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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从城墙根脚蜿蜒流过。
站在雒阳南城楼上,可以看到四野中农夫们牵牛扶犁,正忙着翻耕土地,准备播种。
各家童子也都停下功课,年纪大些的在地中帮忙,小的则三五聚一起,在平整无遮拦的田地上追逐打闹,泥土松软,便偶尔有人跌倒,也不会疼。
无论是帮着家人扶犁牵牛的,还是四下追逐打闹的,尽有欢声笑语不停,隐隐约约能随风传到城墙上来。
身为此地主人的长子,母亲管教得严厉,却已很少有如这些童子般的开怀之时。
邓涉站在女墙下,发梢被风吹拂得左右乱摇,有些享受眼前的景色。
离他几十步外,二伯邓仲靠墙看着刘封带邓清、邓玭两个小的寻找墙缝中的蚂蚁洞和小虫,在捉虫喂蚂蚁。
刘封乃是孤儿,只能依附舅舅过活的,经历过磨难,心智早熟,以十五岁的年纪,此时亦能与邓清、邓玭戏耍到一起去,无非是希望能更快地融入到新家人中。
邓涉是两家人这一辈的老大,之前上面再没有兄、姐的,身为长兄,很多时候也会觉得委屈,这位二伯突然收养的养子,算是多出来的一位兄长,两下又没有厉害冲突,邓涉倒也喜欢与他亲近,只是眼下还不算太熟悉。
所以,今日二伯不顾农事尚忙领着刘封、邓清来接他出府玩耍,邓涉立即就点头同意,只是后来又多跟了闻讯赶到的邓玭这个机灵鬼。
对于邓玭这个妹妹。邓涉也是真心疼爱的。她虽是主妇伍氏所生。却没什么隔阂感,一来她待两位兄长并无区别,对邓涉母亲焦夫人也恭敬;二来实在机灵使人疼,当然,调皮起来同样使人疼,头疼。
阳光下,春风拂在面上、脖颈中,让人有熏醉的感觉。他就站在女墙边,暂时忘记诸多烦心事,羡慕一会四野中的顽童,再审视一会刘封,想一下妹妹的调皮事,只是如此,就比呆在府中要畅快许多。
不知不觉,惬意中的邓涉几乎都要在城墙上眯着觉了。
邓玭一声尖锐的欢呼将他惊醒,回头看去,父亲邓季领着邓漳也步上了城墙。
父亲近日甚忙。如何得空闲至此?
邓涉微讶,赶紧迎上去。
邓清、邓玭已先奔跳着跑过去。邓清开口招呼:“四叔、二兄!”
邓玭仰头问:“父亲怎知二伯领我等在此?”
邓季笑而不答,邓涉已经迎上:“父亲!”
刘封慢步跟在邓涉身后,还有些拘谨:“四叔、宝树!”
那边邓漳也向邓仲、刘封行过礼,招呼了弟妹,邓季才笑对诸小道:“今日终得无事,亦领宝树来随你们耍耍。”
邓仲大笑,对诸小道:“你等自耍,莫理他!”
刘封见邓涉、邓漳都还别扭着,自觉插不进去,引邓清、邓玭又玩起来。
到了今日,邓涉、邓漳两个相互见着还是不自在,各自又寻一处墙垛去吹风。
随护的黑铁卫们远远散开,邓季陪邓仲懒洋洋地晒一会太阳,看刘封他们三个已经玩得兴起,离此渐远,才招呼道:“喜儿、宝树,来!”
邓季开口,邓仲就打着哈欠,顺墙根寻刘封他们去了。
邓涉、邓漳两兄弟靠过来,邓季指着墙外远处的山头:“你俩看!”
那山头上光秃秃的,两兄弟盯着看一会,没什么发现,不免疑惑,回头望向自家父亲。
邓季再开口:“雒阳还好,你等曾随我居长安近年,可见周边山峦,多同此处无林木?”
问的是山上树木么?邓漳有些惊讶:“父亲,长安城外,确实多如此!”
有邓漳回答,邓涉就不言,只是跟着点点头。
“你等平日皆随蔡姬就学,今我有一问考之。”
邓涉、邓漳齐摆正立姿,开口道:“请父亲发问!”
邓季点点头,看着远处山头,问:“天下林木,可有尽数?”
邓漳脱口而答:“此处无木,彼处有木,天下树木多如繁星,岂有尽焉?”
邓涉想一会,犹豫着答道:“或有尽数,然人力有限,不可得数!”
邓季再问:“若一山之木,可数否?”
两兄弟皆答:“可数!”
“一郡一县之山,可数否?”
两兄弟再答:“可数!”
邓季方笑道:“设国有数郡,郡有数山,诸山皆有可数之木,则天下林木,当有尽!”
邓涉、邓漳想一会,都点头同意,邓季再道:“我曾闻老人言,先秦之时,关中各地亦林木葱葱。至秦汉立都于咸阳、长安,历代国君为建宫室、都城,尽伐周边大木为用,百官布衣亦采木建室,世代如此,致关中山峦空旷。若天下皆如此,有尽之木,弃不为伐一空?后人焉有用?”
邓涉很想回答砍伐了老木,还有新木长成,世间山林树木之多,人本砍伐不过来,只是看父亲谈性大起,今日当不是为两兄弟讲天下林木的,也就保持着沉默。
不一会,听父亲又道:“尽伐树木,使关中人无所用不说,每有雨至,沙土亦随水而走,长此以往,耕地亦坏,此秦汉历代国君之过也!然人孰无过?去岁为制战船龙骨,我亦令张文远寻南阳可用大木尽伐之。”
“故为父亦时有过!”再缓一缓,邓季才道:“为父岁首时见事不明,未识小人之诈计,怒责施刑于你兄弟,亦为过错!”
听到这里,邓涉已吓得跪下,邓漳亦赶紧跪如此,两兄弟齐声道:“以父教子,父亲岂有错,孩儿不敢!”
邓季将二子拉起来,笑着冲吃惊往这边看的刘封、邓清、邓玭挥挥手,待邓仲拦住想跑过来的邓玭,才再道:“人孰无过,知过则改,善莫大焉!待各县乡老至京,初立乡老院,定然诸事难行,其余各法尚不敢试,我意引内阁先立补苗法,定无论官府、四等民,伐一木者补种二苗,并于所属民亭中备册,待隔岁再查,二苗皆活者方可,否之再补种。一来以此法先验乡老院之制如何,二来补之前过失。”
“林木之事如此,于你兄弟处,演一场角力稍补前过,如何?”
邓涉、邓漳都已泪下如雨,手被邓季扯着不能再跪下,只都摇头道:“父亲,孩儿岂敢如此?”
“为父母者,只望自家孩儿能明辨是非、安康长成,兄弟姊妹和睦相处,其余有何道哉?”邓季对他俩一笑,回头冲邓仲喊道:“二兄,已多年不曾角力,今日闲暇无事,再演试一场如何?”
在那边看他父子三人这副模样,估摸着是已经劝解得差不多了,邓仲亦开心,不过嘴上却为难:“年岁这般大,孩儿们皆在,再做儿戏,面皮却有些不好看!”
邓季笑他:“自你力气不如我,便不肯再试,每次皆逃,可是怕输我?”
被他一激,邓仲顿时大怒,撸着袖子走过来:“呸!不过是事多忙碌,又念你为君不易,不使在你部属面前丢人!我岂惧你小四?”
邓仲撸着袖子要应战,见有热闹看,邓玭、邓清顿时拍掌欢跳着跑过来,刘封也未想到这老兄弟俩个这把年纪、这样身份还会如同小儿般角力,吃惊地跟随过来。
要与二兄角力为戏只是临时起意,邓季之前并无准备,此时便脱去宽袍,顺手丢给邓涉:“拿着。”
邓季只穿小衣、里袴去角力,丢过来的宽袍甚大,一下子将邓涉、邓漳两兄弟头都罩在里面。
被父亲宽袍蒙住头,别人看不见,邓涉、邓漳趁机擦去眼泪,才伸头出来看。
邓仲不想邓季是认真的,见他如此,也将自家宽袍脱给刘封拿着,同样只穿小衣、里袴。
待老兄弟俩身体凑近,略搭手试探两下,便在诸小的注视中,开始顶着肩膀比试起力气。
两人咬牙较劲,一时还僵持不下,邓玭在旁拍手叫得最欢:“二伯,使力!二伯,使力!”
叫一会儿,又改口:“父亲,摔二伯!摔二伯!”
邓清嘴上也在叫着使力,不过他不似邓玭那般没心没肺,并不叫称呼,只喊使力。
再僵持一会,邓仲肩膀一抬,“嘭”一声将邓季放翻倒地。
能把邓季摔在地上,邓仲哈哈大笑,得意得手舞足蹈:“官越大,力气越小了么?”
又问邓玭:“二伯与你父亲,何者厉害?”
邓玭小脑袋急点:“二伯厉害!”
邓季揉着腰爬起身,分辩道:“是我手滑,再来!”
第二次角力,不一会,又是邓季被摔倒地。
非但邓仲大笑,邓季也笑:“这把年纪,不想二兄力气还能再涨许多!再来!”
搭手再一次比较,见邓玭嘴巴已经高高翘起,显然很不满意,邓季手上使力,终于将邓仲摔倒一次。
城墙上地面都是石板铺成,这一跤摔得腰骨疼,果然已不比当年,邓仲爬起后,急摇手,拒绝再比试下去。
城墙边,邓涉转头看向邓漳:“二弟,我俩也角力戏耍一场,或得长辈、兄弟妹一乐,如何?”
闻言,邓漳动手开始脱衣,嘴上道:“你为兄,唤我宝树即可!”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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