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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如幕。
朝家小厮王承抱着根足以撬动车轮的木头回来时,发现三少爷不见了!
瞬间后背汗毛竖起,木头落地砸了脚背都不知道,直到看到车厢内留下的纸条,他才弯腰搓脚:“嘶……疼疼疼……”
三少爷自己往山上走了?不用他送?体谅他路难行驾车不易?可这么难的路,这么大的雨,三少爷连把伞都没有。
虽自己了省了事,回去也有的禀告,王承仍然不禁为三少爷担忧,今时不同往日,三少爷的身体……
拿着木头撬动车轮,费了把力气,终于把车从泥坑里推出来,一脸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活干完,王承拿帕子擦了把脸,再次顿住。
他可是二少爷心腹,这么多年,没怎么正眼看过三少爷,今天怎么回事,竟操心为人担忧?
用力摇摇头,甩掉头肩上雨水,感觉浑身轻松些许,他忍不住嗤笑,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对这件事不能理解的不止小厮一个,厚九泓也是,他眯眼盯着享用完点心,慢条斯理擦嘴的朝慕云,感觉这病秧子有点不对劲——他很少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客气。
朝慕云披着干爽披风,端起一杯热茶捧在手心,慢悠悠啜,一口,又一口。
他当然察觉到了来自侧方幽凉审视的视线,也大概能猜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些心理暗示技巧,以及首因效应。
有个词叫‘先入为主’,心理学叫首因效应,双方交往的第一印象,对以后的关系构建有极大影响,你希望对方潜意识里信任你,对你有好感,是可以提前准备设计,一定程度上人为控制的。
人们对美好的事物或人总是很宽容,如果你行为得体,气质出尘,谈吐优雅,睿智聪慧,给人第一印象很好,以后的关系递进就有了基石。
朝慕云并不需要厚九泓多喜欢他,对他感兴趣就足够了——
人的好奇心,是一切的驱动力。
厚九泓盯着人看了很久,突然冷笑。
朝慕云淡淡回头。
“与虎谋皮,可不是什么好事,”厚九泓眼底精芒隐现,“你可知,上一个胆敢戏耍我的人,坟头草都养活两茬羊了。”
朝慕云轻晃手上茶盏,眸底一片墨色,真诚又安静:“遂,我不会戏耍阁下。”
厚九泓还要说什么,突然耳朵微动,听到了远处人来的脚步声,按下心思,哼了一声,心说我看看你能有什么花样。
转角石台处,有两个男人拾阶而上。
他们身上穿着蓑衣,好像走了很远的路,鞋子衣角尽湿,相隔不到两尺,应当是结伴前行,可气氛很奇怪,走了很久,都没有一个人说话,前面矮瘦的人一脚没踩稳,打了个趔趄,后面高个子明明很近,也没伸手扶一把。
因为这个,矮瘦男人有了点脾气,骂了句娘,回头狠狠瞪了高个子一眼:“这回可是亏大发了,要不是因为你,也遭不了这么大的罪,还要见官过堂,我告诉你,你可欠我顿酒,知道么!”
高个子眼下乌青,皮肤是经年不怎么晒太阳的那种白,看起来有些阴郁,背微弓,腰不直,说话有些没有底气:“知,知道……”说完顿了顿,又道,“我这回也没得到什么好处,这酒,回头薛兄怕是会嫌弃。”
“怎会?”矮瘦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嘴怪笑,“我要是嫌弃你,还能和你一块玩?”
他拉过高个子,按着他肩膀,仿佛很亲密:“放心,没事谁愿意见官?我已经拿银子打听过了,人咱们虽见过,死不死的,可不关咱们的事,是朝家人干的,朝家那个嫡子,二少爷,你不是也听说过?人对冷春娇上心呢,两个人早就勾搭到一块了,别人色中恶鬼,失手杀人,同咱们有什么关系?”
高个子面色更阴郁:“你……知道她们有事,还介绍给我?”
矮瘦男人嗤笑出声:“要不是有点瑕疵,谁家正经大小姐能看得上你?”
高个子:“她都十八了!”
矮瘦男:“十八又如何,老是老了点,又不是真嫁不出去,你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
高个子低了头,眼神微闪:“我这不是……也没得到便宜么……”
矮瘦男:“行了,见趟官而已,你我实话实说,耽搁不了多少功夫,没准一会儿就放出来了,别紧张。”
高个子讷讷应是,身体有些紧绷:“那就快点走?早点完事早点下山……”
“那倒不必,”矮瘦男却拉住了他,看了看四周,目露精光,“大人们面前,哪能自在?是站是坐,都绷的难受,咱们走的快,这一路上也没看到别人……要我说,不若留一留,等一等大家伙,一同过去,也省的在大人跟前干熬不是?”
高个子怔怔看了看天空:“可雨这么下……”
矮瘦男啧了一声:“又没让你在这淋着等,怕什么!再往前走两步,有个小亭……”
“啊?你见过?”
“这还用得着亲眼见?大凡香火鼎盛的寺庙,建造时都会为方便香客歇息,中间隔一段设一个小亭,这座山这么高,怎么可能没有?”
二人继续前行,方向直直的朝小亭子而来。
又是两个嫌疑人……马上要狭路相逢,厚九泓感觉还真有点刺激。
他目光微侧,斜斜扫了眼神情始终淡定的病秧子,这人捧茶动作没变,眼皮抬都没抬一下,看起来淡定极了,莫不是连这一幕,都料到了,故意来占先机?
他转了转眼珠,指着人道:“前头那个矮瘦子,我瞧他说话行事,不像个胆小如鼠的,怎的非要等一等别人,那么怕见官?”
朝慕云抬眼看着雨幕:“要么和阁下一样,身上犯着事,怕见官牵连,要么……”
就是与本案有重大关联。
心思不浅的人,大抵都绕不过三分之一效应——看似第一的东西,不一定是占尽先机,最好的。
这类人大约都会想多想想,多看看,基本不会选择第一位置的东西,比如正街选餐馆,不会选第一间,一定要往里走一走,希望更多选择对比空间,好方便自己发挥——
他等的,就是这个。
厚九泓没等来更多解释,但很明白,病秧子对这些暗里心思——似乎了如指掌。
这病秧子,果然不简单。
他低声道:“前头矮瘦心眼多的叫薛谈,后面高个子叫樊正达。”
“你见过?”朝慕云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并不意外。
“嗯。”
青石路上二人来的很快,距离越近,声音越清晰。
樊正达似乎有些犹豫:“我们两个急急辞别皂吏,说自己上来,又并不赶快去寺里见上官,真的好么?”
薛谈一点不在意:“这么大的雨,也叫人家省点事,皂吏们四处通知案件相关人见官,容易么?再说那母女丢的金子现在可没找见呢,上官多忙,哪有空闲招待你,你就不能体谅体谅?”
樊正达:……
薛谈叹气:“再说这个案子,卷进来的可不止你我,沾到的东西太多,怕是难破了。”
樊正达:“你刚才不是说……凶手是朝家子?”
薛谈停步,回头看着樊正达,眼底怜悯:“我说是就是了?我又没亲眼看到杀人!”
樊正达:……
薛谈低声,面色神秘:“我觉得不离十,可这查案子嘛,真相是一回事,交凶手交差是一回事,谁知道最后会怎样?卷宗上那可都是要讲证据的,这人证口供,证物证言,哪个不能做手脚?别怪我没提醒你,可记住了,以后见到朝家的人,离远些,省得惹祸上身!”
樊正达:“可我又不认识……”
薛谈哼了一声:“朝家子运气好,老天爷给了一张好脸,生的很是俊俏,肤白眉英,一双眼睛极会挑逗人,爱穿书生袍,附庸风雅,头要戴白玉簪,腰要系青玉环……可惜人面兽心,不但把人姑娘杀了,连人姑娘的娘都一块杀了,这还不算,还抢了人家的金子,你说这人心得多脏——哎,你别拽我袖子啊,我还没说完呢!”
他心生不满,奈何袖子被拽的很猛很紧,樊正达反应和平常完全不一样!
再一抬头,才发现小亭子里有人,一站一坐,站者阴戾有血杀之气,坐者温和有早死之相,再一看,那有早死之相的正对着他颌首微笑,生的很俊俏,脊正腰细,肤白眉英,穿的是书生袍,头上是白玉簪,腰间是青玉环,一双眼睛不说机会挑逗人吧,至少生的很好看,清澈静秀,深邃有波,让你看一眼就很难移开。
樊正达拽着他袖子的手都在抖,声音又低又颤:“朝,朝家子?”
薛谈瞪了他一眼,抢过自己袖子,看着那短命相:“你是——”
“朝慕云,朝家子,行三,”朝慕云微笑着,直接报了名字,“二位是?”
行三,就不是行二的嫡子了……
薛谈皱了眉,没说话。
樊正达便拱了拱手:“在下樊正达,”又指了指身前矮瘦男,“这位是我友人薛谈,雨大路难行,我二人便想来亭子里暂避一避。”
朝慕云淡淡颌首:“两位请。”
待人走过来,还未落座,他就看向薛谈:“你说本案中,丢了一笔金子?”
薛谈不知这中间有何变故,今日官差召唤相关人上山见大理寺长官,照他的消息,朝家来的应该是嫡子二少爷,怎么突然变成了庶子三少爷,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朝家的猜测,恶声恶气:“你偷的东西,你不知道?”
朝慕云微移目,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侧厚九泓——原来这案子,还有钱的事呢。
厚九泓磨了磨牙,瞪回去——你看老子干什么,不是自我吹嘘厉害着呢么,有本事破案,把凶手揪出来啊!
朝慕云也没想立刻吵出个结果,面色端和:“想来两位也是被官差召令请上山的,不知二位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可方便说一说?”
樊正达攥着手,有些讪讪:“也没什么好说的……”
薛谈瞪他:“怎么就没什么了?这朝家子要抢你的未婚妻呢,难道不是大事?”
樊正达更紧绷了:“只是相看,还未成事,算不上……”
朝慕云了悟,这桩案子的初始,母女二人来这寺庙,是为了相看女婿人选?
一问一答,带着吵闹,对话发生的很快,似乎一切都很自然,但想想前提是命案,可能就不那么自然了。厚九泓感觉意外又迷惑,看向朝慕云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
就这么直接问了,你不怕别人撒谎?
关键别人也答了,这么配合……
朝慕云注意力高度集中,并未关注厚九泓,但任何人的情绪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微微侧眸,看了厚九泓一眼。
这一眼怎么说呢……明澈澄净,似高山间镜湖,似白驹过隙,天地倥偬,疏淡通透,便看穿了一切。
我从不怕别人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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