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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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暮舟这一次当真是沉沉昏去,感觉不到任何触摸,听不到声响,只有无边的疼痛。
但也还好,他倒习惯了。
时间流逝许久,恍惚间方暮舟听到一声音在唤他,因着脑袋昏沉,一时辨不出究竟是何人。
“舟儿、舟儿……”
这天底下只有一人如此唤他,是……予湘似!
方暮舟猛然睁开了眼,面前虽仍是潇瑜峰,却与晕倒前所见稍有不同。
原以为自己清醒,谁料下一秒,方暮舟便见到蹲在刚搭好的秋千旁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并非旁人,而是幼时的他。
“舟儿,如何?师傅就说,舟儿想要什么,师傅便可给舟儿什么。”
一长道袍加身的予湘似自那棵樱桃树上跃下,扑打了番身上的尘泥,深深的笑意刻在脸上。
小方暮舟虽无言语,面上的欣喜却是藏不住的,他盯着予湘似看了片刻,只道:“师傅,蹲下。”
“嗯?”
小方暮舟便又重复一遍,这次予湘似便应从了。
方暮舟怎会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小方暮舟攀着予湘似的肩,踮脚替予湘似细细摘掉了头上落叶。
予湘似感知到他是何意后,傻傻乐了。
一旁站着的方暮舟眼神没有丝毫晃动,眼波流转似含着许多情感。
这时的自己不过五岁孩提,予湘似在旁作陪,初始修道、安康顺遂,也算是经历了最欢喜的年岁。
只是不久,予湘似便时常外出,每每得归皆是带着一身的伤。
方暮舟次次询问,却只得到予湘似的含糊其辞,将他当做什么都不懂的稚子来哄骗。
……
方暮舟面前场景猛然分崩离析,裂成碎片后又迅速重组,待睁眼时便又换了一副场景。
地点仍在潇瑜峰顶,那日雪落的很厚,漫山遍野尽是雪白,看得人心中洁净愉悦。
予湘似早早便裹了氅衣、提剑打算外出,谁料推开内屋大门,却见方暮舟在雪地里练功。
“师傅这是要去哪?”小方暮舟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了剑问道。
予湘似像是做坏事被人发现了一般,做贼心虚写在了脸上,“山下一村庄内有邪祟作怪,师傅此行便是下山除祟。”
“舟儿要陪同师傅前往,”小方暮舟语气庄重,面色正经,颇有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不必,”予湘似神情匆忙,“那邪祟易除,舟儿于山上等待即可,下山一趟寒凉刺骨,再受凉发热就不好了。”
小方暮舟怎会不知予湘似在说谎,次次都是如此,他便不愿再言语,懊恼地偏过头,任由予湘似离开。
“师傅定要小心,再带一身伤回来,血衣便自己洗吧。”小方暮舟气愤交代着。
予湘似只干干笑了一声便急忙离去。
方暮舟立于枝干零落的樱桃树下,神情落寞无比,看着予湘似的身影渐渐远去。
那日予湘似是为灭除荏略在一处布下的巢穴,这一去便是半月,回来后小方暮舟有半月不愿理他。
原由他离去的那天,正是方暮舟九岁的生辰。
……
方暮舟突感疲惫,心中绞痛却不得言语。
场景再换,方暮舟便身处茗雪居后院的梨树林中。
他和予湘似亲手种下小树苗经历数年窜高了许多,只是这时被摧毁待尽。
方暮舟看着凋零无几、几乎烧尽的梨树,思绪猛然断线,呼吸跟着一滞。
而后拼命奔跑。
在之后的十数年间,这日的场景犹如鬼魅,日日缠在方暮舟的梦中,时刻提醒着他绝不能忘记与荏略的深切仇恨。
直到他领回了宋煊,有人伴随、孤寂即消,这病症才算渐轻。
只是就算如此,他也绝不会忘弑师之仇。
刚跑出几步,方暮舟却无端停住脚步。
若痛苦不堪,何必再去看一遭?
毫无预兆,方暮舟似被万箭穿心般疼痛,他紧闭着眼,重重喘息,虽不愿前去,但那场景却如自残般充斥在脑海。
予湘似跃入深渊之前转过头,急切目光越过层层人群寻到了小方暮舟,那淡然如解脱的眼神狠狠刺在小方暮舟心上。
只这一眼便似含着千言万语,小方暮舟想要跑向予湘似,却被他施法定在原地。
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予湘似跃入深渊,没有憾恨、亦无犹豫。
小方暮舟陡然爆发灵力突破法术,活像要跟随着一同跃入深渊一般,疯狂跑出几步后,因着身受重伤、气血逆流吐出一口淤血,倒在地上。
方暮舟已无法站立,似是同那日感同身受般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攥着胸前衣衫,似溺水濒死般痛苦喘息。
……
“不要,不要!”
梦中呢喃换做放声惊呼,方暮舟挣扎起身,疾声咳嗽。
一只温暖的手适时搁在了方暮舟背上,力道不轻不重地缓缓拍着。
许久,方暮舟顺过了气停下,才听到了身侧那人担忧的呼唤。
“师尊,是梦魇了吗?”宋煊不停唤着,就怕他师尊是梦呓实则未醒。
但下一秒,方暮舟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宋煊赶忙言语,“师尊可好些了?您睡了三日,可还疼吗?渴吗?饿吗?我这就去请长老过来,为师尊看诊。”
宋煊正要离开,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陡然收紧了些。
“不要,”方暮舟哑声低喃,吼间撕裂般疼,“别走。”
宋煊猛然怔住,却又瞬间清醒。
他师尊此时应当尚未回神吧,毕竟这请求的话语中还带着些隐忍哭腔;若其清醒,矜傲自持的他又怎会如此模样。
只是这样,宋煊怎还会舍得离开。
“师尊,我不走,”宋煊不住宽慰着,心疼至极,回握住了腕上那只手,所触及处皆是一片冰凉,而后稍一狠心,顺势将人拉入怀中。
无论出于心疼,还是意为安慰,宋煊都已将人稳稳拥在怀里,妄图将自己的温度分些给他。
方暮舟太冷了。
像冬日寒冰,孤寂地被迫等待着冬去春来、日暖冰消,无人愿靠近触摸,惹一手冰冷寒凉。
但宋煊不怕,若是寒冰,他也愿随之一同前往极寒之地。
没有等到意料中的挣扎,宋煊便将人拥得更深了些。
许久未有声响,宋煊便以为方暮舟又睡了过去,想看看怀中之人。
谁料刚松了手,方暮舟便又环住了他的腰,将脑袋深埋在宋煊腹间。
二人无言,屋内寂静,宋煊清楚听到了,来自方暮舟的,隐忍哭声。
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宋煊愣神许久,便拥得更紧,迎着这人在自己面前的肆意宣泄。
“乖,不哭了。”宋煊失神说出了这话,心疼不已。
宋煊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身体已经有些僵硬。
怀中之人哭声渐弱,宋煊才又试探着轻唤,“师尊?”
“嗯,”方暮舟闷声回应,“放开吧。”
“是,”宋煊听话地放手。
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方暮舟宣泄一番然后恢复正常。
“阿煊,”方暮舟哑声低语,“多谢!”
宋煊沉默听着,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师尊,无需言谢!”
“你说我已睡了三日,那你的毒?”方暮舟压抑不住担忧。
宋煊宽慰道:“顾长老已替徒儿压制,现下倒无碍。”
“嗯,”方暮舟终于看向宋煊,却见他亦是满身纱布,想必伤得也不轻,“你在这里多久了?我已无恙,你也休息去吧。”
宋煊赶忙摇了摇头
,表示不愿,“徒儿当真无碍,师尊莫要急着赶我。”
宋煊此时满身伤痕、垂首的模样像只卑微乞巧的流浪狗儿,方暮舟自是不舍再赶他出去。
“师尊饿吗?三日前师尊托我做的粥还没喝呢,此时想必该饿了吧?”宋煊慌忙起身,动作间无意牵扯到了伤口,面色猛地一变。
方暮舟低声道:“不饿,莫需再忙活。”
“嗯,”宋煊应答后再次坐下,而后二人便皆沉默。
宋煊低头便能看到自己衣衫上的那片泪痕,想起这人刚才伏首闷声痛哭的模样,宋煊便是如何都不能压抑心中疑问。
“师尊适才梦到了什么?”
宋煊问出这话便有些后悔,原想着方暮舟不愿提起,便道:“师尊若是不愿说就不说了。”
“没什么,幼年旧事罢了。“方暮舟却出乎宋煊预料,十分坦然道。
“哦。”
“血隶之毒不能轻视,这会儿因我受伤又耽搁许久。近日我会与凝晚山庄副宗主许晚溪取得联系,谈洽妥当后,你便在那边养伤排毒。”
方暮舟甫一清醒,便开始妥当安排事务,迅疾之态令宋煊猝不及防。
“可是,”宋煊突然一顿,不知作何言语。
只说从他进入这个世界后,他便从未离开过方暮舟,若说不舍也是真的,但此时更多的,仍还是担忧。
封印如今动荡不堪,荏略更是自此被激怒,而方暮舟旧疾未愈又添新伤,宋煊实在是安心不下。
“血隶之毒隐在体内,确实可以灵力压制,但拖延时间太长、毒进入灵脉之内,发作之时将无力回天。”方暮舟面色焦急,仿佛下一秒宋煊便会毒发一般。
这凝晚山庄宋煊在原著中读到过,其副宗主许晚溪乃是修真界药修之极,医理典籍读过无数,传说可医死人药白骨。
血隶之毒无可解只能去除,若许晚溪说了个“不”字,宋煊才当真是必死。
若有半点希望,方暮舟都不愿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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