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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昭昭,&nbp;&nbp;光芒耀目。

天底下没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可阳光背后,总有阴影。

堂上两个小姑娘的证词让人心头忍不住重重一跳,&nbp;&nbp;这个人牙子组织,到底害了多少人?利用别人的善良,做着最罪恶,活该下地狱的事,套路有几何,招数有几种……

整整一个村子,&nbp;&nbp;基本上是恶人集中营,&nbp;&nbp;看堂上朝大人这般问话,显而易见,这个村子并不是所有黑暗,&nbp;&nbp;可能只是这群人的据点之一,这么多人……竟然心安理得,&nbp;&nbp;毫无廉耻的做这些事,一个有良知的都没有!

唯一一个敢于反抗的,&nbp;&nbp;还是个受害者。

看刘婆婆年纪,她经受过多少苦痛,&nbp;&nbp;常人根本无法相像,得是怎样的心智和骨气,&nbp;&nbp;说服自己忍了那些痛苦,甚至把自己‘转化’成他们的一员,‘拥护’他们,‘崇拜’他们,&nbp;&nbp;才能慢慢接近核心,&nbp;&nbp;一点点的,&nbp;&nbp;少少的获知些秘密;又是怎样提醒自己要忍住,日日看到女人们受苦,却不能给予更多帮助,甚至偶尔要随男人们口风骂几句;还要时时谨慎小心,在最合适的时机帮助别人,且保护自己,不要被发现。

组织如此严密,作为一个边缘人,刘婆婆太多事情做不到,想要摧毁组织,必须得有别人帮忙,她一直在蛰伏,等待一个机会,可能为此夜夜难挨,可能伤心难过,可她一句话都不曾说,打落牙齿也往肚子里咽。

她也是一个当娘的人,得是多大的怨恨,才会连儿子都不愿意认?

“你们当真以为自己可以永远猖狂,干的这些勾当,别人永远不知道?”

刘婆婆哼了一声,重重拄了下拐,撕开袖口,取下一样东西:“纸里包不住火,再厚的云也遮不住青天——小朝大人且看!”

皂吏接过布巾,递到了朝慕云案前。

朝慕云伸手展开,上面是以线条勾勒出的简单地图,用极细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有的点朱,有的描黄,有的只是简单的墨色……

田村的地形,朝慕云去过,再熟悉不过,这上面画的并不只是田村,还有其它据点,以及据点上的,蛛娘娘的人。

这里没有写任何一个受害者,因为受害者在这个组织里只有一个名字,叫‘女人’,她们的自我都被剥夺,这些红红黄黄黑黑的字,都是组织里的人,这是蛛娘娘的花名册,从头领,到普通组员。

“他们干的那些勾当,我老婆子都懒的说,门口这么多姑娘孩子,别脏了人的眼,”刘婆婆看着朝慕云,“只是有个问题,小朝大人可愿为我解惑?”

朝慕云:“您请讲。”

刘婆婆:“你派人将我从村子里悄悄接出来,我就知你可能猜到了什么,我在村子几十年,自认装的不错,那些臭虫从未察觉,因何你只去了一次,便觉我身上可能是突破口?”

朝慕云看着她:“因为你并没有很享受。”

刘婆婆默然。

“若你真像村里人说的那样,以男人为天,以为组织生了几个得力儿子为荣,你的趾高气昂会是另外一种表现形式,而非只是对外乡人凶,不准接近。”

朝慕云话音缓缓:“你在那个村子里,一点都没有享受,你不打理自己,不穿好衣服,甚至吃的也不好,有病也不治,你苦着你自己,你对外人的凶,更像是对外人的一种保护,无知者最好不要接近那里,因为会引来祸事——是么?”

蛛娘娘这个组织对于受害者的迫害,远远不止拐掳卖甚至殴打的这个行为,还有更多对于心灵的摧毁和伤害。

心理学上有个让人很难过的效应,叫习得性无助,因为重复的失败和惩罚,失去希望,无可奈何,任人摆布。这种心态多在战争动乱或饥荒的环境下发生,人们的基本生存权利受到威胁,却又没有办法用自己的努力改变,便只能说服自己接受。

那夜救出来的女人里,很多表情麻木的,就是这一种,她们需要外部社会给予她们更多的支持和疗愈,可能才会慢慢好一点&nbp;&nbp;,但受过的创伤永远不会消失,可能会在将来的时间段里反复折磨她们。

朝慕云很佩服刘婆婆,她能一路坚持隐忍,走到这里,是时间大多数人,都少有拥有的勇气。

“原来如此……”

刘婆婆听完朝慕云解释,笑了:“汾安侯府当年之事,我并不知晓,我当年只是侯府一个最普通的下人,无才无名,好事轮不到我,坏事,别人大概也不放心我,我并不知夫人计划,也不知这日有两个嫡子要死,只是不小心路过产房,被当时的陈妈妈看到,疑我有问题,才在‘被赶出王府’时带了我一起,她只是把我卖给了田村男人,并没有杀我——”

她看了眼地上跪着的陈大娘:“我猜可能是出于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吧,同是王府里出来的,身份际遇相类,她能吃香喝辣,我却只能被人欺辱,在自己被欺负,些许不得志的时候,回头看看我,岂不是舒服很多?”

陈大娘没说话,时至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了。

她纵有些小聪明,能做个小管事,诓人骗人很拿手,到底少了大格局,不知道现在会不会说多错多,反而失误连连。

“汾安侯。”

朝慕云看过去:“蛛娘娘组织和漕帮之人勾结,沆瀣一气,第一次初尝机会是十六年前,借他人刺杀天子的时机,你太过于看重这件事,反而忽略了自己家,你九岁和三岁的两个嫡子身亡,皇上的三岁幼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此后你与柴方带着蛛娘娘组织一同静默,之后低调发展,因漕帮又有它事,两边关系恢复蜜月,渐行渐好,遂这蛛娘娘生意,便也转起来了——”

“蛛娘娘并非小吴氏,也不是别人,而是你汾安侯,你现在认不认?”

汾安侯阴阴抬头,没说话。

朝慕云看着他的眼睛:“蛛娘娘做暗里人牙子生意,榴娘娘做明面保媒拉纤,实则帮人寻找调教可心妻子,拓展人脉利益网之事,二者‘业务’在多处地点有交叠,招提寺黄氏案时更是曾经相撞,这两个组织关系甚密,你都熟悉,甚至榴娘娘也是你的,或者,是漕帮的?”

汾安侯眼皮微撩:“证据呢言我有罪,朝大人总不会空口无凭。”

“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朝慕云还没说话,章夏清冲了上来,掏出袖子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摔——

“真当老子这九年白跑了,什么收获都没有么!”

真要那么没出息,他怎么找到的女儿!

他有些歉意的看了朝慕云一眼:“这些都是我保命的东西,不敢随身携带,藏到了只有我知道的地方,那夜救出女儿后,我再舍不得,也得走开一会儿,拿这些……”

朝慕云知道,就是他感觉有些奇怪的那个晚上。一个这个对女儿关切备至,看的跟眼珠子似的父亲,为什么突然离开,原来是去拿这些东西了。

也是时间太巧,刚好是管家柴方的遇害时间,倒让当时的他有点说不清。

地上散落的东西多是纸页,信封,很多跟蛛娘娘有关,更多跟汾安侯有关,有很多他与别人来往的私信,上面有明显漕帮的标志。

最显眼的,还有一个用布包裹着的小铃铛,铃铛银制,小巧,被摔在地上时一瞬的声响,声音并不是清脆通透,而是有些闷,有些偏悠长,不尖锐,却足以让人们忽视不掉,非常特殊。

朝慕云视线迅速转向拾芽芽和章初晴,两个小姑娘脸色已经同时发白,章初晴手开始颤抖,拾芽芽也是,但这一次,拾芽芽没有进入应激状态,而是紧紧握着章初晴的手,两个小姑娘彼此支撑,靠的紧紧。

章夏清当然也看到了,抹了把脸,瞪向汾安侯:“我妻再是庶女,被你千般万般瞧不上,我这女儿好赖跟你也算有血缘关系,你怎能这么狠心,将她这般害了?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孩子之于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汾安侯冷嗤一声:“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麻烦。”

现场陡然一静。

汾安侯环视公堂:“你们一个个这么清高,无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这些生过孩子的,敢说从来没嫌过孩子烦过?明明是父母给予了她们生命,她们却一个个不乖巧,不听话,不长进,没本事叫别人喜欢,也不能给父母长脸,整日抱怨这个不够,那个不足,任性贪婪,什么都想要,说自己本该什么都有,全天底下就他们最无辜,全都是父母的错,就该不生下她们,天下太平……呵,我偏看这种人不顺眼,就拐了,卖了,又如何?我这是在替别的父母解决麻烦,他们该要感谢我!”

“女孩而已,丢了就丢了,再生一个不就行了?回头好好养,又能卖个好价钱,你看这世道,有几个真正找孩子的,还不都认了命?”

汾安侯冷笑:“就是这些当父母的不追究,我这生意盘子才做的这么大啊。”

“你个不要脸的老畜生——老子跟你拼了!”

章夏清冲上去,揪住他领口,将人按到地上就开始揍:“你眼睛里都糊着什么屎,谁说丢了孩子的父母不担心,没找过?老子这九年是在干什么!老子这一路上不知道遇到多少可怜人,从未放弃,一直在寻找,只是你高高在上,看不见罢了!今日我便要叫你瞧瞧,我虽是这般没用的父亲,也愿为了女儿不顾一切,杀你个人渣罢了,老子不怕!”

他冲动了,在场别人不能和他一样冲动。

在他狠狠揍了汾安侯一会儿后,皂吏们非常懂事的上前,将他拉开——

“案子还没问完,大人在堂,莫要冲动!”

章夏清无法消气,又没法揍仇人,老大一汉子,心疼的看着一脸害怕,仍然不让他靠近的女儿,一屁股蹲在公堂,红了眼眶。

此情此景,很难让人不动容。

天底下人形形色色,有当爹的为了女儿,可以不惜一切,有当爹的为了自己,儿子可以随便献祭……

朝慕云看着汾安侯:“招提寺,可是你的据点之一?小吴氏小汤氏诸多行为,可是你示下?”

“人就是小吴氏杀的,跟我没关系,她自己心虚,怕当年的事露出来给我知晓,非要杀人,我只是没有阻止而已,”汾安侯面无表情,“至于管家柴方,小吴氏自己有意想动手,来套过我的话,毕竟柴方是我的人,总得请示,我的确应了她,可杀。”

朝慕云:“为何可杀?”

“你不是都知道?”汾安侯冷笑,“那夜田村外,你见过他了,不是么?暴露秘密的人,在我这里只有一条路,便是死。”

朝慕云又道:“那夜我发往京城求救的信号,被你拦了?”

汾安侯:“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坏事,若你没有去趟那趟浑水,你什么危险都不会有。”

朝慕云:“蛛娘娘和榴榴娘娘——”

“都是我的,与别人无关,”汾安侯悉数认下,“漕帮念京帮有个叫周安的副帮主,的确给了我点帮助,但我们平时联系并不多,我有野心,比如蛛娘娘榴娘娘,比如将来更大的富贵,更多的权力,副帮主周安也有,头顶一个副字,哪有‘正’来的舒服?我们合谋,只不过是各取所需,但也得避开众人,一旦被发现,不管我还是他,后果都难逃一个死字。”

朝慕云凝眉:“只是副帮主?”

“你把漕帮当什么了?能策反一个蛀虫就很不容易了,你还想多?怎么,把整个漕帮予了我么?”

汾安侯一边冷笑,一边往外走了两步,呼哨指令:“今日既事败,我也认了,无法登上阔天坦途,便一同下地狱吧!”

随着他的声音,一群面色沉肃的人冲出百姓蹲,直直往公堂飞跃而来,因事出突然,速度又非常快,几乎是瞬间,他们就落到了公堂之上。

“其他人滚开,冤有头债有主,朝慕云,受死吧!”

汾安侯声音粗砺,眼底满是杀意,可&nbp;&nbp;见恨毒了座上堂官,若不是这个人,他怎么可能会走到这一步!这么多年相安无事,这么多年没人疑,如果不是这个人……如果不是这个人!

“干——保护大人!”

几乎瞬间,现场就乱了起来。

华开济第一个跳出来,隔挡在朝慕云面前:“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也敢在小爷面前放肆,都给老子滚!”

皂吏们将公堂上嫌疑人们拉开,将想要混水摸鱼的陈大娘按住,把比较不方便,拄着拐杖的刘婆婆又稳又快的架到一边,同时隔开冲动想要冲上前的章夏清,将他女儿塞给他,让他看看清楚现在更应该顾着的是谁,至于吓得脸色苍白,想要跑过去保护朝慕云的拾芽芽,被朝慕云命令不许乱跑。

“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能耐了你们!”

厚九泓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带着一群小弟,冲散了那些腰间扎红,试图混水摸鱼帮忙的漕帮汉子,快速卡位,与华开济一里一外,包夹这些胆敢在公堂上妄为的人。

华开济啧了一声:“你不是在外头忙?”

“忙什么忙,早忙完了,一个小毛贼而已,不知道哪个鬼才想出来的调虎离山计,早被病秧子看得透透的,让我虚与委蛇,其实就盯着这儿,等着这个乱呢!”

一边回话,厚九泓不忘吩咐小弟们:“干架归干架,不许伤害百姓啊!”

“知道了二当家!”

“二当家放心!”

“还指着这回表现让老大满意呢,想要个当官的头儿,咱们可不得跟着爱民如子!”

一群人闹哄哄,围观人群里也有些身带工夫的,自告奋勇出来帮忙,里里外外打的热闹极了,倒是把现场百姓们安危护的周全,愣是没一个受伤的。

大理寺主簿李淮看着现场,一言难尽。

“这……都是你安排的?”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朝慕云:“你让人放出消息,说要审汾安侯府十六年前嫡子案,还说有漕帮的事,招来这么多百姓围观……就是为了,让这桩事却不过去,不再糊涂的,让所有人知晓?”

朝慕云微颌首。

李淮:“那……也是你私下安排厚九泓配合,保护百姓?你知道今日会出事?”

朝慕云唇角微扬:“李主簿不是都看到了?”

李淮顿了下,神情复杂。

这些案子四拐八绕,在拉的相当长的时间线里,连通到一起,根由难寻,朝慕云能想到逻辑链,将其串联,找到真相,他非常佩服,但如今日这般问案,风险也太大。

“……你分明证据不足,怎么会确定自己一定能赢?”

朝慕云下巴指了指远处:“你往那里看。”

李淮看过去,发现是一辆青轮马车,非常熟悉,大理寺的人都认得,那是大理寺卿闻大人的马车。

莫非是……闻大人帮了他?

相隔有些远,朝慕云没能看清闻大人的脸,此前闻大人说时机未到,是提醒他风险很大,要多做提防,但时机这种东西,也可以自己创造。

十六年前下落不明的皇上幼子……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时机。

朝慕云视线往外,落到远方茶楼。

李淮看着气定神闲,仿若一切尽在掌握中朝慕云,心说不佩服不行。

要不别人怎么能升官呢,能力在这,眼界在这,格局手段无一不有,这样有真本事的人要是出不了头,他都不干!

然而下一刻,有真本事的人就撑不住了。

“噗——”

朝慕云吐了口血,身体慢慢往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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