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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阎钻出了草坪,朝城主离开的方向追去,这一次他没再选择潜伏,心中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就是揭穿一切真相的关键。
那一刻,与走出房间的中年男人当场迎面相碰。
“你是周阎?”
没想到这个人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自己。
倒也没再多说,这个相貌斯文的中年男子直接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周阎踅身跟了进去,一进门便看着中年城主放下银盘,摘掉手套,走到一处洗手台前,丝毫不见局促:
“其实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生在虫国的,我是个外来客,异邦人,和你的遭遇差不多,但比你好运,我两百年前曾是最后一个国家的最后一任元首。”
什么!?
周阎陷入震惊,立刻握紧手中的螺丝刀,想起了孪生营中的纸片人:
“是你!缄默!你黑入了这么多星际id账号究竟想做什么?”
谁又能想到,一切幕后黑手,竟是一个小小的奴隶城城主!
但紧接着便听闻一声叹气:
“孩子,我正在阻止一场战争呀。”
城主丢下这样一句重磅炸弹的话,挤了两下洗手液,下一刻开始冲手,继续无关的话题:
“一开始是大帝大赦天下,后来原缠派我来照顾他……总之,为了让他活命我尝试了不少努力,你应该知道,雄捕鸟蛛一旦到了□□期就会绝食。”
周阎知道这正是问题切入点,也不再废话:
“你知道弥皮庇正在做的事?”
“当然,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这二十年来绝大多数事情都是我在帮他打点。”
沥了沥手上的水渍,城主拔了两张棉纸,身体依靠在水台前随意的折叠成两半。
“可是虫王并不知道。”
“你们瞒着自己的上层,刺杀政权中心,你就不怕事情败露,陷整个城邦于万劫不复?”
“我觉得我们应当一视同仁。”
谁知道,这位看尽世道变迁的末路政客又一次风轻云淡的岔开话题:
“不能因为蜘蛛生而凶残便觉得他们邪恶,也不能因蜜蜂勤与采蜜就觉得它们善良,更不能因为人类擅长创造就觉得他们独一无二。”
“十亿人类的性命,和十亿虫族的性命,都是一样的。”
“最后的结局,不论是谁取得最终的胜利,只要是能率先离开太阳系的物种,我们都应当一视同仁。”
停顿了一秒,将手中的纸团丢入垃圾篓,中年人意味深长的朝他望来。
“孩子,夜蛾的知道远比你想象中得多。”
这个城主在提示他什么?
周阎惊觉。
难道,普赛克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徒弟想要暗杀他的事情,甚至……
二十年前的大赦、原缠的委托照顾、包括这座精心打造的雨林温室,都是普赛克在暗中打点。
为何?
周阎望着这间神秘而古朴的雨林,上万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日升月落,纯粹的情感照耀进来。
学生想杀了老师,天下老师岂有当仁不让之理?这个结论令周阎心疼,使他的眼睛立刻染上痛色:
“所以你就利用弥皮庇对夜蛾的私怨!替你铲除异己?”
握紧手中的铁片,就要当场划破这个幕后黑手的喉咙。
“你说的当然正确。但是,我没有利用他,我爱他。”
“所以,为了让他活下去,我必须驯服他。”
驯服一个虫族,放在周阎的认知中,是不可思议的字眼!
就算他再爱普赛克,也没想过以驯服捆绑彼此。
“你不驯服他,他就会把你咬死,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选择。”
“‘爱的构造已经替我们决定了,它与死亡必将相依。’而虫族,永远不可能爱上人类,只剩下一种结局。”
廊道风吹起中年人灰白的短发,他目光深邃,语气平淡,仿佛透过周阎看见当初的自己。
这句话却彻底激怒了周阎!
“所以就违背他的本意,逼迫他痛苦的活下去!逼他欺师灭祖!逼他走向极端!这就是你口口声声为爱驯服?”
“我绝不会让你以这种借口伤害我所爱之人。”
话音刚落,周阎爆发惊人的速度,夹着刀片的手指朝城主脖颈指去,下一秒——
“城主妈妈!”
“城主妈妈。”
两颗黑黝黝的小脑袋从身后房门处冒出。
这一刻,一对漂亮至极的双胞胎手牵手走到城主的身后。
它们九只紫色的眼睛都泛着亮光,纯然朝周阎望来。
不是说灭绝了吗?
举着刀片的周阎有片刻惊讶。
但这时,看着城主平静望向他的眼,“应当一视同仁”的回声在雨林深处回响。
虽然人类重新定义了伟大,但不妨不要那么剑拔弩张,给予那些将要被赶尽杀绝的生物,一个重新鼎革的机会。
万物都需要这样的机会,就连未来的人类也一样。
雨林的透明玻璃壁上,月亮渐渐从东边升起。
冥王闭上九只眼,昏沉的睡去。
“城主妈妈,我们刚刚偷偷跑到雨林里去看了爸爸。”
“爸爸说,如果我再靠近他,他就要吃了我。”
其中一个双胞胎男孩拉扯着城主的袖子问道。
“爸爸会吃了我吗?我很好吃吗?”
“他不会吃了你的,他有厌食症,他只会咬死你。”
“哦,原来如此,看来我还要再长大一点才能去见爸爸,因为我想吃了爸爸。”
可爱的男孩点点头。
下一刻,那个安静的女孩又抬手指向周阎:
“那这个人呢?”
“我能吃了他吗?虽然你说过不能吃奴隶,但这个人不一样,他没有腺体,他是可以吃的吗?”
水灵灵的紫色眸子里没有任何的后天覆盖的情绪,认真就是他们最大的天性。
“最好不要,因为他是一个猎人,连你爸爸也打不过他。”
小女孩严肃的望了城主一眼,平静的表情仿佛在说:真的吗?
下一秒:
“想养吗?”
突然间,城主抬眸问道,在周阎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便偏眸一笑:
“看到孩子就想照顾的心情,全世界都一样。”
“苏醒后的这二十年来,我虽然在虫族身上看见很多难能可贵的精神,蜂族的诚实、蜘蛛的奉献,而我本人也爱上了一只蜘蛛,但这个社会赖以存在的基石,即不是爱,也不是同情,而是良心。”
“良心不仅是奴隶的最大监工,也是文明的最后希望。当大多数人失去了良心,自甘沦为利润的奴隶,真正的毁灭就来到眼前。”
“两百年前,我没能守护住我国民们的良心,眼睁睁看着它们在漫漫长夜中摸爬滚打,最后坠入虚荣之火,这是我今生最大的失败。”
人心日下,国将不国。
国际者最大的悲哀,没能守护好人民的心灵。
“我不想看着虫族重蹈我当年的覆辙。”
“蛾皇活到这么大年纪,心里应该也早有预兆了吧,周阎,你真的了解蛾皇吗?知道他究竟在追求什么?又为此做了何等泯灭人道的事情?”
透过城主的眼,这一刻,周阎想了原缠在孪生世界的对话:
[这颗星球上到处都是互利共生。]
[这是一个物理世界,曾也有人这样提醒我。]
是谁告诉她的?互助共赢,相互利用……
答案唯有一个——夜蛾。
再进一步推理,夜蛾早也知道城主与孪生营的事,不然又是谁通知原缠去虚拟世界救人的呢。
或者,原缠也被夜蛾利用了,夜蛾交给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原缠根本就不是去寻找终端数据的,而是替夜蛾销毁罪证的!!
拥有统一利益的人,无需相互对话,甚至不需要相互认识,就能朝着同一个方向共进。
相反。
内心只有私利的人,就算进行再多的对话,结交再多年,依旧会分崩离析,最后化作一片散沙。
夜蛾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人作了一个巨大的蛹,将世间变化包涵其中。
密如稠沓的蛛丝,只是表面假象,抽云无痕的蚕丝,才是内在真实。
利用孪生营困住骇沐蜘蛛,利用骇沐蜘蛛超控人类,再利用自己的学生之手亲自暗杀自己!这便是夜蛾最初的计划!
夜蛾想用自己的死亡,换得什么?自证什么?
蛛丝,是一个自在物,顺着蛛丝马迹总能发现真相,但蚕茧,却是一个封闭物,不到破茧而出的那一刻,永远不知道内核。
焦灼之间,周阎看不到答案。
云中茧。
梦中蝶。
命中劫……
纷纷扰扰,迷氤缭绕,但就在最后的那一刻,青年眼中的混沌戛然而止,抬眸时,平静而坚定的答到:
“我了解。”
那份撼然不动的确信,不是纯粹的迷信,而是遗世独立的清醒。
城主眼中闪过片刻惊诧,但随即,又化作一种笑意,仿佛是在自嘲。
低眸间,提点道:
“你初来虫国,涉世太浅,其实,放眼整个虫国,已经有很多虫族被人类驯服了,虫族拥有浑然天成的‘良心’,只是人心总是狭隘,常以自己的标准去看待它们。”
“或许有这样一天,你也会为了私心而不得不驯服一只虫族,但在那一天之前,你若不想真正的伤害到它们,就必须要理解虫族的思维规律。“
“而且。”
城主更进一步:
“蛾皇的决定也不一定都是正确的,就像弥皮庇总是因怕死而绝食,因哽废食。”
“飞蛾扑火,是因为它看不见火吗?是它无法克制自己的基因;卫星一遍遍的修正轨道,最终还是会撞到火海里。”
“去吧,孩子,如果你觉得自己说得没错,就去证明吧。”
话音刚落,城主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到周阎手中:
“要知道,这天下,想要杀他的,可不只是有他的徒弟一人。”
悬浮车的钥匙落入青年手中时,指尖有片刻接触,那一瞬间,中年城主的神情闪过惊讶,但即刻间,便化作如父亲般的慈爱笑容。
周阎在这双眼底看见了涅槃重生的喜悦。
“毕竟是pater亲自看中了你,你会比我更幸运的。”
这个名曰“缄默”的平凡人类,联合工农政权的亡国之君,在逝世四百年后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以太界之父”,他的三大担忧,进一步蜕变为人工智能世界的三则,一直延续千年。
烈风阵阵,黄沙飞舞,一个人开车在沙尘暴中逆风行驶。
黑色的风墙遮天蔽日,化作巨浪扑打而来,就在这时,风暴骤然消失——
远空干干净净,几点稀星闪烁。
而在稀星之前,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由远及近的慢渡,下一秒,远天的星空突然迸发璀璨的火光。
无垠的卫星链在核泵浦导弹的摧毁下,融化成一颗颗水球,红色的流火比任何时候的星雨都要耀眼。
地球化为“高空核爆竞赛”的舞台,在电磁脉冲下,无数地面上的城池瞬间夷为平地。
关于平等,人类送来最高傲的答复:
【虫族不配追逐梦想,永远卑贱的活下去吧。】
握紧重如石磨的方向盘,周阎陷入混乱的焦躁中。
〔到底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终结?〕
即使绞尽脑汁,也无法猜测出下一步的步骤。
但是不论如何,他都要赶到普赛克的身旁。
发动马达,脚踩合油门,但就在这一秒,原子弹爆炸的次声波席卷了大地,轰然间,击溃的沙暴又以更高的马赫飞回来了!
一时间车倒人翻,挡风玻璃破碎,一头撞上耸立的沙地石林!
世界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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