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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县中开学了,照例是从晚自习开始。吃过晚饭,常青藤骑着自行车到学校。进校门的时候,遇到卫清河。
“嗨,新年好。”“新年好,听说你病了一场,现在好了吗?”“听谁说的,早好了。”“平时觉得你挺结实的,冷不丁听说你生病,吓了一跳。”“人吃五谷杂粮,孰能无病?”
“你俩一起来的?”常青藤扭头看,是郭家萱:“在校门口碰上了。你怎么从宿舍过来?”“今天第一天上学,我娘给我带了挺多好吃的,就没有去食堂。”
“田甜和文静都来了吧。”“都来了,文静好像受凉了,不停地咳嗽。”“吃药了吗?”“我见她吃了。今天晚自习她得请假。”“养好了再来就好了,到学校怎么也不如在家舒服。”“她入学成绩挺好的,这次期末到了中游,心里肯定挺着急的。”
还没走到教室,就听到教室里乱哄哄的声音。“过年吃多了吧,脸都冒着油光。”“你是打算出师未捷吗,过完年倒比以前还瘦。”“羡慕我干吃不胖吧,今年吃的肉比以往都多。”也有人暗搓搓的坐在那里抄寒假作业。
常青藤几人兴致勃勃的融入了热闹的人群。
快乐的常青藤没有想到,生活的考验,有时候来势汹汹到让人猝不及防。
由于以美国为首的各纺织品进口国利用反倾销措施抵制我国纺织品进口,对我国的纺织品行业造成了极大地冲击,常兴邦所在的纺织厂飞快的陷进亏损、破产的泥潭。
清算资产,向上级汇报,积极寻求新的出路,给职工分发积压在仓库的纺织品。和常兴邦搭班儿的厂长调到花城的总公司当部门经理去了。常兴邦挑大梁在单位里连轴转的忙乎着,只有回家拿换洗衣服的时候,才在家吃顿正常饭。
一个周五的下午,放学早一点,常青藤回家也早。推开门,常青藤看到客厅里坐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一身深蓝色的裤褂,眉头习惯的皱成“川”字,脸上写满了苦闷,就连她坐的姿势也让人觉得忧郁而无奈,她微微的叹息一声,却象一阵寒风在客厅里打了个旋儿,让人觉得心里闷沉沉的,明媚的阳光也被这个女人的阴郁挡到了窗外。
常兴邦坐在那女人侧面的沙发上,脸上是深刻的忧虑而造成的木然。常青藤惊讶的发现爸爸脸上的皱纹竟那么多、那么深,而他那黑黑的、漂亮的鬓角竟有了那么多白发。就在那一瞬间,常青藤心酸的都要掉泪了。
常兴邦看到常青藤,只是应付的说:“回来了,去厨房帮你妈做饭去。”就又扭头对那女人说:“厂子不行,也是没办法的事,积货发完了,贷款又不批。你也知道,整个市场疲软,企业又要转轨,唉,都难!”
那女人又是一声叹息:“我也知道,可,家里实在没法儿过。大小子上大学,一年单学费就一千,再加上吃穿用,少说也得两千多,二小子上高中,一年也得一千,老人都是农村的,不能帮我们,还跟我们要钱呢。我和孩子他爸,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才五、六百块钱,哪儿够?零碎的干点儿临时工,勉强过日子,偏厂子又不发钱了。一开始,发点布料也行,苦点儿、累点儿,混个饱,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工资一欠就是半年,那点儿积蓄早没了,还指望什么?”
常青藤和秦小秀在窗台下择菜,听了这话,悄声说:“国家要是更强大一些,哪个敢来欺负人。”秦小秀苦笑:“国家的事咱管不了,娘就盼着你和果子将来都能考个好大学,当公务员去。娘算看明白了,给谁干都不如给国家干。”
“我才不想当公务员呢。捧着茶、看着报、对上巴结对下狠,也能叫人。我要当科学家,最差,我也要当检察官,专门去查那些不做事、坑老百姓的公务员。”
“你就吹吧,真要当了科学家,老常家祖坟冒青烟了。”“娘,你可别小瞧人,我成绩一直在进步呢。”秦小秀轻轻地“嘘”了一声,用手指了指屋里。常青藤侧耳细听。
常兴邦说:“再坚持几个月,厂子正在讨论怎么包出去,到那时候肯定会好一点。”“这和资本主义国家还有什么区别?”“也别这么说,国有大、中型企业都还是不错的,咱们厂子太小了,经不得冲击。再说,经委领导也在积极想办法,尽最大的可能来救我们厂。咱现在先别泄气,先自救,不能干等着。”
女人说:“常书记,你是个好人。我卖布的时候,遇到过小秀几回,可见你也没发工资,拿的是布。不是我说,这社会太不公平。你也知道刘建新那个王八蛋厂长,厂子成了这样,人家一拍屁股走了,到花城照样做经理,家里盖了一幢楼养大老婆,花城买了三室一厅养小老婆,几十万都从哪儿来的?
还不是敲工人的、坑国家的,可是这种人就是进不了局子。那也是,人家爹就是公安局的老局长。再看镇委,各企业都亏成了这样儿,镇长就敢批条子让贷款缴钱,然后再光明正大的发钱给镇委的人,工资就甭提了,发的红包比工资多几倍,发的吃的都能放坏,还发上千的皮衣呢。象我们这些穷老百姓,累死累活连口也糊不住。”
常青藤听了就低吟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常兴邦道:“别总是道听途说。咱不了解情况,就不要乱说话。说了,对自己没有好处,说不准遇到啥事儿,还有坏处。咱把自己的事处理好,不给国家添麻烦,那就是给国家做贡献了。在哪儿工作,人都有好坏之分,你要相信,做了坏事的人,就是这会儿看着风光,也不会一直风光的。国家总有一天会好好管理公务员队伍和市场的。”
女人又说:“常书记,我也知道你难。按理,我也不该张这个口,可孩子在外面,我也没法子,该给他寄生活费了,可家里哪儿还有钱呐。孩子懂事,在学校勤工助学,又不愿意落下功课,给累病了,学校来信让去个人,唉,难呐!”
常兴邦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虽然没什么钱,但让你拿几百块钱应该还是有的,多了,我也没有了。”那女人忙说:“有点儿就行,谢谢常书记,你真是好心肠。”
接着,常兴邦就进卧室开柜子拿钱,又问秦小秀:“你把钱放哪儿了,怎么才二百多?”秦小秀答道:“咱爹上次来治病,花了二百多,临走又拿了一百。”女人忙说:“有二百也好,你也没多少,谢谢你,常书记。”常兴邦有些讪讪,又无奈,说:“都给你吧,先将就着给孩子看病。”
看着常兴邦送女人出门。常青藤冲着秦小秀一噘嘴,说:“我爹真会做人情。”秦小秀叹了一口气:“那家是真难,两口子都没有什么文化,两家老人也帮不上忙。现在吃菜,都是到菜园子拣我们剥下来的菜叶子。我遇到的时候,也给她送几颗菜,她倒不好意思,经常躲着我。”
“咱家是幸亏你勤快呀。”“那倒不完全是,你爹还是有一部分现金工资的。经委的人现在指着他在前面趟雷,总也会照顾一二。”“真是,真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啥时候都官官相护。”
常兴邦接口说:“你这就错了。我虽然同情她,但客观的说,她做的贡献没有我大,我理当得到比她更好的待遇。一个人,总是要先提升自己的能力,能力大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更能抵御风险,抗压水平也会更高一点。所以,人在年轻的时候,就要多学习,提升自己,将来才能大到为国家做贡献,小到养家糊口,不至于临时抓瞎。”
秦小秀顺着说:“人只要勤快,不怕苦,困难都是暂时的。”常青藤冷不防被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颇有些哭笑不得。
常兴邦看常青藤沉默不语,就问:“又想什么呢?小孩子家,少胡思乱想。”常青藤笑了一下,说:“万一我爷再有病,不就没钱了吗?”秦小秀道:“你爷真要再生病,怎么也得兄弟们一起拿钱了。”常兴邦一看谈话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奔去,打了个哈哈:“我去睡一会儿,等吃饭的时候叫我。”
常青藤吐了吐舌头:“看咱家这婆媳关系搞得,我爹就是只风箱里的老鼠。婆媳为什么非得不和呢?”秦小秀笑道:“还不是婆婆当家的时候辖制新媳妇,等到婆婆老了,媳妇经过这些年,心早凉了,谁愿意管她们。”“娘,你可要引以为戒,将来对果子的媳妇好一点,别到时候又嫌弃媳妇。”“哪儿的话,我吃的苦可不能再让儿媳妇吃,你就放心吧。”
虽然老师三令五申禁止早恋,但高二的春天,班里依然开始充斥着暧昧的迷雾。
在常青藤的眼里,甄文静每天乖乖的上课、乖乖的写作业、认真的听讲,甚至生病的时候也不肯多休息,坚持上课,就是考试成绩不仅不能提高反而持续下降中。
常青藤自己的成绩提高固然高兴,但也为甄文静发愁,关键是她不像自己以前的帮助对象,总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可以纠正,她唯一的问题就是时常生病,这可没办法纠正。
常青藤经过慎重思考,这天趁着大课间,两个人在操场上散步,对甄文静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多休息几天,干脆把病养到彻底好了,再来上学?”
甄文静有些紧张,问:“我影响你听课了吗?你怕我传染你吗?我去县医院看过,医生说我就是单纯的感冒,不是流行性的。”说得太急,甄文静又开始咳嗽。
“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是觉得,你这样不断地生病,影响你的学习效率,想着,是不是把病彻底治好,以你这用功的架势,成绩怎么也能提高。”
甄文静的眼圈红了:“主要是在宿舍休息不好,不是这人吵就是那人闹。昨天晚上,郭家萱在宿舍和田甜大吵了一架,两个人都不说原因。
郭家萱骂田甜是薛宝钗,骗人、虚伪。田甜辩解说是郭家萱误会了她。最后,郭家萱大哭一场,田甜又安慰了她半天。”常青藤奇怪道:“我看今天她俩还挺好的。”“又和好了呗。”
“要不,你收拾收拾到我家去住吧,也好养养病。就是上学远一些。”“那怎么好意思。”“没关系呀,和我一起睡就好了。”
中午回家,常青藤把邀请甄文静到自己家住的事跟秦小秀说了。秦小秀有些作难:“住多长时间呢?天要热了,你爹和果子都不太方便。”“主要是想让她养养病,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晚自习后,甄文静就带着书包和常青藤一起回家了。
在路上,甄文静跟常青藤八卦:“今天中午,我听别人说,郭家萱和田甜吵架,是因为郭家萱喜欢卫清河,让田甜帮她递小纸条,结果,卫清河喜欢上田甜了。”常青藤的心猛地停了一下,车把一晃,差点摔倒。
“这有什么奇怪的,论长相、性格、学习成绩,郭家萱哪哪儿都比不上田甜,我要是卫清河,也会选田甜。哎,你怎么不说话?”常青藤有些恍惚,没吭声。
睡觉前,常青藤问甄文静:“你听谁说的,卫清河喜欢田甜?”“大家也就是这么一说,比较郭家萱和田甜呗。卫清河也未必喜欢田甜,如果喜欢田甜,在田甜后面不是更好?就不能和范亮换位置。范亮喜欢田甜,追求的多明显。田甜也挺奇葩的,公开说了不喜欢范亮,但是,到周末,范亮要是不回家,她还带范亮去她家吃饭呢。”“睡吧,困了。”常青藤呓语。
一晚上,常青藤都没有睡好:总是在梦里看见卫清河和田甜拉着手,走呀走呀走呀,走的没完没了。
第二天一整天,常青藤都有些走神。郭千帆叫她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她站起来目瞪口呆,只是睁着眼睛看黑板。郭千帆拿板擦敲着黑板发脾气:“考了一次140就找不着北了,是不是?马上有一个物理竞赛,是骡子是马,遛遛就知道了。坐下。”常青藤呆呆的坐下。
下课了,卫清河过来问:“你咋了?”看了一眼甄文静,“昨儿晚上没睡好?”常青藤白了他一眼:“多管闲事。”卫清河挠挠头,无语的走了。
过了一会儿,卫清河回来,递给常青藤一把薄荷糖:“下节课数学,你要是不想站到外面去,就吃一块儿。”常青藤接过糖,皱皱鼻子,笑了,剥了一块塞嘴里,又递了一块儿给甄文静。卫清河耸耸肩,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郭家萱过来抓糖:“见一面分一半。”可她手没有甄文静快,甄文静直接把糖都搂进了桌兜里。郭家萱撇撇嘴:“小气。”甄文静睨她一眼:“给常青藤提神用的。”
郭家萱推推常青藤的肩膀:“咱俩还是不是好朋友呀?”常青藤一时间无话可说。卫清河说:“多乎哉?不多也。”田甜道:“老师来了。”郭家萱悻悻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数学课的时候,甄文静咳得撕心裂肺的。看得出来,她在努力的想压制住,可是,失败了。常青藤把她的水杯拧开,递给她。甄文静咳得浑身发抖,以至于无法去握水杯。数学老师不得不暂停了一会儿讲课。等到甄文静平静下来,喝了口水,大家才收回关注的目光,老师也才开始继续上课。
常青藤刚要抬头看老师讲到哪儿了,就见桌子上掉下来一个纸团。捡起来,打开:朋友,用我的心问候你的病痛。落款,开心,画了一个笑脸。常青藤把纸递给甄文静,打开书开始看老师讲的例题。
下午的时候,甄文静的桌兜里多了一瓶枇杷糖浆。常青藤撇撇嘴:“那个觊觎我家公主的臭小子到底是谁?”甄文静向后瞧了一眼,没吭声。
常青藤向后看去:几个男生在教室后面打闹,有个男生在问田甜数学题,范亮站在旁边时不时地发表一下观点,郭家萱在和卫清河用英语对话。并没有看出来谁对甄文静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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