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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离开状元旅馆后,就前往丹青巷与苏楠会合,一同到仁爱医院探望她的父亲。
苏楠在这前几天就已经离开昊天集团了,目前正在家休整,帮着田姨打理着八月香。
她父亲的心脏不好,要做三次大手术,之前因为缺二十万,一直拖着,前些天才刚做完第一次,相当成功,这让苏楠悬着的心轻轻地放下了一点。而田姨则一直守在医院,负责照顾事宜。
这已经不是萧云第一次去探望苏楠父亲了,在此之前,他陪着苏楠探望过两次,并且和那个已到知天命年纪的中年人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
苏楠的父亲叫苏墨砚,竟是一位资深老政客,在宁州政坛浸染多年,是原宁州市委书记、现任js省省长倪悟道的秘书。当初倪悟道在离开宁州、上调到省里任职的时候,本来是让他一同跟过去的,但由于他不想离开故土,便留下了,升任市委办副主任。
后来心脏出了问题,就索性退出政坛,归隐山田。
苏墨砚不是酸腐书生,而是一个世事贯通的人物,早成了人精,一眼就能把你搜肠刮肚的看个通透,身上并没沾染官场的腐蚀味,孑然一身从那缸浑水里跳出来,是一个相当特别的人物,在宁州官场,绝对算一个异数。
白云冉冉,阳光温和。
宁州的白天总是让人心旷神怡,精神奕奕。
南新大道尽头,仁爱医院。
这是南宫家族旗下的产业,总投资达到10个亿,全省最好的一家私人医院。
萧云和苏楠来到一间普通病房,房内住着4个人。
临窗一张床,温暖的阳光斜斜铺洒,彷似给病床套上了一件金光熠熠的华服。
床上半躺着一个中年人,正捧着清朝文学家刘鄂的《老残游记》细细,身边放着几份已经翻阅过的报纸,脸上并没有因为病态而显露苍白之感,相反透着一股浓厚的文人气息,两道苍眉庄严肃穆,双目炯炯,仿佛看透世间一切。
“你们来了。”中年人看到进门的两人,放下手中的书,露出如阳光般温暖的微笑。
“嗯,吃了吗?”苏楠接过萧云手中的水果篮,放到柜子上,
“吃了,刚吃完,你妈拿着碗筷洗去了。你们呢?”苏墨砚微笑地看着两人。
他说话的语气从来都是平稳柔和的,不急不缓,如一艘匀速航行于海上的轮船。
“我们也吃了,刀口还痛吗?”苏楠坐到苏墨砚旁边,看到他精神不错,心里很欣慰。
“有点,不过不碍事。以前呀总听别人在伤心的时候念叨心疼,不知道什么感觉,总觉得有点虚,现在可是深切体会到了。主席曾经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话是绝对的真理。”苏墨砚笑着道。
“看你今天的气色不错,这个奖励你的。”苏楠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略显干瘦的脸庞。
“谢谢,真甜。”苏墨砚慈祥地望着苏楠,父爱之情缓缓流淌。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爱人,依依不舍追到了这辈子,看来果然如此。”萧云站在床前,微笑地看着这感情笃深的两父女,微笑道,“苏楠,我今天的气色也不错,你能不能奖励我一个?”
“不要脸,这是我们家庭内部奖赏,你捣什么乱?”苏楠没好气道。
萧云苦笑,苏墨砚早就惯了两人的耍宝,开心轻笑,不敢太放肆,伤口还缠着纱布。
房内的其他病人听见笑声不断,都好奇看着三人,不明所以。
苏楠无视萧云的眼神抗议,带着一丝小狐狸笑容,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神情很专注,动作很优美,兰花指微翘。萧云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没有太多杂念,而苏墨砚旁观着二人,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推我出去走走吧。”苏墨砚吃完一个苹果后,看着窗外,轻声道。
仁爱医院与其说是一个医院,倒不如说是一个度假胜地。
住院部后面就是一个江南庭院,名曰:养生园。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漫步于其中,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
萧云推着轮椅,慵懒地走在一片草地上,绿草茵茵,甚是养眼。苏楠轻盈地跟在身旁,脸上始终带着倾国微笑,时不时俯身摘下一朵小花,调皮地插在萧云的头上,然后掩嘴轻笑,眸如新月,这种无事一身轻的感觉,她不知多少年没尝试过了。
轮椅上的苏墨砚似乎很享受阳光的沐浴,闭上眼睛,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
三人在一棵遮阴大榕树下暂歇,享受着大自然带来的无穷乐趣。
蓝天白云,绿草红花。
不远处,有几个憨趣可爱的小孩在游戏嬉闹。
苏楠童心大发,小跑着过去,融进小孩的圈子里。
那一刻,苏楠的笑容如秋日深潭边的一株水仙,清纯脱俗。
“小云,对亏了你,楠楠很久没有这样开朗过了。”苏墨砚语含感激之情。
“又来,你这话说多少遍了?一遍为真情,多遍就成矫情了。”萧云耸耸肩道。
跟这个中年男人聊天颇为轻松,没有什么可以避讳的,老友鬼鬼,很不错。
“好,我不说了。”苏墨砚识趣闭口不谈,瞥了眼和小孩子玩得兴起的苏楠,偷偷地从病服的上口袋中抽出一支钢笔来,虽然金灿灿的,但很普通,不是英雄派克这类的名牌,摘下笔帽,将笔头凑到鼻尖嗅了一会儿,然后又原封不动的放回原处。
萧云很纳闷,因为每次来看他,都会发现他这个相当诡异的行为。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这支笔的用处?”苏墨砚果然是老江湖,一眼就看破了萧云的心思。
“你肯说?”萧云眸中含笑地看着他。
“当然,你说的,我们是朋友。”苏墨砚的笑容要多老到有多老到。
“我确实很想知道。”萧云顺杆子爬树的功夫也不错。
“说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苏墨砚藏了一着后手,十分可气,就像电视里的女一号脱得只剩内衣,准备开始正戏了,突然插播广告,让人悬着的心一下子跌倒谷底,被撩起的丁点yu望荡然无存。
“我现在又不想知道了。”萧云见他耍赖,自己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墨砚一愣,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直接,眼巴巴望了几眼,问道:“你真不想知道?”
“不想。”萧云语气干脆,不给他任何补救的机会。
苏墨砚动动嘴唇,叹了口气,挖个坑却把自己埋了,只好悻悻作罢。
他在宁州政坛混迹这么久,阅人无数,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该阿谀奉承就不能高风亮节,该言行不一就不能直言不讳,这就是处世之道,如果这些你都做不来,那好,请另谋高就,或者干脆就卸甲归田。
但与这个年轻人在一起时,就没这么顾虑,故作高深可以,轻言谈笑也可以。
“小云,看了今天的《宁州日报》了吧?”苏墨砚悠悠转着苏楠路上采摘的小花。
萧云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苏楠身上,点头道:“看了,丹青巷可能会被拆迁。”
苏墨砚微微一笑,笑容好似游丝一般,飘飘漾漾的合了拢来,绾在一起,平静道:“这个国度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忽略历史,在这里,历史总是最弱小的孩子,它让道于政治,让道于经济,让道于军事。不说项羽攻进咸阳火烧阿房宫如此遥远的事,就是那十年动乱除四旧就把历史给砸了个体无完肤。”
语气悲凉。
他望了眼天上的那轮红日,继续道:“所以世界最正宗的儒学文化不是出现在儒学发源地的华国,而是在日本。这让国人的面子置于何地?美国人不喜欢回顾历史。因为他们只要一回顾,就只能回顾到太爷爷的时代就已经到了极限。而我们有五千年的历史,却很少人愿去接触那足以让所有美国人都自卑的璀璨文化。直至今天,连端午节都已经给了那个恬不知耻的半岛之国,我们还有多少民族文化供我们挥霍?”
萧云在旁静静地听着,如刀双眉微蹙,这个问题说起来的确很沉重,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个民族五千多年了,应该有足够的智慧认清这一点,拭目以待吧。”
苏墨砚捻碎手中小花,喟然长叹:“伤心莫唱,南朝旧曲,青州司马泪痕多。”
一片落叶晃晃悠悠地飘落,那姿态,是不舍高处可观全景还是不忍高处无景可观?
面对这静默的毁灭,会将是一次如火的涅?,抑或是一次生命的嬗变?
两人不再交谈,只有微风徐徐吹来,吹走那一缕的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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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我们经历着生活中突然降临的一切,毫无防备,就像演员进入初排。如果生活中的第一次彩排便是生活本身,那生活有什么价值呢?
生活是一个幽默大师,喜欢和你开玩笑,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带来意想不到的人。
养生园忽然变得喧闹,一大群人正缓缓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气度不凡,其他人都要依据他迈的步子来调整自己的步伐快慢,俨然是这一大队人马的中心人物,一副中规中矩的眼镜隐去了他眼睛的大部分光芒,脸上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永远猜不出他的真正心思。
他身后跟着一轮椅,由一个粉饰得妖艳无比的女人推着,轮椅上坐着一个面目清秀的男人,一脸书卷气,那副细框眼镜更添一丝温文尔雅。轮椅后面跟着几个领导模样的人物,一脸恭敬,其中还混杂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苏墨砚闻声,望了望来人,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小云,认识领头那个男人吗?”
萧云摇摇头道:“不认识,不过来头肯定不小。”
“宁州市长,庞月明。”苏墨砚眼神莫测,似乎在猜测着对方来的意图。
萧云有些意外,没想到在这种场合见到这位纵横政坛多年的人物。
“呆会儿少出声,看我眼色行事。”苏墨砚轻声道,又靠耳嘱咐了几句。
萧云点点头,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细眯起眼睛望着那群人,认出了轮椅上的那个男人正是抛弃苏楠的陈道白,而那个妖艳女人不问而知,就是那个蛮横无理的市长千金了,不知道他们来这是兴师问罪还是为何。
苏楠显然也看到了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回到了萧云身边,黛眉深锁。
那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到了大树的不远处,庞月明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停下,叫过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向萧云他们走来。
而那个市长千金恶狠狠地瞪着萧云,眼神冒火,那模样恨不得冲上来一刀把他解决了。
坐在轮椅的陈道白则显得平静很多,只是眼神透出的恨意,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
“苏秘啊,怎么出了这么大事情也不告诉我一声?真是让我愧疚万分,你让我怎么有脸去面对老领导啊?”庞月明边走边笑吟吟地问候道,一脸关切,就像他年轻到乡镇挂职时,走访田埂农民的真心实意。
虽然苏墨砚隐退多年,但是宁州的老一辈政治人物还是习惯叫他苏秘。
“庞市长日理万机,我这么一点小事,怎么敢劳烦您呢?”苏墨砚微微一笑。
“苏秘啊,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想当年,老领导还在宁州当书记的时候,就多亏你在老领导面前为我说了不少好话,才有了我庞月明的今天。”庞月明站在了离苏墨砚一米处,轻声道,“令我庞月明佩服的没几个,你就是其中之一,你的文采在宁州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你那本《官场风月》是我每天必读之物啊。”
苏墨砚摆摆手,轻声道:“庞市长过奖了,我诚惶诚恐。那本书只是我信手涂鸦而已,说的都是些谬论,你不见笑我已经很满足了,若论为官之道,庞市长可谓是其中的翘楚,我心悦诚服啊。”
庞月明露出一个和善微笑,轻声道:“我有几斤几两,心里头清楚得很,充其量只是官场中的一个小学生,还有很多东西要向老领导和苏秘你学习的。对了,苏秘,你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通知老领导吗?”
“老领导是一省之长,管的都是全局的事,够他头痛的了,我这点小事就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了,免得有旁人说闲话。”苏墨砚的语气还是很平稳很柔和,那都是浸染官场多年锻炼出来的沉稳。
“嗯,说的也是。不过话又说回来,老领导忙是忙,但是在宁州最关心的人还是你呀,他前两天跟我聊电话还问起你呢。”庞月明那抹微笑像清晨露珠,冲着不远处的那群人喊道,“王院长,你过来一下。”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小跑过来,一脸恭敬,喘着粗气道:“庞市长,您有什么指示?”
“王院长,我向你提出一点意见,居其位,要谋其职,你这个院长有点失职,这位是倪省长的老秘书,你怎么能安排在普通病房?倪省长知道了,你觉得会他会高兴吗?”庞月明提高了语调,冷视着王院长。
这就是为官之道,很多事情不用点透,来几个问句就能让人心领神会。
王院长一脸惶恐,不知是天气缘故还是如何,汗水不停地滴着,平时很少与政治人物打交道,说话分寸拿不大准,但领导都说到这份上了,傻子都能明白,诺诺道:“庞市长,这是我工作做得不够到位,我马上安排。”
虽然仁爱是家私人医院,人事任免全在董事局,但就连董事局的人都要对这帮政府要员当菩萨供着,何况是他一个小人物?他又是一路小跑离开,对着几个医生低声训道,然后一个医生向住院部跑去,脚步很急,在褂袋里的笔在途中掉了好几回。
萧云在苏墨砚身后静静看着这一切,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而苏楠则是低头看着脚下,双手不自然地交叉负于身后,小脚不知轻重地踢着小草。
苏墨砚轻轻一笑,轻声道:“有劳庞市长费心了,我内心有愧啊。”
庞月明摇摇头,从秘书手里接过一张纸巾,擦拭着汗水,轻声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你好好养病,这是我最乐意看到的,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费神了,别让老领导和我为你牵肠挂肚啊。”
苏墨砚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听说丹青巷要改建商业用地。”
庞月明微微一怔,笑了声,轻声道:“这事还没有最终定调,市政府只是初步有这个构想,城南是一片老城区,经济落后于其他几个区,这对宁州的整体经济发展都是有影响的。《大学》理财之道:于天下必曰‘平’。各个区都平衡发展,才能达到共同富裕,这也是对宁州几百万市民负责。”
苏墨砚笑了笑,轻声道:“《周官》云:掌土地之征,必曰‘均’。丹青巷是宁州著名的历史遗迹,那就是宁州的一段魂,它的历史就已经足已媲美其他几个区了,这关乎到后代的可持续发展,还望庞市长多加考虑。”
“我们会在开发城南的时候,适当保护历史遗迹的。但如果确实和商业开发有冲突的,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能在开发之后再来对遗迹进行补救。苏秘,邓公说过,发展才是硬道理啊。”庞月明缓缓说道,那种官威让人心悸。
话已经摊开到这份上了,苏墨砚没什么可说的,只是笑笑不语,手指敲着冰冷扶手。
正当四周静寂的时候,一把充满磁性带着几分内敛的男声在苏墨砚身后传来:“张爱玲有句话:我们华国本来就是补丁国家,连天都是女娲补过的。宁州不愧是我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行事风格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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