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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啊,你可把我心疼死了。”倚翠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慕宁斜靠在床上,笑笑,“东西收好没?”
倚翠忙答:“收好了,就是不知道姑娘要什么就没收拾。”
慕宁想着站起来,发现使不上劲,也不好说刚才累着了,于是说:“扶我起来去柜子里看看,我要什么,你就给我收拾什么。”
倚翠把慕宁扶到一个雕花的红棕色檀木衣柜前,慕宁让她把所有的衣服都收进被袋里。
又看到孔嬷嬷给自己绣的两套喜被,红色的是麒麟送子,绿色的是花开富贵。也没睡过一次,如今和离了,就更不想带着了,于是轻轻阖上了柜门。
嬷嬷都走了好几年了,从前慕宁以为她不跟着自己来王府,是想替娘亲守着爹爹。后来才知道她是有病了,不想让小主子担心,免得平白伤心一场。
她瞒得紧,走了好几个月,才叫慕宁知道。
没见到嬷嬷最后一面,是慕宁平生最大的遗憾。还好,以后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陪着爹爹。
尽管他不那么爱自己,到底还是给了自己生命和安稳的生活。
慕宁靠在倚翠身上走到梳妆台前,拿出首饰盒,又让倚翠去褥子下面拿出出嫁时爹爹给的银票。
趁她拿银票的的时候,把首饰盒最上层的翡翠木兰花簪拿出来放在梳妆台上,那人送的,如今二人都和离了,不好再带着。
倚翠转过身,将银票递给自家小姐,又瞧了一眼首饰盒,奇怪地问:“这些都带走吗?”
慕宁怕她发现端倪,忙说:“父亲病重,又没了俸禄,家里开支的地方多。娘家的事情总不好开口找王爷要钱啊,都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看倚翠点点头,慕宁方松了一口气。
“姑娘,走吗?”熙春进来了。“孙管家派了个车夫在侧门那里等着。”
慕宁回头跟倚翠说:“小厨房里有晾凉的灯芯糕,一共六块。你把一块切成细长条,其他五块用油纸包起来,一并交给孙管家,托他送到暗影馆。”
孙管家是王府的老人了,自李匡翊幼时,就跟在身边照顾他。在王府,很有地位,为人又很宽厚。这么些年,慕宁不得宠,空占了个王妃名号,孙管家也从没轻慢过她。
倚翠点点头出去了,慕宁拉过熙春的手,焦急地问:“灵宝一个人呆在桃花树下,会不会寂寞啊,我们把她带回慕府好不好?”
熙春脸色大变,声音抖颤,“姑娘,这可使不得。”
慕宁拉着熙春的手无意识地放开,喃喃道:“为什么不可以?”
熙春大惊,怕自家姑娘伤心成疾,忙哄她:“姑娘啊,你可忘了,孔嬷嬷曾说人只要入了土就不能再轻易动土,不然就不能转世到一个好人家了。”
见慕宁眼神空洞,没有回应,熙春继续说:“虽是些无妄的鬼神之说,但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啊!”
慕宁思忖良久,又问:“可是,我们走了便不会再回来,焕新居也不会一直空着。要是有人住进来,动了那棵桃花树怎么办?”
熙春忙说:“姑娘,放心。王爷既答应了姑娘,不把和离的消息抖落出去,姑娘明面上就还是正头的端王妃,您住的地方自然是不会有人动的。”
又看慕宁微微蹙眉,想是依旧舍不得小小姐,便说:“奴婢听闻,故去的人安息一年后,请个法师来做场法事,再挑个风水宝地移了,就没问题。”
慕宁心里又挂心爹爹,是以熙春也没费多少口舌就把她哄上了马车。
正值寒冬,昨儿下雪,今日出了太阳,雪全化了,就更冷了,慕宁揣着两个汤婆子也坐不住。倚翠看自家小姐不太舒服,就赶紧提了梅花炉子上车,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当归红糖茶,慕宁这才觉得好受些。
丁管家等在门口,迎自家姑娘回府,慕宁问他爹爹的病情。他讳莫如深,支支吾吾半天,慕宁才知道爹爹如今精神恍惚,都已经不大认得人了。
慕宁着急,抬脚便往净思居跑去,身子还没好全,笨重得很,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
倚翠堪堪扶住了自己姑娘,有些嗔怪地说:“姑娘,我扶着您,咱快点走过去就是的。”
等到了念薇堂,慕宁又不着急,反而停在了门口。
熙春和倚翠有些讶异,听得她说:“我脸色还好吗?给我补点胭脂吧。”
熙春心里哀伤,两个病人相见,也不知道谁心疼谁。
其实慕宁脸上已经扑了一层厚厚的脂粉,但她小产之后,心情郁结,也没吃下多少东西,两颊凹陷,怎么看怎么憔悴。
熙春也只有勉强笑道:“口脂掉了,奴婢给姑娘补一点就好了。”
慕宁不想让爹爹看出自己的病态,借着倚翠的一点力,努力正着身子慢步进去。
和爹爹一年未见了,慕宁本打算从云水村返京就回来看看。可回来后胎象一直不稳,陈大夫说得静养。
后来孩子掉了,慕宁又要将养自己的身子。若不是爹爹病重,慕宁恐怕还不得回来。
慕宁看着床上那个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人,悔过自己为何连三月前圣上昏迷,爹爹被迫离休时,都不回来看看。
慕相闭着眼睛昏睡,皮肤的褶子一道深过一道。不到三个月,瘦的只剩骨头上的一层皮了,头发更白了些,也没好好打理,乱糟糟的一推挤在头上。
慕宁知道,爹爹是有崇高的政治理想的人。如今大徵,天下并不太平,西有强敌来犯,南部偶现□□,且各地常有水患旱灾,叫他怎么甘心退隐。
娘亲故去多年,他本就没了情感寄托。而今,又被权力更迭断了为民报国的机会,失了最大的精神寄托。
他神情憔悴,走到今日这步,是必然。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那个铁面无私的慕相爷就被抑愤吞噬成一具苟延残喘的枯骨。
慕宁心疼地拿帕子给爹爹擦脸,不敢太重,只用温润的帕子一点点地轻轻擦着他脸上的污渍。
听丁管家说,慕相近来精神不好,一夜没有整觉,睡眠很浅,睡不了一会就醒来。
这三个月来,整天都躺在床上。清醒的时候也浑浑噩噩,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累了就睡着了,过会子又醒来直勾勾地盯着床板出神。
慕宁想给自己爹爹梳一下头,岂料梳子刚接触到头发,慕相身子就动弹了一下。
只得停手,又静等了一会,见慕相还在昏睡,慕宁便靠在倚翠身上蹑手蹑脚地出了念薇堂。
净思居与留绾院离得不近,走过去还得一盏茶的工夫。
迎着冷风,慕宁心在冷笑。自己就这般不受待见——在娘家时,住的离父亲不近。嫁了人,安排给她的小院子离丈夫的起居室就更远了。
“姑娘,要不我去喊人抬个步辇来吧?”倚翠问。
慕宁平淡地说:“等步辇来也是在风里等着,刚回来就兴师动众的,何必呢?你们扶着我慢慢走回去就是了。”
倚翠、熙春都不好再问,倚翠走在前面为慕宁稍挡着一点风,熙春扶着慕宁,主仆三人慢慢踱步回去。
留绾院没变模样,两个扫洒丫头看见慕宁便欢喜地跑来,“姑娘,你回来了?!”
慕宁本不是多话的性格,淡淡笑了笑,给熙春一个眼神,客气地说:“这院子还跟以前一样,你们辛苦了。”
两个洒扫丫头接过钱,高兴地说:“谢谢姑娘,这都是奴婢们的本分。”
慕宁环顾四周,看到西厢房便开始垂泪。
西厢房原是孔嬷嬷住的地方,屋里陈设简单,阳光最好的地方是一方绣架。嬷嬷绣活一般,绣不了大件的东西,从前总在窗棂边给自己绣帕子,驱虫的香囊。
自己十四岁时,她身子已经不大好了,也不知道出嫁时的红绿喜被,她绣了多久。慕宁思及此处,又暗悔自己怎么不将喜被带回来。
多想无益,总之那地方,散落一腔爱恨,但无论如何是再不可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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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慕宁白日给爹爹擦洗身上,服侍汤药,陪他坐着。
丁管家偶然路过,看到精神越来越好的慕相,心中都慨叹,到底是两父女,不管两人之前有过什么样的误会,到底是血亲,斩是斩不断的。
晚上,慕宁就会翻一翻近来的账本。
发现自爹爹离休,府里便有些捉襟见肘。日子长了更是不行,爹爹是个纯臣,一向不爱商贾之事,觉得失了臣子的本分,故也没有什么田庄铺面的进账,可以用来支撑开支;二十多年前,爹爹求娶娘亲时,和本家闹得不愉快,此刻也不会有旁系的支援。
若要保持平日饮食与爹爹汤药的水准,那就必须得开源节流。私下慢慢裁撤一部分年轻佣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得寻赚钱的法子。
慕宁从王府出来之时便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带着给李匡翊做的几箱衣物。虽有几年了,但全是上乘的黑色料子,现在京城武官的私服也大多流行黑色。而且,当时慕宁深爱着李匡翊,一针一线都绣得很精致。
借崇华馆的牌子,托水秀姐卖卖,也不愁卖不出价格。不拘多少钱,总能对付几月府上的开销。
小年前,正是各家采买的时候。慕宁巴不得早点能到手一笔钱,可惜被熙春倚翠拦着,爹爹的病牵绊着,足拖到了腊月十六才有空闲出来。
坐在黑色马车上,慕宁想,李匡翊确实不是一个绝情之人。自己从王府搬离,未免有心之人坐实猜测,来寻爹爹的麻烦。他还把马车和车夫一并留在了慕府,随自己调遣,也算是给蠢蠢欲动的旁人一个威慑。
和离后第一次来到崇华馆,慕宁恢复了些在闺阁里的天真与莽撞。
欢喜地跑到二楼水秀姐的绣房,大喇喇地推门进去,刚抬脚,便愣住了。
一个白衣男子靠在绣房的窗棂旁,手里端着一杯茶,似在看窗外的风景。
慕宁刚想退出去时,那男子听见响动转了身,看着慕宁,眉间的朱砂痣都像噙了笑意,朗声说:“姑娘,近来可好?”
他样子没变,只是气质更沉稳了些。
那朱砂痣,从前充满风流的气息,而今倒透着历经岁月沉淀的执着。
与记忆里的人重逢,许多过去的事情冲破匣子,一直带着慕宁回到九年前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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