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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常青藤回家吃饭,没看见六婶和青晖:“娘,我六婶今天不回来吃饭了?”秦小秀脸色不好:“你六婶被村里人带走了。以后应该都不会再来咱家了。也不知道村里人怎么找来的,正好遇到你六婶,藏都没法藏。也不知道那个缺德鬼告的密,等你六叔回来,找他算账。不知道你爹会不会受影响。”
“你现在才想起我爹呀?应该没啥大事,他们厂子都成那样了,就指着他在那支摊儿呢。”
常兴邦自嘲一笑:“现在还能怎么地我?明年把厂里的事情彻底清算完了,应该会把厂子承包出去。也不知道谁会来承包,我也得准备找工作了。”
秦小秀问:“会不会把你留下来?”“一般不会,我在这儿干的时间长,人熟,人家新来的,肯定要立威,留下我,耽误人家的事。”
秦小秀接着问:“青李怎么安排的?”“有一个柠檬酸厂招检修工,他有经验,已经去应聘了。我让老三也去,老三不肯,带着媳妇回村里去了。村子里就那几亩地,带上山上的果树,也挣不了多少钱。不听话,有他后悔的时候。”
“我三婶以前在花城打工,也肯听我三叔的,回村里去?”“哪能怎么办,她怀孕了。”
到了腊八,秦小秀就会去一趟花园村——常青藤老娘的前夫家,现在,那里只有舅舅一个人。舅舅当初被留在他大伯家里,不过是养活大了而已。
没有读书,也没有娶亲。秦小秀去那儿,送过年的的衣服,顺便带些吃食。夏天的时候,秦小秀也会去探往一次,是为了给他拆洗被褥。
每次提到这件事,秦小秀都很难过:“要是跟着到了这边,肯定送他读书,也会给他娶媳妇儿。真是上辈子造了孽了,这辈子遇到这样不要脸的人。快六十了,没一个人管他,自做自吃。”
看看常青果,秦小秀接着叹气:“搞什么计划生育,我要是多一个孩子,也能给他养老。”常青果小时候就会被吓得哇哇哭,长大了,也会顶嘴:“把我送过去呗。”秦小秀又会笑着锤他。
过年的时候,六叔从部队回来探亲。常青藤一家在大年初二的时候,回去拜年。
以前,常兴邦单位好的时候,也是有几辆小汽车的。平时,常兴邦并不像厂长一样当成自己的开,但是,过年的时候,开着回趟村里,他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当然可以大年初一就带着一家人回去。
现在单位都要散伙了,小汽车自然没有了。如果初一回去,只能骑自行车。秦小秀身体不好,骑不动。路途太远,常兴邦要是带着她,也不现实。
初二以后,才通汽车,也只能坐到乡里,再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进村子。过年天太冷,为了方便,他们会提前和姑姑一家约好,骑自行车到姑姑家,坐姑父开的拖拉机一起回村里。
坐在拖拉机的拖斗里放着的小板凳上,用围巾裹住头脸,裹紧爹从部队带回来的军大衣,几个人挤成一团,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在“突、突、突”的噪音中超过很多走路和骑自行车的人,心里莫名的有些优越感。也会有走路的人拦住,要求搭便车。如果顺路,车兜里还有位置的话,也会带上。县城很小,拐着弯儿都是亲戚。
照例带了吃的、用的和过年的礼物。这几年,在秦小秀的开源节流下,家里的外债还的差不多了。还债唯一的好处是,常兴邦终于戒了烟。
到村子里的时候,差不多10点了。拖拉机停在打麦场上,几个人向家里走去。姑姑家的两个儿子,正是粉嫩可爱的时候,常青果和二叔家的小儿子青苹带着他们直接去找村子里的孩子玩去了。
堂姐青桃正在等着青藤,见到她很高兴,过来帮着她拎东西,跟着往家里走。“姐,你打算不打算去花城打工?”青桃的脸红了:“不去了。”“真在家种地呀?”
姑姑说:“听说给你找了人家?”青桃的脸更红了:“是。”“见过没有,孩子长得咋样?听说家里条件挺好的,那孩子他爹是当老师的。”青桃有些招架不住,忸怩着,不再吭声。
青藤有些惊讶:“现在就找人家?我姐才十八。”姑姑笑着说:“今年就十九了,可不得找,找晚了,好的都被人家挑走了。你是要考大学的,早点儿晚点儿都行。她和你不一样,早找好。再说,现在都是先办婚事,等生了孩子,要是儿子,刚好领结婚证,要是闺女,等生了儿子再领结婚证,还能躲计划生育呢。”
青藤哑口无言。半晌才说:“这也太,太,着急了,还这么封建。”姑姑笑的得意:“怎么封建了?我俩儿子,都跟你姑父的姓,又不姓常。儿子和闺女就是不一样。儿子才能传宗接代。再说,在农村,家里没儿子,挨了打也白挨,更不用说种地、分东西这些事,闺女哪有儿子能干。”
到了自己家,常青藤见爷爷奶奶住进了自己家的屋子里——五叔结婚后,就住了爷爷奶奶原来的屋子。那是分家的时候,说好了的。爷爷奶奶留的是过道的屋子,没有阳光,又不通风,住起来自然不如自家的南屋。
奶奶笑着招呼:“都回来啦?面都和好了,今天咱吃捞面。”说着,接过肉,在案板上切了一块子下来,把剩下的拿到水缸边去清洗。姑姑跟着去给她舀水。秦小秀撇撇嘴,跟常青藤说:“把东西都放下,咱去你二婶儿家看看。”
孩子们都大了,二婶儿家的条件也好了一些,见到她们,忙招呼进屋:“我就知道大嫂今儿回来,快进屋坐,屋里暖和。”
桌子上摆着瓜子、糖果、红枣、核桃之类的东西,二婶儿亲热的招呼她们吃。秦小秀说:“风刮的厉害,倒杯水喝。”青桃端了水过来,招呼青藤到旁边的炕上坐。
二叔家是新盖的房子,自然也是分家的时候说好的。一共三间,没有隔断,进门放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右手边凹进去的位置是一条大炕,左手边堆着些粮食,腌菜之类的东西。房子的隔壁是三叔家,结构一样,两家共用一个厦子做饭。
青桃和青苹住在二叔自己盖的两间厢房里。青李平时不在家,过年回来几天,跟青苹住一个屋。
秦小秀问:“我看你是准备在后山起新房子了?”“可不,青李大了,说了几次媳妇儿,人家一看没正经房子,都不成。青桃的人家说成了,给五千块钱的彩礼呢。正好凑凑,盖新房子。都得抓紧,等把青李的婚事说成了,青苹也长大了。”
三婶儿挺着大肚子过来了。秦小秀忙站起来扶她:“小心点。冷不丁回来,不好适应吧?”二婶儿把三婶儿让到圈椅上去坐,自己坐了板凳:“可不是,刚回来,连火也点不着,不会用咱这大灶火,急的直哭。我就劝她,学学就好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三婶儿坐稳了,笑着说:“多亏了二哥二嫂,刚回来,连点儿干柴火也没有,都是用的二嫂家的。”“咱是妯娌,可不得互相帮忙。”
青藤也说:“二婶儿就是个热心肠。我小时候,扭了脚,也是二婶儿背着我翻山越岭去看郎中。”“藤子那时候小着呢,居然记到现在,可见是个聪明的。”“你对我的好,可不能忘了。”青桃笑道:“我就记着,她饿的来我们家找吃的,就着腌肉的猪油,吃了一个窝头。”
秦小秀说:“那时候真苦。我一个人要干地里的庄稼活儿,回来还有两个孩子等着吃。不是我现在说嘴,当时,叫咱娘做饭的时候帮我热个窝头,人家都不同意,生怕我沾一点光儿。”
二婶儿接着说:“咱娘那人,谁也用不了她一点儿。我们李子小时候,但凡收麦、收秋,我要出去干活,他就在炕上躺着,一直到自己会走路,多少回都弄的一炕屎尿。到桃子这儿,有李子看着,才好多了。”
三婶儿惊讶道:“怪不得,年前,老五家两口子想一起去赶集,让咱娘看一天孩子,咱娘都拒绝了。老五媳妇生了好大的气,和咱娘吵了一架。老五也站在媳妇那边儿,给老两口气够呛。”
“这算啥,老四媳妇当时把孩子放到咱娘的门口,人家就能假装没看见,直接迈过去。”“就是老六家沾光,说是老六不在家,老六媳妇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带不过来,咱娘帮着看呢。”“偏心就偏心,大嫂当时不也是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
青藤悄声和青桃说:“这是凑到一起开婆婆□□大会呢。”青桃笑:“咱奶奶做事差劲,也怨不得别人。就她这做派,就是最小的那俩和她亲亲,别人又不是傻子。”
“你真的相亲了?”
“相了,对方高高瘦瘦的,长得不赖。家里条件也好,五间新房子,结婚就给我们住。他爹娘住旁边的老宅,将来也不影响给我们带孩子。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有个姐,嫁人了。他爹又是老师,现在一个月二百多块钱呢,住在家里,也没有开销。彩礼就给五千,还不算过年带我去买的衣裳首饰。唯一的不好,就是在山里,现在,都兴嫁到外面去。”
“嫁到外面,至少交通方便,将来孩子上学啥的,都好。”
“我倒是想着,将来怎么样谁知道呢,先把眼下的事做好。也有人给我介绍县城周边的,家里条件不好也就算了,人还长得磕碜。彩礼就给三千,瞧不起谁呢?这家给五千的彩礼,我娘说,给我两千陪嫁,算作我的私房。我以前上班挣的钱,也有五千呢,也能带着。
这人也说了,他打工挣得钱家里人没要,自己攒着呢,结婚了就给我。我想着,等结了婚,我跟他先去花城打工,也能挣些钱。将来攒一笔钱,他家里也能给我们添点儿,到县城买房子去。可不就过好了,我还能当家做主。县城那边的人,从我们这儿娶媳妇,都先瞧不起人,我不想过去受气。”
常青藤觉得青桃说得挺有道理的:“这么想,也挺好的,自己先把日子过痛快了再说。二婶儿留你那么多彩礼,你就没想法?”“那有什么想法,家里人养了我一场,我一出嫁,去给他家干活去了,生的孩子也是他家的姓,还不兴爹娘收点彩礼?那不就白养我了。咱村里,收了彩礼,只给闺女准备被褥的人家也有呢,我娘这都算很好了。”
“让李子哥在他们厂里找呗,有了感情,彩礼也好说,将来也能过得好。”
“原来在纺织厂的时候,本来谈了一个对象,厂子一不行,就要谈婚论嫁了。结果,人家到家里来一看,也没个好房子,直接就吹了。我听说,她嫁到县城了。一上班,人都可实在了,看人,也看家里条件。”
秦小秀惊呼:“真的,真是老五说得?”常青藤看向她们,听见二婶儿说:“老五想在村里当会计,又稀罕那点奖金,可不就去说了,想表现表现。会计没当成,奖了一百块钱呢。”
三婶儿接着说:“本来队上承诺给他保密,结果,别人当了会计,他心里不忿,跑去找队里的麻烦。队长一开始还劝他来着,后来看他得理不饶人,也恼了,就漏出来了,说他这种连兄弟都卖的人,谁敢用他。闹了个没脸,才灰溜溜的回来。”
青桃说:“六婶做了手术,回来养过来后,就打听这件事。本来我们想着,瞒还是不瞒?谁知道,六婶儿聪明,根本没问自家人,问的是老冯家的媳妇,送了一箱方便面,什么都跟她说了。当时,六婶儿就去找五婶儿大吵了一架,骂的可难听了。五婶儿多抓尖要强的人,躲在屋里就没敢出来。等六叔回来,找五叔打了一架,给五叔打的鼻青脸肿的。到现在,两家人都不说话呢。”
“五叔够狠!”“我跟你说,你可别乱传,听我娘说,四婶儿、五婶儿其实都没做手术。就是欺负咱六婶儿呢。”“不会吧,都是一家人,也没这个必要呀。”
“还不是咱爷咱奶闹得,偏心到没边儿。我娘和你娘比她们大得多,不和她们比。三婶儿和咱三叔一个样儿,干的多说的少,再说,咱三婶儿怀着孕呢,村里的老人都说是男孩儿,可不是保胎要紧。
咱三叔从回来到现在,忙活着呢,收拾果木、弄柴火、整地。四婶儿、五婶儿结婚的时候,也是按着以前说好的分的房子。到六婶儿这儿,咱爷非说现在世道变了,那样娶不着媳妇。
别人家都是三间,就给六叔盖了五间,家具也都是松木的,那是咱村头一份。彩礼也是,没差两年结婚,差了两千块呢。关键是,钱还都是大家兑的,再加上带孩子之类的,可不是闹矛盾。”
青藤听了,笑起来:“我听我娘说,娶二婶儿的时候,在床上铺的毯子,当天晚上就给抽了。等到我娘搬嫁妆的时候,又铺到我家的炕上显了显,到晚上,又抽走了。一直到咱四婶儿,人家娘家人看得紧,不让她拿,才算落到咱四婶儿手里了。”
“咱小时候,咱奶看咱,除了白眼、黑脸,就没有第二种表情。你看她现在看青棠、青晖,原来也能笑眯眯的。”
中午的时候,秦小秀带着青藤回去吃饭。照例是一大锅白菜、粉条、豆腐、面锦、肉的烩菜,一大锅面条。
男人们在院子里喝酒,下酒菜基本上都是常兴邦带回来的凉菜:烧鸡、烤鸭、牛肉、驴肉、黄瓜、莲菜、豆角、面筋之类。
热菜是常兴邦带的细菜:茄瓜、蒜苔、包菜、芹菜之类,看他的兴致,配着肉现炒两个下酒。酒是常兴邦和妹夫轮流带的。
常兴邦一般会招呼来看自己的兄弟们一起吃,但是,他们的母亲一般都会说:家里没地方,坐不下这么多人。其他的儿子们都会很有眼色的告辞,各回各家。
今年例外,六叔回来了,二叔、三叔也留到了这里一起喝酒,几个男人喝的脸红脖子粗地。四叔、五叔跟着媳妇走娘家去了。
姑姑盛面,奶奶舀卤,秦小秀和常青藤把饭端到屋子里。六婶带着孩子们在屋里坐着,见到青藤,逗着青晖:“晖晖,还记得藤子姐姐不?”青藤见青晖已经可以很硬朗的挥手了,过来抱她:“小晖晖。”像在家里一样,用额头去抵她的额头,把青晖逗得“咯咯”地笑起来。
饭都端过来了,奶奶自然在圈椅上坐了,姑姑坐在对面的一张圈椅上。六婶带着孩子坐在小饭桌上,再加上三个男孩子,秦小秀就没有位置了。六婶儿忙抱着孩子站起来:“大嫂坐到这边来。”
青藤笑道:“青棠和姐姐到案板这边来坐,我给你讲故事。”小姑娘穿的红彤彤的,梳了两个小抓揪,很漂亮,就是有些怕生。
见青藤叫她,看向她娘。六婶儿笑着推她:“去吧,是藤子姐姐。”小姑娘才笑着过来,跟青藤坐在一起。大家开始吃饭。
秦小秀笑着说:“咱娘现在擀的面条儿比我都劲道。兴邦总是说我擀面不行,我现在也不擀了,干脆,买了一个手摇的压面机。”
姑姑说:“大嫂要上班,没空儿干这些活儿。咱娘一辈子都在灶火里忙,可不就把手艺练出来了。”常青藤撕了一小块奶奶烙的饼吃:“我就稀罕俺奶奶烙的饼,油都没有,又软又香又有嚼劲。那么大的锅,直径都块一米了,这么薄,还不破,就像艺术品。”
六婶儿说:“要我说,这面锦块子,就是干吃好吃,又香又脆,放到菜里,有些脓了。”姑姑说:“面锦里的海带是老六带回来的吧。”
秦小秀说:“肯定是。老六能干,也给了我们家一大袋子呢。我是泡发了炒菜或者凉调,味儿可正了。我在家里做面锦的时候,也放了海带,又弄了些肉沫。等蒸出来,就先切了一盘子吃。剩下的才炸。我牙不好,就是刚炸出来的时候能吃,一放凉,硬了,就咬不动了。”
常青藤笑着说:“我妈炸了半天,自己没吃多少,都是我们仨吃的。果子吃的最多。”常青果凑趣:“所以,我叫果子,就是好吃。你看,谁吃藤子?”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奶奶心满意足地吃着面条,笑眯眯的看着孩子们,慈祥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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