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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七月初贾瑛即将离京的时候,乌斯藏的使团入京了,随之一同抵京的还有陕西布政使的奏疏。

朝会散后,贾政匆匆到工部衙门告了假,便命小厮起轿往家中返去。

这么些年下来,贾政一直都在工部担任主事,上下熟络,又兼之乃贵妃生父,衙门上下也都紧着巴结,是以贾政在工部的这些年,日子是相当的惬意。

因贾瑛并无具体差职,没有公务累身,是以已经好久未曾参加过朝会,虽对乌斯藏使节入京有所耳闻和关注,但朝堂上议论些什么,全都是贾政归家后自他口中得知。

今日倒是例外,还未等贾瑛到荣国府,贾政便已派人来请。

梦坡斋。

贾政内书房。

“二老爷这么急着找我来,可是西边有了回信?”

贾政神情有些凝重的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朝堂之上的气氛确实有点不大寻常,照理,乌斯藏各部来朝,拜表归附,乃是一等一的大喜之事,媲之盛唐,不过如此而已。”

“可陛下却命鸿胪寺自驿馆接待各部使节,并未言明召见之日,甚至内阁和礼部都出奇的平静。直至朝会上有人为西军表功,说前方将士奋勇,朝廷宜当不吝嘉赏,还责问内阁为何过去这么多天却毫无动静,对西军所立卓著功绩毫无表示。”

贾瑛咂摸着着话中的意味,说道:“此话听着可不像是为西军将士表功那么简单。”

贾政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早该猜到了。”只听贾瑛自顾说道。

前阵子朝堂上关于如何赏赐王子腾的事情,闹出不小的动静,最后有人提出了“加三师衔,绶大学士”的提议,皇帝没有当廷答应下来,估计也是在看王子腾会有什么反应。

这既是一次试探,也未尝不是在给王子腾挖坑。

或许许多人因为被北征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而忘记了当初王子腾那封来的极为凑巧的军报。但百官可以忘,皇帝却一直都记在心里。

大乾的绣衣卫也同样不是摆设,贾瑛也是后来才从沈翔哪里得知,绣衣卫在草原上的谍子传回来的密报,匈奴右王在今岁暮春之时,就已经死在了王庭的内乱之中,可是知道入夏十分,王子腾才以此为借口出兵关外。

或许这中间有信息传递的时间差,可这足足差出月余时间来,也未免有点过于巧合了吧。

且不提匈奴右王之死,就说匈奴玉滋使节被劫一事,谁又能真说的清楚,就是被浑邪王部所劫掠呢?

可惜浑邪王部已经被灭族,出卖他的则是休屠王部。

就连贾瑛也觉得那封军报来的太过及时,可奈何谁都没有证据,证明王子腾是故意如此。

贾瑛也在猜测,王子腾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当下看来,不论是他,还是朝廷诸公,亦或是嘉德自己,都猜错了。

王子腾根本没有给以回应,而是通过朝堂上官员的一封奏疏将这个球又踢了回来。

可不是嘛,只有皇帝赏的,哪有臣子自己讨要的道理。

王子腾这一甩手不可谓不高明。

只是在贾瑛看来,这其中或许还有别的含义。有时候保持沉默,也是一种回应。

只听贾政继续说道:“事情还没完。”

“就在百官猜测内阁会如何应对时,傅阁老却拿出了一道随使团一同抵京的陕西布政使的奏折。瑛儿可知,这奏折中所涉何事?”

贾瑛目光看向了贾政。

“这是一封弹章,陕西布政使弹劾王子腾僭越的弹章。”

“僭越什么?”

贾政长声一叹道:“分条逐列,总计九条。”

“身为臣子,却于军帐中迫玉滋使臣行拜礼,玉滋与吾乃邦国之交,使臣非王不拜,此僭越其一。交结休屠王,截杀外使,嫁祸他部,违之以国礼背之以邦信,此僭越其二。闻天兵所至,西域各部未免遭屠戮,多以王女美妾、金银珠玉以贿之,仅乌斯藏各部送至帐中诸部首领之女便达十二名,此僭越其三”

也不知贾政是废了多大的心思,居然能将弹章中的内中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

舅老爷玩的挺嗨啊。

贾瑛听罢也只是笑了笑。

“瑛儿你怎一点都不担心?贾史王薛,同荣同辱,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啊。”贾政无奈说道。

贾瑛说道:“人嘴两张皮,各说各有理。”

“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陕西布政使远在西安,又未随大军出征,这些事情他如何知晓的?先说第一点,受玉滋使节行大拜之礼一事,也有可能只是舅老爷在帐中接见了外使,小国寡民,出使外国上帮,又临大军之中,见天朝威严而行拜礼,也未尝说不通,只是不知如何传到外人口中,就成了逼迫外使下跪。

至于西域诸部以美女金银贿送以求保全大军远行在外,胡乡异土的,想要减少伤亡,那就只能杀的敌人胆寒,别说只是一些部落首领的女儿和美妾,只要能保全部落,就算让他们的妻子自荐枕席他们也愿意。”

“说到底,弹章中所列举的这些罪名,多少有点无事生非的意思,舅老爷率领的灭城屠国的大军,又不是大乾的使团,到哪里还要跟人家讲礼仪,岂不可笑。”

这种事情,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的,据说有唐时赫赫有名的战将薛仁贵就曾屠杀了铁勒部十多万人后,还逼迫铁勒公主为妾,不也活的好好的。

“话虽如此,可这总不是好事。”贾政说道。

贾瑛也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如何还看不出来,陕西布政使这一刀弹章,明显是朝堂诸公用来和王子腾打擂台的,另一面,就是用些这污水来降低王子腾的在朝中的声望。

当然,关键时候,这些罪状也能成为攻讦王子腾的有力作证。

只是王子腾铁了心的要绑在勋贵这条四处漏水的旧船上,他又能如何,自己该做的也都做了,还托贾雨村带去了亲笔信,信中该说的也都说清楚了。

只能说,两人在朝廷对待勋贵的态度方面的立场不同。贾瑛不能说王子腾有错,王子腾对于勋贵这个集体是有感情的,如今已年近半百,数十年的人生经历都与勋贵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从出生王家,再到京营都统,由至如今继任老北静王接任九边总督。

或许与当初的贾敬一般,明知勋贵正在面临衰落的过程,可心中依旧不甘心,还在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

唇亡齿寒的道理贾瑛不是不懂,可身为两世人,他虽没有经历过,但是也看过了太多的兴衰巨变。“以史为鉴,可以知更替”,这是古人很早就已经讲明了的智慧。

勋贵这条船,确实是破了旧了,但决不能沉。

贾瑛同样不愿看到开国一脉就此没落,这不仅事关自身,也关乎国朝命运,武勋没落的结局就是文官集团的无秩扩张,彻底把持朝事。

同样是在谋求自保,只是贾瑛所走的路却与王子腾的路不尽相同。

如果说如今的勋贵还如以往那般,同气连枝,贾瑛也不介意陪王子腾疯一把,无非是成王败寇罢了。

可如今呢?没了老北静王的勋贵集团,已经成了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王子腾与蓝田玉之间明显不是默契无争的,这在当初的陕西一行时,贾瑛就已经看出来了。

蓝田玉身为西宁侯,又是四王中的西宁王之后,论资历不在王子腾之下,可朝廷偏偏通过抬举王子腾,而打压蓝田玉的手段,挑起勋贵内部的矛盾。

史鼎为求自保,不惜向林如海动手,这让贾瑛与史鼎之间,再无缓和的可能。

南安王安居南疆,稳坐局外。

东王府的那位,一直待在金陵,暗地里却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这样的勋贵集团,如何还能托之以腹心。

与其如此,不如另起炉灶。

如何才能打破盛衰交替的历史规律,唯有自我革命。当然,若内部革命的条件尚不成熟之时,未尝不可借由外部的力量来打破。

如今他的计划已经走到了关键时刻,现在欠缺的就是一处跳板。

“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该你了舅老爷。”贾瑛心里默默念道。

看着眼前满是忧虑的贾政,贾瑛出言安抚道:“还是那句话,贾家做好自己就是了,宫里有娘娘,还有小皇子,这就是咱们贾家的依仗。”

七月七这日,是贾瑛定好的离京的日子。

因是赴山东主持乡试,公务在身,贾瑛也不好带着女眷,是以此次依旧是他与喜儿两人独行上路,当然,暗地里自有护卫相随。

这日一早,黛玉齐思贤二人便早早赶到了靖宁伯府相送。

“又不是头一次离京外任,何必如此劳师动众的。”

府门外,看着已经搭好的车驾马鞍,黛玉二人执意要送到城门外方可便罢,贾瑛无奈的说道。

黛玉不说话,只是与齐思贤默默上了马车,绿绒则留在府里照顾报春,探春几人因府里的事情,贾瑛提前已经叮嘱过不用来送,省得倒是又是一群莺莺燕燕,远行人徒添几分愁思。

拗不过二女的贾瑛,只能转身上马,老仆周肆伍驾着马车,一行车马辘辘向城外而去。

及至城门口时,前方被一队车马堵得死死的,沿途赶早的百姓对于城门口的“堵车”现象也司空见惯了,在巡防营的指挥下自觉的排起了长队。

只听前方一阵骚乱,沿途百姓开始向两处分散,让出了中间的空道,嗒嗒嗒的马蹄声响起,一骑被插黄旗的驿卒飞驰而过,吸引了贾瑛的注意力。

眼下正值夏日,驿卒身上却还裹着一层厚厚的绵甲,铁盔上还箍着兽皮,明显是辽东边军的装扮。

背后的黄绸旗子上面还书着“六百里加急”的字样。

贾瑛的目光随着驿卒身下疾驰的快马远眺长街,心中猜测着辽东又发生的何事,值得六百里加急传递的。

不过只要不是战事重启就好。

驿卒过去之后,贾瑛又被一阵嘈杂之声吸引的转过头来,向城门口望去。

便见当前几名不知是哪家的仆役开道,喝散四周的百姓清空道路,留待后面的马车通过。

一众豪奴,吆三喝四,面露凶悍,唬的沿街两侧的百姓慌忙让开道路,供其通过。

这一行队伍车马人数不少,华贵的马车之后,还有十几驾拉着木箱货物的赶脚大车,路过贾瑛一行时,还挺道马车内传出一阵老人的咳嗽声。

只听声音,却像是个老太太。

“这是哪家的内眷,这么大的阵势?”一旁的喜儿明显也听到马车内老妇人的咳嗽声,嘴里咕哝道。

阶级森严的年代,哪怕是赶路也是有讲究的,按理说贾瑛身为朝廷命官,又是当朝伯爷,是该优先通行的,等贾瑛一行通过之后,才能轮到这些黔首百姓。

不过贾瑛轻装简行,又素来不喜高调,是以未曾两名身份,只是规规矩矩的排队行进。

方才通过的明显是女眷,那就不是朝廷官员,可又有优先之权,也该是个诰命才成,是以才有喜儿这么好奇的一问。

一旁马车上的林齐二人不知何时掀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向外探望,却听齐思贤说道:“这该是桂华夏家的车队。”

贾瑛闻声看向齐思贤露出好奇之色。

齐思贤伸出玉指指了指仆役身上的袖口出说道:“你看他们袖口上都绣着一朵桂花,这是桂华夏家特有的标记,云记的管事小厮的衣衫上也绣有‘云’字样式,以此来表明身份。”

“你缘何识得?”贾瑛问道。

只听齐思贤说道:“她们家的生意也涉及到香料行当,此前打过一次交到,方才通过的只怕是桂华夏家的那位老太太,是个厉害的人物。”

“桂华夏?不正是与薛家大哥定了婚约的那个皇商之家吗?”黛玉也好奇的说道。

早在府里就听薛姨妈和宝钗谈及过桂华夏家,也是京中以等一等豪富人家,只是一直未曾见过。

“她们家不是开桂花局,给宫里供奉盆景花卉的吗?何时也做起了香料生意来了?”

齐思贤回道:“自云记入京这些年来,京中的香料生意只怕翻了几番,如今云记的商队已经开始远走塞外了。只是往年还好些,前阵子因为一些缘故,咱们的生意遇到了些麻烦,那些早就盯着香料行当的人家自然免不了要趁虚而入的,这桂华夏家就是其一。”

黛玉看向齐思贤,脸上浮起了歉意,这其中还有她的缘故在呢。

“妹妹不必多想,那生意本就是人来做的,门就敞开在哪里,又没人规定谁可谁不可的,人家要做,咱们还能拦着不成,各凭本事就是了。”齐思贤此话既是安慰黛玉莫要多心,话中也未尝没有透露着自信的意思。

云记立足京中也有几年了,根基早已打下,货栈开边了北地各省,哪怕就是塞外也有着自己独家的渠道,又岂会怕别人来抢,那也要看有没有哪个本事才行。

贾瑛也是一笑,他不担心齐思贤会吃亏,桂华夏家和益阳县主府比起来,还差了点。齐思贤可不是那等任人欺负的性子,当年在湖广死中求活,面对那般困境,都未曾轻言放弃。打理云记以来,更是将云记经营的有声有色,如今京中的香料行当,依旧是云记外来者一家独大。

只是看到夏家今日如此的做派,既非官也无从言贵,居然如此高调,也难怪夏金桂会是那般泼辣的性子。

摇了摇头,贾瑛也不再逗留,一行人出了城门,再相送几里,贾瑛便无论如何都不让两人再怂下去了。

“且安心回府去吧,再这么走下去,就要到山东了。”

黛玉说道:“你是嫌我们跟着你不成?”

齐思贤搭腔道:“许是怕我们坏了他什么好事。”

黛玉极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向齐思贤说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怕等他再次回京,平白又多出一个姐姐妹妹的”

听着两女你一言我一语,阴阳怪调,贾瑛一阵汗颜,当下也不敢再多留,喊上喜儿驱马前行,远远摆了摆收道:“两位娘子,等着二爷回来。”

“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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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卡文,先四千字吧,有不周到的地方,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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