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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

称病月余的林如海今日居然在贾瑛的搀扶下,出现在了左顺门外候班,这在百官之中引起不小的轰动。

甚至,许多人已经忘记了这位曾两次在江南官场闹出巨大震动的“罪魁祸首”,身为三世列侯之后的副都御使林海。

若说林海其人,永远一副衣衫文弱的模样,那瘦弱的身形直让人担心会不会平地刮起一阵大风将人给卷倒。

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朝中却少有人敢轻视他。

先是因盐政,逼得整个江南官场不得不合力针对一人,自大乾立朝以来,历经四代君王,仕途科举诞生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又有几人能够获得这样的待遇。

第二次出手,同样是江南,配合傅东莱,一内一外,二人联手,直接导致了首辅李恩第的垮台,

那瘦弱的身躯之下,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可轻易将一个人撕成齑粉。可以说,每次林如海离京,都意味着朝中又将要有大事发生了。

朝臣中甚至四下有过风传,说林海此人,乃恒石公第二。可惜曾经的恒石公,如今以垂垂老朽,否则二石齐出,怕是要断了好些人的活路啊。

这次的事情,能让刚直不阿的林如海都能称病数月,可见一斑。

班列前方,首辅杨廷敬像是个老透明,都说权势可以养人,可荣升次辅的傅东莱,不过才一年多光景,看上去却苍老了好多。此时的傅东莱听到身后的动静,也轻轻转头,向林如海与贾瑛投来注目的视线,林如海的目光也迎了上去,清风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并不是一个人。

到了自己的班列侯,林如海轻轻拍了拍贾瑛的手,示意他回到自己的位置,静等开朝。

......

朝会。

“臣,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海有本。”

“准。”

“谢陛下。臣奉旨彻查南苑刺客一案,历经数月,时至今日始有结果......”

“经臣详查,当日所系刺客,竟又半数,来自边军悍勇......”

一沉如水的大殿之中,渐渐开始有了波澜,有些消息灵通的官员虽然早已听到了些风声,可依旧未曾料到,林如海会如此光棍直指军中,而且是边军。至于那些没有收到消息的,这次就纯粹的吃瓜了,而且这瓜容易腹泻。

“豢养私兵,走私军备火器,私交外藩......”

“......一应详情,俱在奏本之中列明,请陛下御览。”

......

“臣启陛下,明旨彻查。”

大殿之内,再次变得雅雀无声。

有些在兵部的五军都府担任要职的勋贵官员,此事连已经黑成了炭锅。

只是,让他们更加惶恐的还在后边。

林如海的话音才刚刚落下,班列后方的贾瑛已经站了出来。

“臣,贾瑛有本。”

“启奏陛下,三阳教匪首白阳道子林清,业已落网,经审问,其对策划南苑刺驾一事供认不讳,当日挟持娘娘銮驾的,正是此人。”

连邪教逆匪都牵扯进来了,勾结叛匪,这下子,边军更是脱不了干系。

而让人们更惊讶的是,贾瑛,居然会对准勋贵自家开刀。

林如海和贾瑛的奏本,都只针对南苑刺驾一案,可谁都知道,一但涉及到了边军,那妥妥的就是冲着勋贵去的,毕竟,在此之前,是他们一直在把持着九边。

祸起萧墙,自乱阵脚。

勋贵知道自家里出了一个白眼狼反骨仔吗?

事实正是如此,说话的瞬间,贾瑛已经感觉到,班列之中有人向自己投来了仇视的目光,今日来参加朝会的勋贵,也就那么几个,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正当此时,内阁大学士叶百川又站了出来。

“陛下,九边事关国之安危,军中糜烂至此,不可轻视,请陛下明旨,彻查此事。”

百官对于叶百川摆明立场的支持,反倒不以为奇,谁都知道,这位大学士盯着军中已经很久了,上次想要借新设备倭司之事,便与对军中加以整治,想要裁撤冗兵,却被朝臣联合反对,不了了之,此次怎会轻易放过。ьu

傅东莱也看着这位同僚,改革军制,记得在他出任吏部时,就已经提出过一次,可惜那时新政底子薄弱,他不能看着新政还未开始,就为自己竖起一个强大的阻碍,是以后来自己也多次提出了反对的意见,直至几日前,他依旧反对,昔日意气相投引为知己之人,渐渐形同陌路。

今日他却不再反对了,新政三年,根基已经扎下,是时候动手了。

想要进行军制改革,不剪除盘亘在路上的勋贵这条拦路虎,岂能成事?

大乾的两大根基,一曰政,一曰军,他要两手都抓,不然新政就如空中楼阁,这也是当初皇帝选择他的原因。叶百川是干臣能成,可于大局还欠缺了些,这也是当初为何是自己举荐他,而不是他举荐自己的原因。

一旁的叶百川,见傅东莱没有出面反对,心中同时松了口气,他的入阁之路坎坷了些,足足两次才得以成功,这还是皇帝力捧,可直至如今,还有人说他是幸进。

虽然在他力主之下,大乾在辽东扩土百里,可毕竟比不得傅东莱接连搬到两位辅臣,扫除了宣隆朝留下的腐朽之源,于百官来的更深刻些。

内阁四位大臣,排名在最后的一人是顾春庭,资历浅薄,自然无法与前面三人相争,而他却排在第三。

傅东莱的能力和资历,叶百川都是心服的,可杨廷敬,宣隆朝留下的最后一块儿残渣,除了上朝打瞌睡,派皇帝的马屁外,还会做什么?既是新政,那就该人人为先,留着这样的人做什么。

说白了,他想做事,如果能凭政绩更进一步,谁又会拒绝呢?

已经准备致仕的冯恒石,人在班列中,看着昔日的两位好友,心中一声哀叹。

官场上,哪里有永远的朋友,今日之事,他如何看不出来叶百川未曾与傅东莱商议,越过如日中天的次辅,为的哪般,傻子都明白。

怪只怪,傅东莱压的叶百川太狠,当初傅东莱保举叶百川入阁,看似恩遇,可叶百川首次势力何尝不是受了他的影响,偏生傅东莱还争不过杨廷敬这个活泥塑,偏生叶百川也是一位想要干事的能成......

许许多多的偏生聚在一起,注定了两人无法在形成昔日的联盟。

别人不知,冯恒石却知晓,大乾许多南方籍的将领,已经站在了叶百川一侧,他们是军中新兴的一派,既不靠开国一脉,也不靠宣隆一系。

朝会上,皇帝并没有当场下旨。

毕竟牵涉九边,百万大军,不得不慎,虽然皇帝心中也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是谁想要自己的性命,可该矜持的,还是要矜持,哪怕只是做给勋贵们看。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皇帝自己等不及,频频派御医去催林如海,可偏偏事到临头,他却又要立牌坊了。

可想明白了皇帝的立场,也就不觉的奇怪了。

对此,无论是林如海还是贾瑛都已料到,所以,傅东莱才没有开口。

往日朝中反涉及大事,都是傅东莱力主,叶百川附之,首辅杨廷敬无论对错,都会与傅东莱反着来,顾春庭则是那个听命办事的人。

朝臣们,甚至已经总结出了规律,只要是傅东莱力主,杨廷敬反对的,基本都能成,这次两位都没开口,那事情就还要等。

等什么,谁都不清楚。

散朝不久,绣衣卫指挥佥事沈翔便匆匆入宫,呈上了林清的供词,宫中传出消息,皇帝在华盖殿大发雷霆,砸了好些珍奇古玩名砚,可依旧没有下旨彻查。

散朝回衙的路上,贾瑛明显感觉身边熟悉的身影少了,似乎都在躲着他走,一些在京任职与贾家交好的勋贵,更是毫不吝啬的留下冷脸,翁婿二人的略显孤单。

西平王府。

史鼎、陈文瑞、候效康还有几家公侯伯府的主事人都聚在这里。

“侯爷,你说这事该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是啊,侯爷,咱们在九边已经一退再退,他们这是要干净杀绝,更关键,家里还喂了一直养不熟的狼,咱们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众人此起彼伏,蓝田玉心中却在冷笑。

这些人怕是在北王府吃了瘪,才找到他的门上,想让他做这个出头鸟。

“诸位,我等四王八公之家,一向是以北王府为首,长幼之叙不可废,诸位还是再去一趟北王府吧。”

蓝田玉话音才落,便听史鼎说道:

“侯爷,四王之家,本就是平起平坐,当初只因老北王爷德高望重,众人心服,这才以北王府为首。若论长幼之叙,王爷难道忘了,当初北王府尚比不得东王府。咱们开国一脉同气连枝,谁德高望重,咱们就服谁,一切都是为了祖宗留下的继业。

如今,小北王年轻不知事,耳根子软,必是听了贾瑛的谗邪之言,才对我等视而不见。如今,四王府在京之中,首以侯爷资历最深,威望最高,我等自然是以您马首是瞻的。侯爷,总不能看着我等祖宗打下的继业,就这么葬送在我辈手中吧。”

蓝田玉轻笑一声,看向史鼎道:“文贞兄,我等倒是好奇,辽东到底藏了多少秘密,袭刺圣驾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史鼎张口欲辩,却听蓝田玉说道:“时至今日,你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现在不说,只怕再没机会说了。”

众人也都看了过来,说到底,此事是由辽东引起的,而史鼎接任十几年的辽东镇守,若说与他没有关系,鬼都不信。

这件事,他必须给众人一个交代。

见众人目光紧逼,史鼎苦笑一声道:“侯爷,我承认,辽东的官兵将领,是向朝鲜和关外的胡人私贩过几匹军备火器,可你也知道,那天寒地冻的鬼地方,鸟都不带拉屎的,朝廷给的那些饷银够干什么的?我等想要养兵,没银子能成吗?”

却听陈文瑞说道:“朝鲜也便罢了,一向对我大乾称臣,可关外的胡人......文贞兄,你糊涂啊。”

史鼎哀叹一声道:“我何尝不知此事险重,可我麾下将领私贩的那些火器,都是给建州胡的,不止如此,每年我还会送给建州胡部几位首领打量的盐铁丝绸,没有这些东西,那些胡部会安分吗?他叶百川和杨炽能这般轻易就将上百里的疆土纳入手中吗?

可别忘了,当初为他们从中牵线的是我。如今可倒好,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翻脸就不认人。哼!”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我等倒是可联名上疏陛下,说明原由,忍辱负重,却能为大乾换来数百里疆土,还收降了建州和完颜几部,怎么说都是功大于过。”

蓝田玉眯着眼睛缓缓开口,却又话音一转道:“可那些边军刺客怎么说?勾结叛匪又如何辩?文贞兄,须知刺驾才是关键。”

史鼎一听此言,忙说道:“侯爷,哪家边镇没有几个军户逃卒的,九边之中又以辽东最为苦寒,每年私逃的军户抓都抓不过来,那些人不满朝廷,与三阳教四下勾结,这种事情,怎么能算到我头上来,这不是荒谬吗。”

“侯爷,我是有苦难言啊。我是大乾的侯爷,天大的胆子,敢做杀头的勾当?何况对我有什么好处?”

蓝田玉依旧有些不信,说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林如海怎么说都是贾家的姑爷,说他陷害你,只怕难以服人吧。而且,刺杀林如海的事情,到底有没有你的份儿?”

史鼎垂头不言。

陈文瑞再次劝道:“文贞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瞒着大伙儿,你不看马牛柳三家这次一人都未来吗?”

史鼎无奈,他也知道,这次他想度过难关,只能依靠勋贵抱团了,索性也不再隐瞒。

“山海关那场刺杀与我无关,前些日子,京城的那桩事是我派的人,可我只想拿回林如海手中的账本,找到被他藏起来的建州守备,我只想自保,没想杀人。”

的确,他原本的想法,就是想要拿黛玉同林如海交换,却没想到失败了。

“诸位,如果他们只是抓着我一人,我也不会拖累大家,可如今,叶百川想要动的是整个边军,非要将我等赶尽杀绝不可,我可听说了,宣隆一脉的人,与叶府往来频繁,因辽东之事,叶百川与杨炽私交甚好,这并非我一人的事情。”

说着,又看向蓝田玉道:“蓝侯,当初西军大营可就是被叶百川和贾瑛夺取的。”

听到此话,蓝田玉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他如何会忘记,当初叶百川与贾瑛二人对他使的手段,更可恶的是贾瑛,帮着外人对付自己。

可蓝田玉依旧保留了几分冷静,说道:“在场诸人,有几个是在军中有实权的,只凭我等,怕是还不够分量。”

“蓝侯的意思......”

“九边中,除了山西二镇和辽东外,蓟州总兵是陛下的亲信,其他五镇还掌握在还掌握在我等勋贵手中,宣大就算了,那位向来不掺和这些的。”蓝田玉缓缓说道。

话到这里,众人也知道他所指的是谁,没有兵权,勋贵就是皇家养在圈笼里的猪而已,还妄想谈什么条件。

“子腾那边,我已经去信了,只是还未等到回音。”

史鼎也明白这点,又看向蓝田玉问道:“蓝侯,可否请南王府......”

蓝田玉闻声,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好说,南安王爷常年驻守南疆,京中的事情,他甚少插手,不过我已经派人给他去信了,眼下还是拖一拖,等南王回信吧。文贞你也再给子腾去信一封,催催。其他几家今日没来的,也要再上门几次,眼下时刻,正该我等共济难关之时,不能先自乱阵脚。”

“对了,还有那个贾瑛,他到底是那边的?”

贾家这边,贾瑛才刚刚回府,荣府便有人来,说贾母相召,贾瑛复又向荣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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