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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舍诏的诚节王子,名义上是诏主皮逻阁的次子,其实他才是皮逻阁亲生的第一个儿子,再加上他的生母是正妃,舅家也是蒙舍诏显赫的望族,从小就被娇宠着,对自己的出身充满了自豪,向来不接受诚禹这个弟弟。
诚禹有个奴婢的生母就已经让他鄙视了,更何况诚禹还那样的……那样的令他无法形容的讨厌。
第一次见到诚禹时,他以为瘦弱的诚禹应该瑟瑟发抖,应该匍匐在地祈求大家的怜悯,或者是呆呆傻傻,被突然降临的好运击懵,痛哭流涕,感恩戴德。
谁能想到,那家伙冷冷地望着众人,似乎还有些不情愿,有些满不在乎,眼中竟然满是冷漠和倔强,没有怯懦,没有感激。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诚节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难道改变了悲惨的身份不应该欣喜若狂?难道他甘愿继续做个奴隶?
最让诚节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阿爹,向来威严冷峻的的阿爹,每次看向诚禹都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怜惜。
阿娘说,那是因为阿爹看到他就想起他那卑贱的生母,他那卑贱的生母死了,阿爹念念不忘,不顾他低贱的出身,给了他名分,可是,他居然心安理得接受了,一点都不愧疚。
诚节搞不懂诚禹,就更加憎恶诚禹,听说他竟然在邓赕诏大出风头,怎么能够忍下这口气。
一定是珞典君不知道他的底细,被那家伙蒙蔽了。一定是的,珞典才十岁就去了长安,他不知道诚禹个什么样的人,他若是知道了,怎么可能搭理那样出身低贱的祸害。
所以,当珞典听到大家对诚禹的评价面露惊诧,诚节很满意,他接着总结道:“诚禹那小子就是一头凶兽,珞典君最好避开他。”
另一位少年补充道:“我们都打不过他……”
说话的少年魁梧高大,看起来比诚禹壮硕好多,珞典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诚节注意到了,立刻强调道:“诚禹的外表很能蒙蔽人,他看起来白净秀气,笑起来龇牙咧嘴很和善,实际上那都是假象,那家伙从小就是个狠人,犯起浑来六亲不认。”
诚进有些听不下去了,反驳诚节:“那是因为你总是去惹他,所以才会被他揍,我倒是觉得三阿兄很好,他就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
诚节瞪了诚进一眼:“怎么是我惹他了,他出生在那种地方,什么道理都不懂,什么规矩都没有,这样的人阿爹非要认他……算了,这个就不说了,他这样的人,当然需要指点了,我教训他不是应当的吗?”
诚进还想再说什么,碰到了诚节冷厉的眼神,缩了缩脖子,把话咽了回去。
诚节接着对珞典道:“那小子刚进宫的时候,我教训他时,他还只是招架,后来有一天,他跑去问我阿爹,说挨打了能不能还手,我阿爹说:我们蒙氏子弟没有认怂的,被打了一定要还手,除了长辈,任何人都可以还击。没想到从那天开始这小子就疯了……当然,刚开始他也就是徒劳的挣扎,后来我们就都打不过他了……再后来……嗐,谁愿意招惹那凶兽啊!”
大个子少年附和道:“诚禹郎那不是打架,他是拼命,谁受得了!”
少年们纷纷表示赞同,脸上的表情郑重,还有些惶恐,珞典忍不住想笑,端起酒盏抿了口米酒,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诚禹,红着眼睛大杀四方……
诚禹被接进宫的时候好像只有五岁吧,一个人打遍这一群……珞典的心里咯噔一下,未能浮上的笑容滞住了,胸口闷闷的。
诚进仍旧不同意大家的看法,试探着辩解道:“阿爹说三阿兄不会胡来,他耍横也是有原则的,有时候也是你们自找不痛快。”
一名少年赞同道:“诚进郎说得也对,而且大祭司也说过,诚禹郎是有天神庇佑的。”
“什么天神庇佑,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诚节一脸不满,“那一年坝子里遭了大旱,大祭司占卜说必须用活人施祭祈雨,按照卦象的启示好不容易挑选出两名童子,没想到祭祀的前夜,那两个小童居然被诚禹偷走藏了起来,而且,他还胆大妄为地自己蹲进笼子里,说他一人做事一人当……”
“后来我阿爹气坏了,让大祭司就杀了三阿兄祭祀。”诚进对这件事也很有兴趣,连忙对珞典补充道。
“这种事任谁都要大怒,祈雨这样大的事情他都敢破坏,简直无法无天了!万一求雨不得,整个诏都活不了。”诚节此时说起来仍旧气愤不已。
珞典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当然就把诚禹那家伙拖上了祭坛,那时候他都八岁了,也吓坏了吧,我看见他都哭了,不过,哭归哭,还是死犟着,就是不肯交出那两个小童子。”
大个子少年瓮声瓮气道:“那两个小童子,听说是诚禹郎小时候一起干活的小奴隶,所以……”
诚节根本不接受这个理由:“你以为他是因为认识他们才要救他们?他经常捡回宫里,并且收做下人的乞丐还少吗……嗐,这又扯到哪里去了。”
“说回来那天的祭祀,诚禹那个混小子被押到祭台上,太阳好大,烤得我都快晕了,大祭司和其他巫师一起作法之后,就要去砍了他祭天……”
诚节说着顿了顿,看向微微出神的珞典问道:“珞典君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珞典听得正紧张,被他一下打断,有些无语道:“后来他当然还活着。”
诚节笑了笑:“那肯定还活着,可是,为什么没有杀他呢?”
“因为,正要杀他的时候,突然就下起了大雨……”诚进抢着揭开谜底。
卖关子不成的诚节接着道:“说来也奇怪,前一刻还烈日炙烤,一朵云一丝风都没有,可是当大祭司举起刀来,突然间狂风大作,然后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而且还下了一天一夜……这小子就是运气好,被他逃脱了。”
“我阿爹说诚禹郎是菩萨转世呢。”一位少年感叹道。
“你阿爹是被那几个中原和尚讲经讲魔怔了,看什么都跟菩萨有关,他蒙诚禹哪里够格做菩萨?!”诚节大为不满。
沉默了一刻,珞典问道:“后来,那两个小童子找到了没有?”
诚节愣了愣:“小童子?嗐,那两个家伙当然不用找,就是被诚禹藏起来了。我阿爹认为这场大雨是上天怜惜诚禹才降下的,所以大喜过望,不仅不追究他,还要重赏他,让他想要什么随便说,结果他只要这两个小童……这个白痴。”
“那两个小童就是他宫里的乌雨和乌雷是吗?乌雨还挺好看的,乌雷打架也是不要命。原来就是那次救下的啊。”诚进恍然大悟。
“他宫里那些人都是不要命的,包括狗……对了,诚进你可听好了,再提醒你一次,离他的那几只狗远点,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狗,他那些狗凶得跟狼一样,迟早出事。”
“没有啊,那些狗都很听话,三阿兄说生了狗崽会给我一只呢。”
诚节见说服不了弟弟,怨气更是上窜,对诚进和其他少年强调:“你们就是不长记性,他和我们大家是不同的,你们都离他远点。”
一名少年犹豫着说:“其实,只要不惹他,诚禹郎人还是不错的,出手也大方,还很讲义气……”
诚节一脸的鄙夷:“我就最看不上他这一点,像个市井之徒,什么商旅、工匠、马帮都去结交,什么人都去打交道。不过说起来,疯成那样的狠人,哪个身份高贵的人愿意跟他交朋友,这不是笑话吗。”
他转头看向珞典又道:“珞典君你知道吗,诚禹那家伙从小到大逃走过好多次,居然跑出去混在商队、马帮里,想远走高飞……”
珞典点点头:“他告诉过我的,我还有些羡慕他呢。”
诚节呆了片刻,难以置信地道:“他还好意思跟你说这个?那他有没有说,有一次他跟着的马帮遇到了山匪,打斗中马锅头和两个伙计被杀了,诚禹那家伙就带着十几个护卫,在山林里追杀了三天三夜,不仅杀光了那几十个匪徒,还搜到了匪巢,带下山了一大帮妇人和孩子,那年他才十三岁,狠毒起来真是难以想象。”
“那些妇人和孩子后来怎么样了?”珞典似乎并没有惊讶,而是平静地问。
听到珞典偏离正题的这个提问,诚节有些莫名其妙,正在说着诚禹的狠毒,他问妇人孩子做什么?看上去清俊聪明的世子,莫不是个傻子吧,说了半天他到底有没有明白?
一个少年抢着答道:“诚禹郎把那些人送去自己的封地了。那时候我家还打算买几个做女奴,诚禹郎说什么都不卖,说他们如果要离开会给路费,要留下就去庄园里干活。那帮人自然不肯走,当然愿意去做农户了。”
珞典暗暗叹了口气,短短几句话的描述,诚禹要经历多少凶险和艰难啊。
十三岁的诚禹,漫山遍野追杀匪徒,那狠历时刻会是什么样子,珞典想象不出来,说到底,他的凶戾,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更可怜的人。
珞典微微有些心酸,仿佛看到了一只幼小的猛兽,独自在荒原奔跑,露着獠牙和利爪,不顾一切地面对围攻,然后,独自躲在无人处舔舐伤口……
诚节见珞典面色冷凝,以为他终于对诚禹失望了,心里一松,长出了一口气。就是嘛,不要以为帮着邓赕诏剿匪,骄傲的珞典世子就会高看他了。
诚节趁热打铁道:“珞典君可能没有注意到,我们蒙舍诏的山林里没有土匪,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珞典自然明白他是想说因为诚禹,但是,就因为诚禹,蒙舍诏境内没有土匪?这不是笑话吗,刻意抹黑他也不用说得这样夸张吧。
珞典倒是想听听他怎么往诚禹身上扯,于是淡淡问:“那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我们有诚禹这个浑人啊,前段时间白崖城周围有一股匪帮,刚说诚禹要去剿匪,那帮恶徒就逃了……只是放出风声而已!”
少年们也都笑起来:“确实如此,这就叫做闻风丧胆!”
一名少年道:“我阿爹说,诚禹郎和阿依扎公主是主上的利刃,用好了所向披靡……”
“你阿爹有没有说,利刃用不好也会割伤自己的?”诚节不以为然地反驳。
随后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阿依扎公主,我们的那个姑姑……嗐,那是另外一回事……说起来,她对诚禹偏袒得厉害,要不是她护着,诚禹那小子也狂不到这种程度……不过,姑姑……算了,不说她了。”
诚进连忙向珞典介绍:“我们这位姑姑阿依扎公主也很厉害,从前归顺的望苴部族军士,根本没人能指挥,只能放去做苦力,后来姑姑回宫后,那帮人立刻听命于她,组成了我们蒙舍诏最强的军队。”
诚节打断他:“别说得好像阿爹利用姑姑似的,那是他们想通了,看到了阿爹的威仪,愿意臣服,再说了,我们蒙舍诏最强的军队,是黑虎营啊。”
“对对对,我们诏的黑虎营所向无敌,应该是世间最强的军队。觉凤郎骁勇无敌!”少年们兴奋地向珞典炫耀。
诚节又吸了口气,这下子牙齿好像真的疼起来了,好好的提黑虎营干嘛,黑虎营是忠于觉凤的军队,夸黑虎营不是在夸觉凤了吗,本来只打算让这个文弱的世子看清楚诚禹的真面目,说了半天越扯越远,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诚节有些郁闷,舅舅说得没错啊,要在蒙舍诏崭露头角太难了,总是被这些不省心的人拖累,还真的是无奈,一个两个都那么让人费神。
诚节皱着眉站起身,举杯向珞典晃了晃,最后总结道:“总之,蒙诚禹那小子是个浑人,我行我素不讲道理的浑人,珞典君今后不要跟他来往,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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