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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沈恒却没能陪成季善,不是他忽然有事之类,反倒是季善没空陪他,因为褚氏来找季善说话儿。
季善一听褚氏来了,便思忖起来,昨晚回去得那么晚,孟竞是告诉了褚氏到底怎么一回事,还是没告诉呢?也不知今儿褚氏的来意到底是什么?
心里想着,人已由杨柳扶着,去了花厅里。
就见褚氏只带了个贴身的丫鬟,旁的人都没带,看起来黑眼圈也比昨儿还明显,纵扑了厚厚的粉也遮不住。
季善不由心里一紧,忙进了厅里,笑道“孟二嫂怎么不把彤彤也一起带过来呢,她昨儿跟姣姣玩儿多好啊,就该带过来,让两个小丫头继续玩儿嘛。”
褚氏见她来了,起身勉强笑道“昨晚回去都三更了,天儿又冷,彤彤今儿起来就有些咳嗽,我便没带她出门,让她在家里将养着。昨晚沈四嫂睡得还好吧,闹你们闹到那个时辰,肯定今儿两位伯母和大家伙儿都精神不济吧?”
季善摆手笑道“没有,大家都高兴,今儿又都睡到日上三竿,精神都还好。孟二嫂喝口热茶吧……”
待褚氏喝了茶,方又道“不知孟二嫂今儿过来,是为了……”
褚氏见问,正色道“沈四嫂,昨晚回去后,虽然时辰已不早了,相公还是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知道肯定都是你和沈四哥昨儿劝了相公,开解了相公,相公才会什么都告诉我的;我也因此免去了继续猜疑误会相公,让相公本就已煎熬不已的心越发煎熬,不至夫妻生隙。所以我今儿是特地来向沈四嫂道谢的,我真的很感激你和沈四哥。”
季善听得孟竞已经告诉了褚氏,笑起来,“孟二嫂客气了,可不是我和相公的功劳,定是孟二哥觉得到时机与你说了,才会都告诉了你的,所以我们可当不起你的感激。”
顿了顿,又道“我就说孟二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什么都信不过,也该信得过他的人品吧?”
褚氏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我胡思乱想,小人之心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我竟然连自己的枕边人,自己孩子的父亲都信不过,说来实在惭愧。幸好还有沈四嫂开解我,安慰我,不然我昨儿指不定就失态了,所以这声感激你实实在在当得起。”
季善笑道“好吧,既然孟二嫂非说我当得起,我就厚颜受了啊。那孟二哥现在在哪里,在家中陪彤彤吗?相公方才还念叨着,说不知道孟二哥今儿怎么样,想使个人去瞧瞧呢,不想孟二嫂就先来了。”
褚氏道“相公吃了午饭,便去大兴了。明儿就得上值了,相公怕早起才赶过去,万一迟了,上官肯定不喜,毕竟新年后的第一日当值,且相公还有一些积压的公文要看要处理,所以索性今儿就过去,时间也能从容些。”
季善听得点头,“这倒也是,新年新气象,明儿是不能误了时间才是,我家相公明儿也要早些出发呢。那如今家里岂不是就你们母女两个了?得了闲就坐了车过来呗,横竖都不是外人,等过两日,我爹娘还要去一趟大同,家里肯定要冷清不少,有了你们母女,就不怕冷清了。”
褚氏笑道“等的就是沈四嫂这句话。你放心,我一定会时常带了彤彤过来的,到时候沈四嫂和程伯母可别嫌我们母女呱噪才是。”
“怎么会?我娘最喜欢热闹了……”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褚氏才低声说起孟姝兰来,“我是真的做梦都想不到,竟会是她!当初她虽与我二哥议亲不成,嫌我二哥不好看,等后来得知了她的‘死讯’,我二哥还是替她惋惜过,觉得她可怜,天不假年的,谁知道她竟还活着,还、还偏跟了八皇子!本来若她只是给别人做了妾,只要相公肯认她,我还是会拿她当自己的小姑子,会做一个好嫂子。”
“我二哥这些年与我二嫂夫妻感情好得很,还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我二嫂人虽不十分漂亮,性子却好,人又能干,我们全家都喜欢得不得了,我又怎么可能再因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与她计较?我反倒还要感激她,要不是当初她嫌我二哥,一度不肯许嫁,我二哥还娶不到那么好的媳妇呢!”
“可她偏偏跟的是八皇子,腹中还有了八皇子的孩子。我们家在天泉也算得上大户人家,那些个妻妾争宠的事儿,我又岂能没听过见过?从来都是得宠的免不了恃宠而骄,得意嚣张,不得宠的便心怀忌恨,暗中陷害。她一个那般卑贱出身,无根无基的,斗得过哪一个?都不用八皇子妃出手,怕是八皇子府的其他女人,已经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了!还想把相公拉下水,到时候岂不是白白连累相公,甚至连累整个孟家吗?”
季善见褚氏越说越气,忙笑道“孟二嫂别生气,我们都能想到的道理,孟二哥自然也能想到。只不过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血浓于水,一时间当局者迷,反应不过来罢了,等他反应过来,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褚氏吐了一口气,道“幸好相公还算明白,今儿起来就已经想通了。上午已让人把昨儿他们送来的礼品都退了回去,还说自己当日是认错了人,自家妹妹早已在七年前,就因病早夭了,请他们往后都不要再登我们家的门,我们家小门小户的,实在消受不起。”
“孟二哥真这么说这么做呢?”
季善听得有些惊喜,“那看来他已经想通了,真是太好了。虽然血浓于水,但我说句不好听的,当年但凡孟姝兰有半分心痛父母亲人的心,也不会做下那么多糊涂的事,更不会私自从庵堂逃走,让父母亲人都伤心欲绝;如今也是一样,她考虑的怕也是自己多了个当官的哥哥,以后在八皇子府和八皇子面前,就能挺直腰杆了吧?这样心里从来只有自己的妹妹,要是我,不要也罢!”
褚氏皱眉道“沈四嫂,听你的口气,是知道她当年因何会被送去临县庵堂的了?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落得那样的惩罚,总有原因吧?我问了相公,相公只说以后再告诉我,沈四嫂若是知道,能与我说说吗?”
好好儿的姑娘家,还正值大好年纪,却被家里父兄长辈送去了庵堂,要是当中没有猫腻,便是傻子都不能信。
亏得当初自家二哥没娶她,不然这些年还不定把二哥祸害成什么样儿,又把他们褚家祸害成什么样儿呢!
季善当然知道孟姝兰当初是因何被送去庵堂的,可孟竞没告诉褚氏,她自然也不好说,便只道“既孟二哥说了往后会告诉孟二嫂的,孟二嫂就再等等吧,其实都是陈年旧事了,你知道或是不知道,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褚氏见季善仍这般嘴紧,反倒暗暗敬服。
不怪相公每每说起沈四嫂,都很敬重呢,沈四嫂的人品德行的确值得人敬重!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方道“是我太心急了,沈四嫂说得对,相公既说了会告诉我,肯定迟早会告诉的,我只耐心等着便是了。”
季善点头笑道“孟二哥真的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孟二嫂不管任何时候,只记得一点,那便是绝对的信任他、支持他,就够了。”
褚氏笑道“沈四嫂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绝对信任支持沈四哥,沈四哥才会这么多年待你如珠似宝,始终如一吗?”
季善就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儿,“我好心宽慰孟二嫂,孟二嫂就这样笑话儿我?”
“我哪有笑话儿沈四嫂,我这是羡慕你呢。”
“少来,难道孟二哥对你就不好呢?不过是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一样罢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褚氏惦记女儿,便先告辞了。
季善让杨柳好生送了她出去,方回了自家院里去。
就见沈恒正在廊下走来走去,见季善回来,忙下了台阶,迎了上来,“善善,嫂夫人送走了?”
季善“嗯”了一声,“刚让杨柳送出去,你干嘛不待在屋里,是觉得外面比屋里更暖和?”
沈恒伸手扶了她,笑道“刚出来的,觉得一直在屋里待着有些闷,我们先进屋吧。”
扶着季善进了屋里,又安顿她坐了,方道“善善,嫂夫人都与你说什么了?彦长兄他还在矛盾两难吗?”
季善道“说是已经想通了,上午便把昨儿的礼品都退了回去,还说那日认错了人,自家妹子也早在多年前就亡故了,请贵人们往后不要再派人登门了,自家小门小户的承受不起。等吃过午饭,孟二哥便去了大兴,怕误了明儿当值。”
沈恒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彦长兄想通了就好。再是骨肉至亲又如何,孟二小姐早年便心术不正,这些年的经历又那般复杂,谁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便为了自己,挖坑把彦长兄给埋了?为了利益,便绝情绝义,什么恶心事都干得出来的人,我们又不是没见过!”
季善轻嗤,“何止见过,这不就是才发生的事儿吗?不过还得亏有孟二嫂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孟二嫂说这些年与我们早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了,且不但我们,晨曦和妹夫都对孟二哥有恩,他能有今日,固然有一半是源自自己的努力;却也至少有四五成,是因为得了我们和晨曦妹夫的照顾帮助,做人岂能忘恩忘本?就为了一个还不知是何居心的妹妹,为了所谓的骨肉之情,便伤这么多知己至交的心,真的值当,将来不会后悔吗?”
“孟二嫂又说,她虽从没见过殿下,却也约莫知道,殿下是一个仁义宽厚、胸襟广阔的人,只有在这样的明君麾下,将来孟二哥也好,你也好,才能真正一展抱负,造福百姓。难道孟二哥寒窗苦读二十年,为的就是卷入八皇子府后宅的勾心斗角,而不是实现自己的志向?人活着不能只讲情,只讲亲情,还有爱情友情知己情;人活着也还得讲义,若不然,哪还能算一个人?她和彤彤肯定是不愿意要一个是非不分,忘恩负义之人做丈夫与父亲的!”
沈恒听得咝声道“嫂夫人真这么说呢?倒不想她年纪不大,素日瞧着也沉默寡言,却见微知著,心里这般明白,还有这么好的口才,彦长兄可真是好福气,娶了个贤内助。”
季善道“我和晨曦都早知道孟二嫂是个明白人了,只不过你跟她接触得少,今儿才知道罢了。”
沈恒笑道“男女有别,我要是跟嫂夫人接触得多了,岂不是要出事儿了?开玩笑开玩笑……彦长兄本来也是明白人,只不过当局者迷罢了,如今被嫂夫人劝醒了,自然也就恢复理智了。只是就怕孟二小姐轻易不会死心,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招数等着彦长兄?”
季善皱眉道“是啊,就算孟二哥恢复了理智,孟姝兰一直歪缠,也是麻烦。八皇子手下肯定也多的是文韬武略之人,算来孟二哥这个两榜进士虽然金贵,也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自来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让八皇子尽快对孟二哥失去兴趣呢?只要八皇子懒得理会孟二哥了,光孟姝兰,自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了。”
沈恒道“如今他们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且走且看吧,只要彦长兄心志坚定,想来也不至太担心。等他休沐回来时,我再好生与他谈谈,大家一起想想法子吧。”
季善暂时也无计可施,只得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你还得趁早与妹夫和殿下说一说这事儿,省得回头他们误会了孟二哥。”
“我心里有数的,善善你就放心吧……”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色有些暗了下来,季善便打算去程夫人屋里坐会儿。
杨柳急匆匆跑了进来,“大爷、大奶奶,外面……裴二老爷来了,这会儿正在大门外,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看看亲家夫人和舅爷他们,只要见一面,说上几句话,他就走,希望大爷大奶奶能行个方便……”
“他还有脸来?”
话没说完,已让季善满脸嘲讽的打断了,“他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每次都能刷新下限?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见面,什么好说的,只怕是他又有什么阴谋,又想算计我娘和大哥了吧?你去告诉他,我们家不欢迎他,请他立刻离开,往后也不许再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是,大奶奶。”杨柳见季善明显气得不轻,忙小声应了,就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
却让沈恒叫住了,看向季善柔声道,“善善你别生气,为了那样的人生气不值当,你且先去岳母屋里吧,我亲自赶人去,杨柳焕生他们哪敢硬赶人,还是我去一次就把麻烦解决了的好,省得他再歪缠!”
季善沉着脸思忖了片刻,到底点了头“行吧,你亲自去,告诉他他若再敢来,就别怪我们把裴瑶的真实身份和死讯传得满京城人尽皆知!哼,当日既那般绝情绝义,厚颜无耻,便该知道,破镜绝不可能重圆,事情绝不可能再有回圜的余地;现在才想着来补救,来打温情牌,已经迟了,只会让人觉得虚伪,觉得恶心!”
沈恒忙宽慰她,“善善你真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还不是自己吃亏?那样的人,真的连为他生气都是多余,指不定岳母和大哥知道了,都不会像你这般生气,毕竟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你说呢?”
季善这才吐了一口气,道“这事儿必须得瞒着娘和大哥才是,我可不想让他们好容易才平复了的心情,又因着恶心的人,变得糟糕起来。好了,你去吧,务必把人赶走,我陪娘说话儿去,省得万一她听到了风声。”
沈恒点头应了,夫妻两个便兵分两路,一个去了外面,一个去了程夫人院里。
程夫人正与程大奶奶范妈妈她们做针线活儿,瞧得季善进来,笑道“善善过来了。不是说孟太太来了,你不用陪客呢?”
季善笑道“孟二嫂已经离开了,她就过来说几句话儿,没带彤彤,孟二哥又去了大兴,怕误了明儿当值,孟二嫂等话说完了放心不下,便先回去了。娘怎么又做针线呢,我不是说了,您眼神不好了,就别亲自做吗,让底下的人做就是了,您要是不小心伤了手,可如何是好?”
程夫人扶了扶鼻梁上的西洋珐琅眼镜,笑道“我有了这个,就看得清了,怎么会伤手?况我外孙不几个月就要出生了,我当外祖母的别的不说,亲手给他做两身小衣裳却是该的,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善善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的。”
又献宝,“这眼镜是真好用,一戴上便连穿针都看得清了,怎么西洋人就那般能干,能想出这般奇巧好用的玩意儿来?亏得你大哥给我寻了来,不然我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好东西呢!”
季善听得笑道“西人街还是能淘到一些好东西的,只不过平日里我们去得少罢了,等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我和大嫂陪了娘去,再淘一些新奇好玩的小玩意儿回来啊。就是这些新巧玩意儿都不便宜,我本来还说给我婆婆也买一副这个眼镜呢,可她一听说要七八十两,立刻不肯要了,还再三再四的叮嘱不许背着她偷偷去买回来,买回来她也不会要。”
程夫人道“亲家母是个过日子的人,早年也是苦过的,难免节俭,等过两年你们更宽裕了,就给她和亲家公都买一个吧,到时他们嘴上肯定是要抱怨,但心里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季善揶揄道“就跟娘现在一样,嘴上抱怨着大哥浪费,心里却喝了蜜一样甜吗?”
程夫人笑嗔道“我几时抱怨过你大哥浪费了?我高兴的不得了好吗,要是你大哥听了你的话,往后不给我买这买那了,我可通通都算到你头上,让你给我买啊!”
说得季善忙吐舌头,“好好好,我再不说了,就因为一句话,便得时不时的破财,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一旁程大奶奶与范妈妈则都笑起来。
季善等大家笑过了,才问程大奶奶,“大嫂,大哥去哪里了,他今儿应该没出门吧?”
程大奶奶笑道“是没出门,在房间里陪骥哥儿姣姣玩儿呢,难得他得闲又有耐心陪两个孩子,且由得他们父子去吧。”
季善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沈恒能尽快打发走裴二老爷,让风声都传不到这边儿来,自然也就坏不了程夫人和程钦的心情了。
她笑道“大哥可从来都是一位好父亲,只盼将来相公也跟大哥一样,别理那劳什子的‘抱孙不抱子’,也跟大哥一样疼孩子,得了闲便陪伴孩子才是。”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都笑道“姑爷那般好性儿,又待善善你无微不至,肯定会比你大哥更疼孩子的。”
“是啊妹妹,妹夫当丈夫便是万中无一的好,过些日子当了父亲,肯定也是万中无一的好,妹妹就放心吧……”
大家说着笑着,不觉便到了晚饭时间,遂一起去了花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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