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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出生,是无法选择的;而人生,可以由自己来决定。
然而,人的一生中,会有高峰,也会有低谷,在困境面前,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笑而过的。
星湖的老板石沉海就是如此,最近被公司的那点破事折磨得得焦头烂额,终日愁眉苦脸。
两年前,他花费了不到三百万拿下西山脚下这块了无人烟的荒地,自以为捡到宝了,因为当时他有个铁哥们儿在国土局规划科当科长,偷偷透露说张至清书记希望在离开宁州之前再拉动一把经济,决定在西山区的东北部搞一个影视基地,面对这样一个百年不遇的赚钱良机,作为一个具有敏锐目光的商人,当然不会错过,而平湖苑的投资也是盛况空前,几乎耗尽了他毕生的精力,也耗尽了他公司所有的流动资金。
天道酬勤。
投机取巧,往往没有好的结果。
由于种种原因,张至清的影视基地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向公众宣布,就中途夭折了,这个内幕消息不胫而走,对于踌躇满志进军房地产的石沉海来说,无疑是个噩耗,一如他的名字,前期的所有投资很有可能石沉大海了。
平湖苑一期的十五栋楼,如果全部售罄,大约可以赚取八千万到一亿两千万的利润,对于这样规模的房地产开发来说,资金回报率已经是高得惊人的了,但事实是,平湖苑目前有逾七成的房屋积压待售,其中还有六栋原封未动,按照每栋楼5000左右平米的总面积算,这么多空置的房源占用平湖公司大约五千万左右的资金,或许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欠款或者贷款,但如此庞大的资金缺口,像是一根铁刺,深深扎在石沉海的心窝上。
接到售楼小姐电话时,他正打算请建行行长去泡温泉,按掉手机后,马上改变主意,打道回府。
想通过销控表来了解房屋销售情况的客户,不是一般的客户,很有可能是力挽狂澜的救星。
奥迪a8在国道上疾驰,石沉海双手落在真皮方向盘上,不断加速,变道,超车,心急如焚。
不到半小时,他就回到了平湖苑,远远看见一个曲线玲珑的女人正拿着一部相机对着鱼池里的锦鲤拍个不停,那样婀娜诱人的魔鬼身材,搁在平时,他一定会停车细细欣赏,可现在兵荒马乱,哪有这份闲心,只是多瞧了几眼,就一踩油门加速,直奔销售中心而去。
停在门口前的那辆黑牌奔驰,又令他对这位客户多了几分期待,脸上也出现了罕有的笑容。
萧云正坐在柜台前跟何琉璃侃天侃地,逗得小美人花枝乱颤,那双勾人心魄的眸子噙满泪花。
她很年轻,今年才22岁,但已经在龙蛇混杂的社会摸爬滚打了整整八个年头,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苦难的人生,往往会成就一批人,因为经过苦难的洗礼,便会珍惜人间的幸福,所以有人说苦难是人生的财富,虽然谁都不愿意自己的生活充满苦难,但当苦难真正来临时,却完全可以积极面对,在苦难中更加深入地理解人生,何琉璃就是如此,她比一般的同龄人更懂得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更善于保护自己,
她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来自河南与安徽交界的一个贫苦小山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为了让弟妹上得起学,她作出了牺牲,只念了四年级就辍学在家,帮助父母下地务农,养活生计,一家五口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知足常乐。
可惜,生活就是一部悬疑片,总是会出现许多插曲,令人徒增烦恼。
由于她长得太水灵太出众,方圆十里的男人,不管是单身汉,还是有妇之夫,甚至是鳏夫,都会隔三岔五地跑到她的村子里围观,导致她连下地干活都成不了,只能呆在家里缝缝补补赚点外快,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村长又看上了她,千方百计想让她做儿媳妇,这本是一桩好事,但要命的是,村长那儿子天生是一个弱智,成天流着哈喇,她当然不乐意,但她父母却觉得高攀上村长这门亲,全家光荣,乐此不彼地张罗,她哭闹了几次,甚至自杀过,却仍然解决不了,就干脆收拾包裹离家出走,先去的广州,然后到了东莞,在珠三角转了一圈之后,辗转来到了宁州,一呆就是八年,父母的生活费,弟妹的学杂费,全抗在她一人的肩膀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萧云听她讲述完这段黯然的过去,心里无尽唏嘘,看她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敬意。
“啊……老总回来了。”她眼尖,一眼瞅见了正走进来的石沉海,连忙小声提醒萧云。
萧云扬扬眉,慢慢起身,微笑地望着来人。
“小何呀,怎么能让客人在这里坐呢?快请客人到贵宾室,再沏上一壶上等铁观音。”石沉海远远就开始喊道,带着几分责怪的语气,令人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份诚挚,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这种舍近求远的套近乎功夫,没有多年社会大染缸的浸泡,显然是无法想象的。
何琉璃抿抿嘴,委屈道:“石总,贵宾室的中央空调不知坏了多少年,也不见人来修。”
石沉海一拍脑门,尴尬道:“人老了,记性真的会变差,小何呀,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要尽快。”
何琉璃翻翻白眼,这句话他不知道在多少个客户面前说过了,到最后总是不了了之,人常说一句谎话说了一千遍,就成真的了,可她却觉得石沉海的这句话越来越假,不修空调,恐怕不是他真的记性那么差,而是对这片地域丧失信心了。
她简单地介绍了两人认识,然后就回到后面办公室,腾出空间给这两位情投意合的人物。
销售中心的背后,是一个偌大的圆形鱼池,很奇怪,里面没有一条鱼,只有一种动物,龟。
一个风水先生说,龟是神灵之物,用它们镇住销售中心的大后方,无论多少财都流不出去。
两个男人站在池旁,欣赏着龟们的千姿百态,而龟们也很给面子,各种状态应有尽有,有趣。
石沉海偷望着旁边的这个年轻人,心里掀起千层波涛,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淡定,从容,清隽,空灵,尤其是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像一枚钢芯弹,能够轻易击破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尽管他是跟你在同一水平线上站着,但你总感觉他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奇怪的是,这种气势非但不会令人反感,反而会打心底里生出一种欣赏,就像古代的帝王,即便一身平民打扮,也能散发出浓郁的真龙天子味道来。
“抽烟么?”萧云突然微笑问道。
石沉海回了下神,点点头,笑道:“二十几年烟龄了,19岁出来跑市场时就开始抽,戒不了。”
“烟不好,凑合着抽。”萧云掏出那包两块钱的大前门,递给石沉海一根,自己点燃一根。
“萧先生说这话就见外了,想当年,两块钱一包的椰树也抽得有滋有味。”石沉海笑道。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了,这烟实在难抽,刚吸一口,他的胃部就翻江倒海,有点想吐的感觉。
由于来之前就率先尝过了,萧云倒是很快适应这个味道,抽得挺自在,连吐了好几个烟圈。
“抽不惯?”萧云往鱼池里弹了弹烟灰,恰好落在一个龟壳上,乌龟一潜水,就漂浮于水面。
“还成,就是太冲了,有点呛鼻。”石沉海笑笑,却不敢再抽,只是夹在指间,让它自生自灭。
“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这烟只卖两块钱,难抽也就无可厚非了。”萧云微笑道。
石沉海汗颜,嘴角抽动了几下,没想到这烟还真是跟椰树同一个档次,心里暗暗骂了句娘。
“听说平湖的流动资金有点紧张?”萧云没有拐弯抹角,直捣黄龙地问了一句。
“谁在造谣?我们公司的资金充足,而且跟银行的合作十分紧密,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肯定是一些竞争对手在我们背后暗箭伤人,萧先生,你是个明白人,解释的话我不多说,你也知道,商场如战场,对方要使这种卑鄙的伎俩,谁也避免不了。”石沉海说得义愤填膺,不明真相的人还真会被他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所蒙骗。
好在萧云早就知己知彼了,又抽了口烟,轻声问道:“平湖苑开发两年了,怎么还是一期?”
“萧先生看见过蛇吞食物么?蛇的牙齿是不能把食物咬碎的,只能依靠咽部,以及相应的肌肉系统扩张和收缩来吞咽,这样一来,就限制了它的吞噬速度,必须一点一点往胃里送,要不然就会撑死。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平湖并不是一间实力超群的大公司,不像古道、伯乐、锦湖这三家财大气粗的房地产大头,动辄上亿,我们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一步一步来,关于二期的问题,计划已经制定完毕,专项资金也准备到位了,但是有些批文还没有下来,我正为这事奔忙,顺利的话,年底就可以启动。”石沉海轻声道。
谎话必须亦真亦假,有根有据,天衣无缝得像用圆规绘出来的一样,才算高明。
“平湖苑的建筑商,是宁州城投旗下的西山建工?”萧云还是没有接话,又抛出一个问题。
其实,萧云关于平湖的一切信息,都是从西山建工里获取的,而跟宁州城投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贾伯侯就是那个无间道。摸清底牌,了然于胸,是谈判胜利的基石,前几天,萧云跟贾伯侯又去了梅雨坞饮茶,得知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譬如平湖拖欠着银行四千多万的贷款,拖欠着西山建工的八百万外债。
石沉海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抛出这个问题来,想了很久,如实道:“是的。”
“听说古道集团在政府的撑腰下,积极入股西山建工?”萧云继续旁敲侧击。
“是的。”石沉海有气无力地应道,脸色愈发凝重。
这个消息并非空穴来风,意味着古道很可能控制西山建工,从而利用债权低价接手平湖。
萧云笑笑,掐灭了那根烟,转移话题:“石总,我刚才给你提的那个方案,你觉得怎样?”
抛砖引玉。
在一个戏剧里面,一些开场铺垫的引子全都一股脑抛出后,接下来,就要进入戏骨了。
石沉海见他掐灭了烟头,也东施效颦,皱眉想了很久,轻声道:“萧总……”
萧云摆摆手,打断他的的话,轻声道:“别叫我萧总,我不是老板。”
石沉海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江山实业是这个年轻人的,咽咽口水,问道:“你老板是谁?”
“我的老板你可能见过,她正在外面拍照。”萧云微笑道。
“啊?”石沉海更为吃惊,那个拥有魔鬼身材的女人竟然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不可思议。
“我只是她的一个助理而已,她授权我出面跟你谈。”萧云轻声道。
“哦。”石沉海稳稳心神,问道,“那萧助理,我想先了解一下贵公司在建行有多大的人脉。”
“不信任?”萧云扬了扬浓墨双眉,似出鞘的双刀。
“别误会,我只是想计算出你提出的那个方案的可行性,你也知道,虚报房价购房,骗取银行贷款,这事可大可小,如果能够按期填回这个漏洞,相安无事,可天下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石沉海谨慎道,这个时期,他早已不考虑什么违规操作或者违法乱纪了,要是再没有资金流入,平湖就真的要申请破产了,如此一来,古道集团要是趁机而入,那么平湖拥有的其他几块旺地,就该拱手相让了,这是他最不能容忍发生的。
“骗贷?我不玩这套,偷龙转凤罢了。”萧云轻笑道。
石沉海依然谨小慎微,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如果我同意这个方案,你打算怎么实施?”
“平湖苑每平米的最低价,你能给我多少?”萧云问道,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
“想必平湖在萧先生面前,早已**裸、毫无秘密可言了,我最低能开一千五。”他如实道。
“开盘价呢?”萧云又问道,将烟头弹下鱼池,一只龟顺口吞了进去,没多久,又吐了出来。
“三千。”石沉海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因为这个价格,在宁州所有的楼盘中位于下游,羞愧。
“富贵险中求,你将房价定为五千报给银行,然后我老板会向银行申请个人按揭贷款,以七百九十二万买入44个单位,按照六成按揭贷款的比例,银行将为每平米掏三千,正好填上开盘价,这样一来,只要拿一半的房子去抵押给银行,就能支付全部房款,剩下的一半房子将转入江山实业的名下,而石总也有了近八百万的资金周转,那么西山建工的工程款就不成问题,平湖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发展壮大了。”萧云微笑道,简明扼要地阐述完了整个方案。
资本运用的最高境界是:运用得好像没有人运用一样。
石沉海震惊,果然是个厉害的主,他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年轻人挖过来当自己的助理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这句话,石沉海感受颇深,公司现在的流动资金已不足百万,而银行的贷款期将至,还有八百万的工程欠款,期限也仅剩五个月了,古道集团又在背后步步紧逼,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果销售还达不到五成的话,连延期还贷的借口也没有,等到那时,即便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无力回天了。
做车的人盼着别人富贵,做碗的人盼着别人摔碎,此不是爱憎的问题,是技术的要求。
石沉海心里头有个小算盘,清楚江山实业才刚刚成立,一穷二白,却能从建行贷到两百万作流动资金,那么这家公司的老板水一定很深,按揭贷款时,通过银行的审查也就不是什么问题,黯淡了很长时间的眼睛终于灼灼发亮,大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萧先生这么年轻,就能想出这样滴水不漏的套现方案来,石某佩服,我将亲自为你办手续。”
“合作愉快。”萧云伸出手,浮起一个马到功成的淡淡微笑。
石沉海笑着握握手,忽然神秘兮兮小声道:“不过,萧先生,我还有一个条件。”
“想见我的老板?”萧云微笑问道,直截了当到近乎无情。
石沉海愣了下,那张老脸尽管皮厚得惊人,但被人这样直指心事,还是禁不住红了一些。
“见她,没问题,待会一起吃个饭吧,顺便再将其中的一些细节聊透。”萧云轻声道。
“成成成,这事我来安排,别跟我抢。”石沉海忙不迭地应着,随即打了一个电话订房。
龟们却当两个人透明的,怎么打扰也置之不理,依然缓慢地在水里畅游,偶尔探出头冒个泡。
萧云看得入神,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掏出另一包烟,迎客松,递给石沉海:“来一根?”
石沉海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接了过来,毕竟盛情难却,颤颤巍巍点燃,轻吸了口,诧异。
烟味浓郁,与刚才那支天差地别!
他忍不住又抽了一口,接着又一口,再一口,直到燃尽至烟嘴。
萧云微笑,人总是这样,受过了两块钱的苦,如能享受二十的生活,也会心满意足。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也恰恰是石沉海的命门所在,萧云看透了,也抓住了。
西江月大酒店,西山区最豪华的一间酒店,四星级,位于西山城区的西江边上。
老板江城子与石沉海是同一个村子出来的,从一名酒店送菜工,一步一步走向上流社会。
他安排了最豪华的一个房间给自己的老乡,并且上了最好的菜,最好的酒,还有,最好的烟。
石沉海自然很满意,其实,今天的一切都令他很满意,尤其是现在和他聊天的这个女老板。
太美了,即便那副从中作梗的黑框眼镜抹煞了不少风情,但惊于天人的容颜还是令人心醉。
推杯换盏。
然而,在整个晚宴中,萧云却一反常态地沉默是金,从不主动开口聊天,全都由苏楠一个人出面应付,对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也不感兴趣,竟然一点东西未吃,实在是奇怪,只拿着一杯茶慢慢品呷,偶尔喊过服务员添茶,顺便询问一下这里茶的种类和价格。
“萧先生,不喜欢这里的菜?”石沉海有些忧虑,觉得是不是自己怠慢了这个年轻人。
“没有。”萧云微笑道。
“你怎么了?”苏楠更担忧,这家伙平时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狼吞虎咽,今儿是不是病了?
“胃有点不舒服,没关系的。”萧云轻轻抿了一口茶。
“那还喝茶!”苏楠瞪着他,二话不说就把那杯茶抢了过来,喊道,“服务员,上一杯白开水。”
萧云尴尬笑笑,石沉海更是尴尬笑笑,看情形这个女人跟这个年轻人关系不一般,心里轻叹。
唉,下手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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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电小区,三楼的一间温馨小屋。
许子衿坐在饭桌旁,双手撑着香腮,深锁黛眉,眼巴巴瞅着满桌菜系发呆。
他又不回来吃。
终于体会到“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哀思了,很惆怅,心里空落落的,没了魂魄。
今天去逛街,恰好遇到百佳打折,她就进去买了很多菜,准备给他做满满一桌好吃的。
其实,平时百佳不打折的时候,她也会买很多菜,因为她要让他每天都吃得像帝王一样。
可惜,他太忙了。
是太忙了吗?哼,鬼才信!
厨房里的汤沸了,她撅着小嘴起身,往勺子里倒了盐油,还有少许鸡精,放进瓦锅里搅拌。
在广东一带,以汤为尊,据说那里的女人如果不会煲汤,是嫁不出去的,所以她也学了。
“死小七,臭小七,卑鄙的小七,再也不给你煮饭了!”她一边搅匀调味,一边狠狠咒骂道。
舀起来小半勺,尝了尝,味道适中,汤味浓郁,关上火,她戴上隔热手套,端了出去。
哼,一个人也要把菜吃净,把汤喝掉,将满肚子怨气全发泄到食物上。
可刚步出厨房,她的不满情绪就骤然灰飞烟灭,愣在原地,泪水不可抑止地慢慢滑落。
因为有个人正风卷残云般消灭着桌上的菜,还把一个油腻腻的碗举在半空:“丫头,给来碗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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