿捏起了几分主子的做派。
不过这也是常事,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人都是有私心的,水涨船高,人走茶凉,有几个人能保持平常心的。
不过贾瑛也不会多管这些,宝玉才是她们的主子。
黛玉等人急忙岔开了话题,将此事揭了过去。
贾瑛原本还担心宝玉因他插手此事,会心生不快,不过看宝玉没心没肺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当一回事。
贾瑛心中无奈哀叹一句,就这样的性子,如何能护得身边人周全。
动物都知道护食呢。
若是有人当这他的面儿职责报春绿绒的不是,他断然不会给对方好脸色,自家的丫头,哪轮得到别人来说教。
甭管好坏,爷乐意受着。
贾瑛摇了摇头,也不再多想此事。
贾瑛对宝玉的胭脂不感兴趣,转而与黛玉说道:“过些日子,我或许会下一趟江南,你可想回去看看?”
“可是又领了什么差事了?”黛玉担心起来。
贾瑛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今你瑛二哥哥是个闲人,这趟不是公差,而是金陵老家那边的私事。姑老爷短时间内估计是回不来了,你若是想家,我正好陪你走一遭。”
一边探春众人闻言也都看了过来。
“瑛二哥要去金陵?”
贾瑛点了点头,却也没说具体原由,而是看向黛玉问道:“要回去吗?”
“可以吗?”黛玉有些意动。
贾瑛笑道:“有我在,你想去哪里,还能有人拦着不成?”
黛玉俏目流光点了点头。
探春几人流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真羡慕林姐姐,只是不知该说是林姐姐给我们找了一个好姐夫呢,还是说瑛二哥给我们找了好嫂子才对。”
“探丫头,最数你话多。”黛玉回道。
“这是正经话,林姐姐你能两地常来往,那金陵城也是我们的老家,可张这么大,还未曾去过一次,只听宝姐姐说如何如何的好。”
探春又看向宝钗问道:“宝姐姐可曾相家?”
宝钗露出惘思的神色,一边说道:“金陵城确实热闹繁华许多,比起京城也半点不差,说不想是假,金陵老家还有亲眷在呢,只是南北路远,回不去罢了。”
“可是你曾提起的宝琴妹妹?”
宝钗点头道:“正是我叔父一家,留在乡中打理家业,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贾瑛看向探春几人问道:“你们若是想去,也可一道与玉儿妹妹作伴。”
三春眼神一亮,她们长这么大,还未曾出过京城呢。
“只怕父亲太太不允。”探春担心道。
贾瑛包揽道:“我去找二老爷说项。”
“老太太那边”
“我也去说。”贾瑛无奈道。
不过心里却是喜欢这种气氛,倒想是家中贪玩的妹妹们,有什么事,就让长兄顶在前面一般。
姑娘们也该出去见见外面的景象了,总是待在府里,未免少了生气,尤其是迎春和惜春。
宝玉见众人都要去,嚷嚷着也要同行。
“你们都走了,这家里只剩我一个,还有什么意思,我也要去。”
出门还带个弟弟,贾瑛嫌弃道:“我到金陵是去办正事的,你跟来做什么?”
宝玉说道:“你做你的事,我只与妹妹们玩,又碍不着你。”
“只怕老太太舍不得。”
“我自与老太太说去。”宝玉坚持道。
“你还有学业,政老爷那里”
一提起贾政,宝玉顿时蔫了。
下一秒,整个人宛若没了精气神一般,瘫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黛玉拉了拉贾瑛的衣袖:“你莫要逗弄他。”
贾瑛耸了耸肩膀:“我说的都是实在话,他若是能说通老太太和二老爷,我带他一个也没什么。”
宝玉眼神一亮道:“瑛二哥此话当真?”
贾瑛反问一句道:“你那么有自信说服二老爷?”
宝玉笑道:“我自去求老太太便是,不信老祖宗不疼我。”
“你若走了,学里的学业可就落下了,回头还是要补上的。”
宝玉没好气道:“瑛二哥说这些个扰人兴致的做什么,回头我补上就是了。”
贾瑛不再多言。
怡红院待了一阵,见众人聊的火热,又都是些女子闺房之话,待了片刻,便离开了。
大观园虽有了生气,可相较这偌大的园子来说,还是显得冷清了些。
不过胜在景致幽静,宛若世外园林。
贾瑛漫步而行,由南向北,到了怡红院北面的栊翠庵,妙玉便住在其中,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个道婆两个默默一个丫鬟,贾瑛远远看了一眼,妙玉似是正与丫鬟在花间打闹嬉戏,便迈步走开了。
“姑娘,刚刚那边好像有人。”丫鬟与妙玉说道。
妙玉闻声望去,却只隐隐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心下思量,这园中除了宝玉似也没有旁的男子,只是看那背影却非宝玉,此人是谁?
过了栊翠庵,又是嘉荫堂和凸碧山庄,再往西,便是省亲别墅牌坊,顾恩思义殿,以及最后面的大观楼。
蘅芜苑是宝钗的住处,只是这会里边没人,又在缀锦楼看了一会儿湖中荷花,这才施施而去。
路过稻香村时,贾瑛停下了脚步,身形一转走了进去。
素云对于贾瑛的到来,也有些见惯不惯了,往日只有小兰大爷在时,瑛二爷偶尔回来考教学业,后来小兰大爷不在时,瑛二爷也来。
初时素云心中还觉得有些不大妥当,只是大奶奶没说什么,她也渐渐就习惯了。
“瑛二爷来了,小兰大爷不在,大奶奶在后边院子里呢,您自去寻她就好。”
贾瑛点了点头,向后边院子走去。
如今四月时节,满园杏花正是浓艳,贾瑛远远便看到端坐杏花树下正绣着锦织的李纨。
说来这稻香村种什么不好,非要种杏树。
“你怎么来了?”听到脚步,李纨抬头,见是贾瑛。
“今日衙门告了假,便过来看看。”贾瑛挨着树下旁边的青石上坐下,问道:“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李纨点了点头:“胜在清静。”
倒是合她的性子。
“你没去潇湘馆那边?”李纨看了看外面,见只有贾瑛一人过来。
“她们都在宝玉那边,看他新配的胭脂呢,你怎么不去?”贾瑛身体后仰,双手撑在石壁上,搭了一个二郎腿,看上去很是舒适怯意。
“她们正是豆蔻之龄,喜欢那些花啊胭脂的,我比她们大了不知多少,连兰儿都那么大了,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就守在这稻香村里,做做女红种种花,清闲自在。”
贾瑛听了都有些羡慕。
“你也不过比她们大了七八岁,又能差到哪儿去,就不好胭脂花红的了?”
李纨看着贾瑛说道:“我比你都大了五岁呢,比林妹妹足足大出一个天干数来。”
“这么说,我该叫你姐姐了?好姐姐。”
李纨羞恼瞪了他一眼道:“未曾知你这般贫嘴,我与你说正经的。”
贾瑛无辜道:“我这话,又哪里不正经了?”
“你比我大,我不就该叫你姐姐吗?”
李纨看向贾瑛吟吟说道:“我自是比不上林妹妹年轻,昨日黄花罢了。”
二十来岁,哪来昨日黄花。
“你是你,林妹妹是林妹妹,谁都有豆蔻韶华的年纪,也都会过去。二十岁,才是女人正好的季节。你是自己把自己的心束缚住了,岂不知相由心生,境随心转。”
贾瑛坐直身体,拉过了李纨的玉手说道:“没事的时候,别总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多出去转转,陪她们闹会儿。”
“对了,有午饭吗?我饿了。”贾瑛说道。
“正好,开春我种了些绿菜,前些日子才把它们移栽过来,这会儿都长成了,中午就给你吃我种下的。”
“那感情好。”
李纨转身喊来了素云,让她准备饭菜。
“过些日子,我要回一趟金陵,林妹妹和探春妹妹她们也都同去,到时候这园子里就没什么人了,要不要一块儿出去转转?”贾瑛问道。
李纨挨着贾瑛在青石上坐下,一边说道:“你带妹妹们去也便罢了,我若跟了去,只怕法礼方面也说不过去,再说,我本也不喜欢热闹。”
见贾瑛想说什么,李纨抢先一步道:“你如今身份是不一样了,可约束也更多了不是吗?旁人便是说几句闲话,我也只当没听到,左右还有兰儿在,在这深宅大院儿之中,听过的闲话、见过的荒唐事还少吗?可你不同,若是叫督察院的人听到了,少不得又要弹劾你,我自己一个寡妇没什么,可你不同,我也不想牵累公公婆婆。”
贾瑛明白其中的关窍忌讳,他也没张狂到能以一己之力对抗世俗礼法的地步,当下也不再多说。
李纨这里却是清静了些,又离着怡红院潇湘馆秋爽斋较远,少有人来打扰,贾瑛直到黄昏天才离去。
朝局愈发的让人看不清了,已经不再局限于高层的明争暗斗,争斗在渐渐下沉,中低阶官员也无法再继续独善其身。
身处官衙之中,你根本不知道周边的同僚是哪一派哪一系的。
吏部考功司的一个郎中,只因酒后抱怨了几句先帝朝的吏治黑暗,不过是文官们的通有的毛病,若放在平日也算不得什么,大家谁不说几句。
可第二天,便被捅到了督察院,一封弹章,转眼醒来,便已经身处大狱之中了。
国子监的几名监生,酒宴聚会之上,讽议了几句朝政,为江南的百姓不平,没过几日便被剥夺了监生的资格。
不过他们不是被弹劾的,而是被绣衣卫直接抓了去的,听说还涉及到了当今,现场留下了笔墨证据。
皇帝的处置还是比较仁慈的,只是剥夺了监生资格,没有下狱,算是一种宽容了。
照这么下去,贾瑛感觉离文字狱也不远了。
贾瑛自己也提高了警觉,平日里上衙,是能打酱油就打酱油,酒宴文会是一概不去,只要兵部没什么大事,就告病在家。
这种时候,即便来年京察落个下下等,也比因言获罪强多了。
下下等不过官降一阶,可若因党争被贬或是罢官,指望起复,可就遥遥无期了。
除非哪天朝廷彻底解决了党争之锢,或是有一方以明显的优势胜出,你再转头他门。
否则,这辈子就别想了。
齐本忠不就是如此吗?一直到新帝等级才看到了起复的曙光,可惜,命薄了些。
一次吏改,让官员人人自危,不得已结党自保。
嘉德与傅东莱的行政,变成了党争,也不知道他们如今作何想法。
至于其他人,在贾瑛看来,是想把这潭水彻底搅浑了。
看来,自己要出去躲一躲了,免得麻烦上门。
杨佑这家伙,突然跑锣鼓巷来了。
“你可是稀客啊,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家有榆钱,不富也安。
庭院内,榆钱树下,嗅着嫩芽抽条的清新之气,贾瑛盘坐与矮几之前,杨佑对面而坐,几案上是一套崭新油亮的茶具,报春捧来瓜果点心,绿绒烧水,贾瑛以一种极其悠闲的姿态,做着茶艺的一道道工序。
汤壶、置茶、温杯、高冲一杯清新甘冽的茶水端到了杨佑跟前。
“你倒是悠闲,喝茶都这么多讲究,啧啧。”
杨佑随手抓起一块儿点心,塞进嘴里,就着茶水吞下去。
看着杨佑牛吞马饮的场面,贾瑛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先前的风轻云淡,宠辱不惊瞬间消散一空,直接端起了一旁巴掌大的紫砂壶,一手抄了块儿点心,也学着杨佑的样子,一口点心一口茶,那叫一个滋润。
贾瑛是不懂茶道的,之所以弄出这么一队瓶瓶罐罐来,纯粹是闲的无聊。
“这才对嘛,没事整那些文酸的做什么。”杨佑往嘴里塞了一块儿点心说道。
“最近府里待着不清净,昭王妃经常往爷那里跑,不得已,只能来你这儿躲清静了。”
这话里面的信息含量有点大啊!
见贾瑛一副吃瓜的神色,杨佑笑骂道:“别瞎想,是找幼微去的,说是要学舞艺。”
贾瑛摇了摇头道:“我这里也不清静,这两日我都没去过的荣宁府,冯紫英这家伙,也不知盘上了哪个,整日在荣府堵我。”
“兵部那边我也告了一个月的假。”
“告假?你还真要一直躲下去啊?不过只要你认在京城,你还能躲到哪里去呢?”杨佑无奈道。
“所以我要出京。”
“去哪儿?”
“金陵。”
杨佑闻言一阵沉默,半响才道:“什么时候出发,爷同你一道。”
“你是亲王,无旨不得离京。”
杨佑神色顿时垮了下来。
“要不你帮爷想想办法?”
贾瑛摇了摇头道:“事关宗法朝律,我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再说,绣衣卫如今可一点都不安分,五城兵马司那边儿,我离开后,还指望你照应呢。”
杨佑很是肉麻地抱怨道:“贾瑛,你可真不厚道,咱们俩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你把爷一个人扔京城里,算怎么回事。”
贾瑛冷笑一声,也不回话。
“不行,我得进宫。”
杨佑一骨碌的爬起来,便往外走。
“进宫做什么?”贾瑛问道。
“去求陛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外派的差事,爷好为陛下分忧。”杨佑头也不回道。
这家伙,倒还不傻。
“你可别坏了我的好事。”贾瑛在后面喊了一声,杨佑早没了人影,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去年四月十五,他自京城南下湖广。
今岁的同一天,贾瑛带着姑娘们南下金陵,一道随行的还有齐思贤与徐文瑜。
京城之中,贾芸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西山煤矿的事情,已经基本敲定,铁皮火炉的推广还需要时间发酵,大概要等到入冬后了。
离徐家倒台已将近过了一年,徐文瑜虽说平日里从不表现出来,不过听齐思贤说,她时常独自一人发呆。
身为男人,贾瑛自然不能毫不关心,此次带着她们一道,便有帮徐文瑜散心之意。
原本贾瑛是要带上洛榕母子一起的,金陵有佟四海的买卖,正好可以托他把人送到南疆。
只是徐文瑜同他说不用了。
哦,皇帝在大胜匈奴之后,新春伊始之际,曾赦免了一批教坊司内的犯官家眷,洛榕已经不是罪人了。
不过徐家的那些人虽然被赦免,但依旧无法离开教坊司,只不过是由罪奴变成自由奴了,依旧是奴藉,可却大不相同。
最起码,教坊司会给发工钱,女子也不用再去接客了。
洛榕之事,徐文瑜没说具体情况,贾瑛也没多问。
毕竟徐凤延是真的死了。
还有湘云闻信后也来了,保龄侯史鼐贾瑛是见过的,如今还未到外省赴任,不过也只是见过几次,相交不深,贾瑛对于史鼐谈不上有多了解,不过几次见面他倒是与贾珍贾赦打成一片。
史鼐既然在京,湘云自不好随意出行,好在贾母疼她,便派人去同史鼐说了,让湘云也一道回金陵老家看看。
至于忠靖侯史鼎,贾瑛则未曾见过,他的年岁应该比贾政还要大,如今镇守辽东镇,几年也不见回来一次。
史鼎和史鼐并非亲兄弟,倒有些类似贾瑛与贾珍的关系一般。
这些暂且不提,只说这日一早,贾瑛带着十来个亲卫便来荣府接一众姑娘,只车马就有四驾,姑娘丫鬟加起来,十多人。
因为人多,贾府还另派了仆役小厮随行。
一行人好好当当往通州码头而去。
宁荣街牌坊下,一名下颚长了一颗黑痣,倒三角眼的男子一直看着贾瑛一行离开宁荣街后,人影一闪,消失在人群中。
南城,一处宅院内。
黑痣倒三角眼的男子推开了大门。
“郎三哥回来了,可有什么消息?”
黑痣倒三角眼男子名唤郎坤,原是蛟龙帮的三当家,人送外号飞天鲲,据说早年拜了高人为师,学了一手奇门遁甲之术,深得蛟龙帮帮主韩三五赏识,是蛟龙帮的智囊型人物。
贾瑛肃静京城那晚,他正好外出办事,躲过了一劫,事后兵马司与宛大两县俱下了海捕文书,只是到如今都没将人捉拿归案,却不想他人就在京城。
“清爷在吗?”
“在屋里呢。”
“进去说。”郎坤与守门之人进了屋内。
“郎兄弟回来了,可是带回了什么好消息?”屋内,一名文士秀才打扮的男子,正捧着一部书卷翻看,见郎坤进来,面色一喜,当即站起身来,一边请人入座,一边问道。
“凤哥儿,去沏杯茶来,然后到门口守着。”
另外一人应声而去。
等到屋内只剩下两人后,郎坤开口道:“清爷,盯了他三个月了,这次总算让咱们碰上了。”
“哦,快说说,怎么回事?”
“我之前托人打听了,说贾瑛近日可能离开京城,这两日我便一直在宁荣街转悠,果不其然,今日他便带着他们府里的一群小娘们坐着马车出城而去了。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他这是要去什么地方?”被称作清爷的问道。
“说是要去金陵,此一去上千里路程,他们指定是要乘船的,我蛟龙帮虽说上岸有些年头了,可运河上的买卖也没有就此落下,我已派人跟了上去,一但确定他从通州码头走水路,那他这次就插翅难逃了。”
“金陵?消息可准确?”清爷带着些疑虑问道。
郎坤冷笑一声道:“哼,他们府里传出来的消息,如何不真。”
“他带了多少人?”
郎坤回想说道:“十来个护卫,还有七八个小厮,剩下的都是女眷。”
说到此处,郎坤阴渗渗一笑道:“那几个姑娘我见过了,都是十来岁的贵家小姐,一等一的绝色,嘿嘿。”
“郎兄弟,那些女子身份可不简单,没了贾瑛,可还有两座公府呢,你最好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再说,那贾瑛可不是善茬,为官不过一年,已经是杀人无算了。”
这郎坤,本事不错,可唯独就是有点好色,清爷有点担心会因此坏事,方才出言提醒。
郎坤狰狞一笑道:“清爷放心,人不会留,可在此之前,总能让兄弟我一报灭门之仇吧。”
清爷点了点头。
“清爷,如今贾瑛不在京城,西山那边”
清爷摇了摇头道:“西山那边有兵马司和巡防营的人守卫,还有贾瑛养的不少鹰犬,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可能强攻的。”
“可我那些兄弟”
“郎兄弟放心,你既然投了我,你的兄弟,也就是我林清的兄弟,我岂会坐视不管。只要贾瑛一死,西山那边必然乱做一团,到时候,害怕救不出人吗?”
郎坤听罢,也觉得有理。
主要是他如今势单力薄,除了一些眼线之外,一个手下都没有,只能依靠林清的势力了。
对于林清,他也不是很了解,当初是此人找上了他,问他要不要报仇。
郎坤对于蛟龙帮的那些把兄弟之死,其实不是很在意,关键是他十三岁的儿子被贾瑛抓了,就关在西山挖矿。
郎坤今年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些年养了不少小妾,可一直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于是便答应了林清,为他打探消息。
他之所以游走在京城而不被抓,是因为他有一手易容的本事,林清大概也是看中了他的奇门之术吧。
这些日子下来,郎坤对林清的底细,也有了一些了解。
手下有一帮信众,出手阔绰,势力遍布直隶山东一代,是个厉害的角色。
“既然如此,那边有劳兄弟发动运河上的关系,帮忙盯着,在直隶附近不好动手,金陵那边,贾家的势力也不小,咱们就在山东地界上动手如何?”
郎坤点了点头道:“清爷考虑周全,山东地界,有不少大河湖泊,那里的芦苇荡,可是咱兄弟当年栖身之所。”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分头行动,郎兄弟先行一步,准备好船只,我去着急人手,随后便会赶到。”
郎坤起身抱拳道:“清爷放心,我再去联络一些昔日水上的朋友,管叫他贾瑛有去无回。”
林清闻言,更是一喜:“郎兄弟稍待。”
说罢,林清转身走到书架旁,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叠银票,回身递给郎坤道:“郎兄弟去联络昔日好友,没银子办事不方便,这是五千两银票,兄弟先拿去用,若是不够,只管再找我要。”
“清爷爽快,剩下的,您就瞧好吧。”说罢,便转身出了屋门。
郎坤离开后,那位唤做凤哥儿的走了进来。
“道子,此人靠的住吗?”
林清看着离去的郎坤,冷笑一声道:“他一个水匪出身,干的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买卖,背约撕票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当然不能完全信任他。”
“可那郎坤知道了咱们不少的秘密。”
林清摇了摇头道:“不打紧,他的儿子还在贾瑛手中呢,贾瑛死之前,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至于以后嘛”
“不说这些,让你联络的那些江湖帮派的人手,可都办好了?”
凤哥儿回道:“联络了一些,剩下的那些全都被贾瑛杀破了胆,不愿参与。”
林清闻言,脸色一冷说道:“决不能让他们把咱们的行踪透露出去。”
“道子放心,凡是照过面的,没一个活口。”
“做干净些,最近城管大队在排查户籍,别被咬上了。”
凤哥儿冷声一笑道:“那些人都是被兵马司通缉的要犯,他们本就不敢在人前露面,知道他们的人不多,死了也不会有人管,已经斗埋到城外去了。”
“嗯,办的不错。”
“这样,你派一些兄弟,带着那些人先行赶往山东,去配合郎坤行动。另外再召集一些咱们自己人,到时候让他们的人打头阵,万一事有不协,咱们的人也好抽身。若是真能围了贾瑛”
“本道子定要活捉了他,扒了他的皮!”
“去吧。”
通州码头上。
贾瑛正安排姑娘们登船,船是贾府包下的福船,上下两层,足够容纳一行三十多人。
且贾瑛一行也不是独自赶路,而是联络了此地的漕帮,还有一艘盐政衙门的官船,随行的是一个百户队官兵,他们本是押运盐课北上的,如今正要南返,贾瑛打点了关系,让他们一道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二爷,有人跟着咱们。”一名亲卫走了过来说道。
这名亲卫,是贾瑛从兵马司挑选出来的,一手棍法使的出神入化,他打小就在四九城长大,祖上出过武举,家中还开着武馆,贾瑛看中的便是他对京城的熟悉。
“嗯?可认识那人?”贾瑛沉声问道。
亲卫点头道:“认识,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活耳报,靠打听贩卖消息为生。不过他背后之人是谁,就不知道。”
“二爷,要不要小的把人抓来?”
贾瑛摇了摇头道:“不用,让他跟着便是了。”
随即又回头道:“喜儿,去问问,漕船什么时候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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