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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大笑着融入霏霏雨幕的身影,燕时思绪乱飞。

才思灵巧、芝兰玉树,似猗猗修竹瘦削笔挺,不笑的时候宛若无垠星河静而璀璨,笑的时候又如万千流星疾而华美,动或静,给人的感觉都是惊艳,就算使坏心思捉弄人也十分有趣,娶妻若此,日子必不会无聊

一阵风吹来,雨丝扑在脸上冰凉入骨,燕时陡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被比作女子!

小书生纵然不够硬朗,可也是铮铮男儿,更是颇具风骨的读书人,哪怕喜欢男人,定也不能容忍旁人如此羞辱、折辱于他。

更何况,小书生也不是只喜欢男人,而他更不可能与男人厮混。

燕时收束思绪,单手提缰,催马跟上。

知道燕时不见到东江王不会安心,宁钰直接将燕时带到青峰寨。

燕时走进暖和的木屋,见到了东江王。

数月前还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一方王侯,此刻静静躺在竹榻上昏睡不醒,相较于数月前,面容苍老了不止十岁,瞧着与就像个经年缠绵病榻的羸弱老翁。

“在江里泡了一天,加上淋雨奔波,染了风寒。放心,性命无虞。”

听宁钰如此说,燕时放下心。

走出关押东江王的木屋,宁钰问燕时,“人也见到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若他志在天下,东江王的人头无疑是不世之功中最闪亮的一笔,但如果不想争皇位,东江王的人头大概率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功高震主者,在哪朝哪代都不会有好下场。

昭国公也许会念及父子一场舍不得动他。

那燕世子、燕世子的子嗣呢?

权利迷人眼,皇权更是无情,既无意于那至尊之位,急流勇退不失为一记良策。

燕时自然也想到这些,但他相信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自信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人伦悲剧绝不会出现在燕家人身上,不过有件被他忽略的事小书生点醒了他——

兄长虚怀若谷、亲厚仁善、夙怀治国经略却不擅领兵打仗,是以军功薄弱,父亲的身体撑不了几年,到时候难免有些军功卓著的武将对新帝不敬,甚至佣兵自重不愿交权。

但若是兄长也立下盖世功勋,便无人敢不从不服。

作为昭国公府最大的劲敌,东江王的人头就是盖世功勋,再加上不费一兵一卒收服南里起义军,以及兄长现有的一些军功,足够压住诸多武将。

“我即刻修书一封,请兄长攻下金陵之后亲身前来。”

“嗯。”宁钰点头,“等燕世子到了,我就放了东江王。”

再让燕世子抓回来,顺理成章。

“还有一件事”

不等燕时说完,宁钰扬声打断:“想都别想!”

“燕二公子,南里没有兵,只有民,迫不得已操起兵戈奔赴战场,只为护卫家园,等待一位忧国忧民的贤君临世,待天下承平,南里不会再有一兵一卒。”

“纵使他们中有些人永失亲友、孑然一身,愿继续投身军旅,我也不会将他们交到燕世子手中。”

投到燕世子麾下,也就是投到未来皇帝麾下,是天子嫡系。

如此好的去处,燕时不理解宁钰为何不愿。

“兄长宅心仁厚、心有沟壑,必不会苛待他们,有何不妥?”

宁钰直言道:“我不信他,如何放心将人交出去?”

“你”小书生眼里流露出真诚,莫名的,燕时有点紧张,“信我?”

“我若不信你,此刻就不会站在这里。”

看着面前故作镇定的笨男人,宁钰不禁怀疑过去几年探子传回的消息的真实性,这人左看右看,都与传闻中那个精明敏锐、杀伐果决、冷酷无情的不败战神相去甚远。

听她这么说,燕时的心情像是长了一双翅膀,越飞越高,神情不自觉柔和下来。

见宁钰扬起嘴角,燕时纳闷,“笑什么?”

宁钰指着屋檐外飘飞的雨雾,远处巍巍青山若隐若现,“公子一笑,雾啊、雨啊、青山翠屏啊、飞鸟走兽啊,都黯然失色。美景当前,当然要笑着欣赏。”

又调戏他!燕时嘴角那点本就看不太出来的笑意彻底消失。

“唯一美中不足”习惯性忽略燕时的不满,宁钰伸出手指飞快点了下他的下巴,“胡茬太硬,有点影响颜值,走,本大人领你泡温泉去。”

理智告诉燕时要拒绝,但疲惫的身体疯狂抗议,叫嚣着渴望舒舒服服泡个澡再睡一觉。

半刻钟后,来到一间不算宽敞的屋子。

“这就是你说的温泉?”燕时臭着脸。

比寻常浴桶还小一圈的陈旧浴桶高度刚到他髋部位置,空间逼仄狭小,他怀疑只要他坐进去,水漫金山的场景随时会出现。

“不错。”宁钰点头,“此等待遇,放眼整个寨子,可没几个男人享受过。”

青峰寨附近有两条山涧,无论冬夏,男兵们都在瀑布潭洗澡,倒是女兵们的屋子都配了一个浴桶,可以打热水泡澡。

因为浴桶是木匠们按照女人们的身高身形集中制作,算是统一制式,小一些也无可厚非。

“你要是嫌弃,也可以去后山的瀑布潭,不过我要提醒你,那可是个寒潭,洗病了我可不负责。”

说话的功夫,知满往浴桶里加好刚烧的热水。

“燕二公子慢慢洗,洗白白。”知满冲宁钰眨眨眼,“公子,我先出去了。”

知满脚步欢快出了门。

见宁钰还杵在原地没有挪步子的打算,燕时脱口而出,“还不走,是想一起洗?”

宁钰岂会怕他,当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本来想走,既然燕二公子都开口了,盛情难却,就、一起洗吧,正好我也两天没洗澡了。”

说着,作势去解幞头的丝绦。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燕时发现论脸皮厚,小书生绝对当世无双。

“徐澜君!我再告诉你一遍,我对男人没兴趣,你趁早歇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

“呀!巧了!”宁钰一惊一乍,“我对女人也没兴趣。”

对逗弄燕时这件事,她一直觉得趣味无穷,“要不燕二公子教教我,什么样的女子最吸引人,我也去试一试,说不准就打通任督二脉,对燕二公子的心思自然也歇了不是?”

什么样的女子吸引人?

燕时想了许久也没答上来。

东江王败走的消息传至金陵,致使金陵守军军心涣散,久攻不下的金陵城挂上了白旗,大开城门迎新主人入城。

斥候将燕时的加急信送至东江王府邸。

燕堇一目十行读完信,当日就启程,小半月后抵达重庆府,然后火速赶往南里县。

为了迎接燕堇,宁钰沐浴焚香,换上最新的一套官服。

接人的地方仍在小青坳官道。

除了宁钰,燕时、徐宁城、黄朝等人都在,为了表示对燕世子的足够重视,二十万兵丁占满官道两侧,队伍绵延数里。

到了小青坳,燕堇下马与众人寒暄,随后乘坐马车到青峰寨。

燕堇坐在上首主位。

“有什么要求,徐大人且说,只要本世子能做到,定让徐大人满意。”

二弟在信中说东江王被南里义军捷足先登抓走,主事的知县直言只与燕世子谈条件,至于什么具体什么条件却不愿透露。

宁钰不着痕迹打量着燕堇。

老成持重、举止端方、温文尔雅,与燕时生的并不相像,想来是随了昭国公,剑眉星目,锋芒内敛,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矜贵威严,却并不让人畏惧或感到高不可攀。

果真如传闻一样,燕世子亲厚和善,是个很好相与的人。

“世子误会了,下官请世子来,是想请世子赏景。”

“哦?”燕堇一副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天下混乱已久,我也许久不曾静下心赏景,一路行来,峻峰幽谷,横看成岭、侧看成峰,仙雾缥缈,如梦似幻,早已心痒难耐,我还没提,徐大人竟是先想到了。”

换了自称,亲近之意立现。

宁钰挂出招牌假笑,“荣幸之至。”

接下来几天,宁钰带燕堇转遍大半个重庆府。

来的时候燕堇已经惊愕于南里及其相邻地界的祥和安宁,眼下经宁钰讲解,亲自进农家体验过,更是钦佩不已,尤为震撼的,一是粮食的产粮,二是女人入伍为兵。

在这里,男人能干的事情,女人都能干,且并不逊色。

他隐约猜到这位徐知县叫他来的用意,但不敢确认,直到听到宁钰亲口道:

“世子,我只有一个愿望,待到天下定鼎,科举重开之日,深闺中的女子也能如男儿一般,得以施展抱负才华。”

“我答应你,待父亲称帝,立刻恢复女官制。”

在大幽朝之前的几个朝代都有女子入后宫为内官,主管后宫大小事宜,官品薪俸与前朝官员相匹,当时不少心怀远志的贵族小姐不愿嫁人生子,情愿做内官,一生也算充实自在。

燕堇理所当然认为宁钰所求在恢复女官选拔制度。

岂料宁钰摇头,“世子没有理解我意思。”

“我的意思是,放开科考男女限制,让女子也能参加科考,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甚至状元榜眼探花,堂堂正正立于庙堂之上,当天下百姓的父母官,保一方繁荣安宁。”

女子入前朝为官,前所未有,一旦说出来即可视为大逆不道。

小小一个亡国知县,怎么敢?

燕堇打量宁钰。

身形单薄的清雅公子,如磐石之坚,似古松之傲,看似好说话,实则极有原则。

“你本是儿郎,何故处处替女子考量?”

宁钰无比庄肃道:

“天地相合,乾坤阴阳,世上自从有男人之日起,便有女人,除却天生蛮力略有悬殊,女人与男人并无不同,世子亲眼所见,女子并不比男子差”

宁钰说了小一刻钟,燕堇静静听着。

在他看来,宁钰的话挑不出毛病,允许女子入朝为官对江山社稷也许会有助益,但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打心里不认同宁钰的观点。

男主外、女主内,男为主、女为辅,男尊、女卑,男人是天、女人是地。

治国平天下,自古都是男人的战场,而女人,她们的战场在后宅、在丈夫、在父母子女。

女人永远不可能成为男人,也永远达不到男人所能达到的高度。

虽然不认同,燕堇还是应道:“徐大人所求,我只能尽力而为。”

宁钰岂能看不出燕堇的心思,不过她本也没指望燕堇,提一个他做不到的要求,不过是让他相信她确实有求于他,而这件事燕时做不到,所以才将东江王交给他而非燕时。

“谢世子。”宁钰拱手,“今夜东江王会逃出青峰寨,世子只管去拿人便是。”

燕堇满意的颔首。

燕时趴在房顶听墙角,听见宁钰向燕堇告辞,一眨眼飞掠至二十米开外的一棵树下。

宁钰步出房门,走了过去,“燕世子今夜就走,你呢?”

迎上宁钰亮晶晶蕴着期盼的目光,“即刻动身”的话到了嘴边,燕时又改了口,“明日一早,今夜兄长要抓东江王,万一碰上不好。”

“也对。”宁钰笑了,笑道一半花容失色,“啊啊啊——”

上一刻还一切正常的燕时,突然单手捞起她的腰肢,足下一蹬跳下几十米高的悬崖。

寒冷的劲风从耳边刮过,蹭的脸生疼,宁钰胆战心惊,紧紧抱着燕时的腰,闭着眼睛替自己默哀,直到双脚踩到实处还觉得头晕眼花。

眼见嚣张跋扈的小书生被吓得脸色惨白,燕时不觉得解气,只觉得懊恼。

缓了许久,宁钰才缓缓睁开眼睛。

环视一圈,发现他们身处一处山洞入口,两指粗的藤蔓垂在洞口,她往上望了望,明白过来燕时方才就是抓着这根藤蔓。

在燕时看来宁钰目光呆滞,连打他骂他也忘了,肯定被吓傻了。

“那个”燕时捏紧双手,显的有些局促,“我只是想带你下来寻宝。”

“什么宝?”宁钰瞥了眼进深不足三米的小破洞。

心里早气炸了。

“这样,我让你打一下。”显然,燕时也发现寻宝的理由有多蹩脚。

“不行。”宁钰拒绝,盘算着怎么让他最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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