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缘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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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十娘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看着大殿中央的艺妓们，看着她们排演了不知多少遍的《春江花月夜》。这个角度，能看到自饮自酌的凌霄，他没有满场找寻洛十娘的身影，也许知道她就在某处，也许知道相见不如怀念。

一曲终了，众艺妓起身走上前，一起盈盈拜倒，娇滴滴的齐声喊道“恭祝吾皇千秋万代。”

皇上微眯着双眼扫视了一圈，说了声“赏！”

众艺妓叩谢道“谢皇上！”领了赏刚想起身退下，却听到皇上突然朗声问道“雪姬是哪个？”

洛十娘的心猛然提到了喉头，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攥到了一起，紧张的看着恭敬的跪倒在地的柳莞心。

柳莞心也被这一声询问问得纳了闷，但也不敢迟疑，微微挺直了身子，低头应了声“奴家雪姬叩见皇上。”

这下在场的诸位公子哥可都兴奋了，禁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一双双眼睛都聚集在柳莞心的身上，好似要在她身上看出朵花来，听闻了这么久，今日总算有幸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艺妓，人人的眼神都很微妙，有的是好奇，有的是探寻，有的是鄙夷，有的是不屑。云敖的心里也惊了一下，原来她就是雪姬，那个名动京都的雪姬！云峙也惊得微微张着嘴巴看着眼前素然一身的柳莞心，怎么也没想到她就是雪姬！

皇上打量了一眼端跪在地的柳莞心，微笑着说“朕听说你有一门独舞？可否表演给朕看看？”

皇上的语气似在和自家儿女商量今晚吃什么一般亲切，连让人拒绝的余地都没有，柳莞心只能低头答道“雪姬遵命。”

众艺妓退到了内室，洛十娘拉着柳莞心略有担心的看着她，柳莞心拍了拍洛十娘的手背，宽慰的说“没事的，十娘。”

蝶舞斜倚在门框上，酸味十足的说“十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都这么卖命的演出，可陛下只记得一个雪姬！说不定今夜过后，雪姬就是娘娘了！那洛神坊不就更有名了吗？！”

洛十娘声音冷冷的说“不许胡说！”

蝶舞气不过的嘟囔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锦樱踱步过来，轻声对蝶舞说“不要再说了。”又对柳莞心说“我帮你配乐可好？”

柳莞心一直觉得锦樱是个十足的冰山美人，在洛神坊里一直安安静静，跟谁都没有特别的要好，很少有人看到过她笑，可是她的箜篌却是绝冠九洲，算是洛神坊的翘楚。

柳莞心稍有些安心，温柔的笑着说“多谢锦樱姐姐。”

柳莞心换上了洛十娘前些日子新为她量身定做的舞衣，这是一套白色雪纱的舞衣，长长的广袖薄如蝉翼，掖地的挽带被固定在手肘处，这样舞蹈时便不会飘落，裙摆处绣着不规则的春日桃花，一直延伸到胸口，衬得柳莞心玲珑纤细。

洛十娘将柳莞心原来的发髻散开，给她挽了一个双环髻，长长的秀发披散到腰身，仅戴了副额饰做点缀，扫了胭脂，点了朱唇，一个弱柳扶风，婀娜多姿的美人儿就站在了眼前。洛十娘用力握了握柳莞心的双手，像在鼓励她，又似在说服自己般说道“去吧！”

柳莞心笑着点点头，提起裙摆便走上了大殿。

殿上已立起了架子，架子上高悬着五根绸带，不似柳莞心平日练舞时所用的红绸，而是五根洁白无瑕的雪缎。

柳莞心冲着皇上盈盈一拜，便走到了架子中间，冲锦樱微笑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锦樱也冲她点了个头，遂双手抬起，曲音流转。

柳莞心双手挽住雪缎腾空而起，旋转于虚空之间，随着曲调上下翻飞，如插了翅膀的精灵。

云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叫雪姬，雪之妖姬。白色的雪缎，白色的舞衣，墨般的长发随风飘摇。她似没有重量般悬挂在空中，从一根雪缎一个转身就藏到了另一根雪缎上，轻盈优美，舞姿曼妙。满眼只见她衣袂飘飘，裙裾飞飞，似妖姬般把所有人的心神都勾了去，再难从她身上转开目光。

一曲终了，柳莞心从雪缎上翩然飘落，恭敬的跪倒在皇上面前，胸口轻轻起伏，带着微微的娇喘。

殿上有片刻的寂静无声，众人还未从刚才那段如妖似仙的舞蹈中反过神来。皇上看着殿下跪着的雪姬，微眯着双眼带着笑意，朗声说“好！！很好！！快快请起，雪姬果然名不虚传！”

柳莞心谢过皇上后轻轻起身，双手拢在袖中，微低着头，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

一旁的太子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痴迷一丝贪婪，却很快的掩盖住了，笑着对皇上说“父皇，儿臣听闻洛神坊的艺妓们个个都是才艺双绝，名震京都，父皇大寿之际，何不考考雪姬？”

皇上看了柳莞心片刻，笑了笑说“哦？是吗？那朕这里有一副对联，倒想问问雪姬。”

柳莞心屈膝一福说“雪姬不敢。”

皇上微笑着说“朕的上联是八方桥，桥八方，八方桥上望八方，八方八方八八方。”

柳莞心缓缓抬起头，与皇上四目相对。灯火辉煌中，这位正值壮年的帝王浑身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即使眼角有了丝丝细纹，也挡不住他英气逼人的俊逸。柳莞心想，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年轻时到底俘获了多少芳心。就是这个人，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一夕之间天堂地狱；就是这个人，害得自己不得不隐姓埋名，忍辱偷生；就是这个人，害得自己远走他乡，颠沛流离十余载！

皇上看着柳莞心，与她四目相对，不禁心中有点点惊讶，这个小丫头的眼中有着复杂的情绪，似有恨，似有怨，但更多的却是坚韧和倔强，这眼神是那样的似曾相识，曾几何时，也有那样一个女子，也是这样挺直着脊背，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的看着他。

正当皇上觉得柳莞心不会做出回答时，只见柳莞心将眼神缓缓下移，微微低下头，双手提起裙摆，恭敬的跪下，清风朗月般的声音缓缓响起“雪姬的下联是万岁爷，爷万岁，万岁爷前呼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恭敬的拜倒在地。

皇上的喜悦爬上了眼角眉梢，拍了拍龙椅的扶手，说了声“好！！”看着眼前这美得好似妖姬的女子，又是这样的倔强不羁，总让他想起某个人，凌轩的心头有种别样的感觉。他上身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问道“朕赏你点儿什么好呢？”似在问柳莞心，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九盛春。”皇上朗声唤道。

一旁的九盛春应道“奴才在。”

皇上摩挲了一下左手上的玉扳指，笑了笑说“赐雪姬白玉莲花镯。”

九盛春愣怔了一下，喃喃的说“皇上，这……”

一旁的皇后也坐不住了，惊慌的看着皇上说“陛下，白玉莲花镯是赐给宫妃的，您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微眯着双眼，露出了危险的神情，这神情如暴风雨前的寂静。

云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皇上的意思是要收雪姬为妃吗？也罢，皇上看上个艺妓，收入后宫是很正常的事，不就是个艺妓么，为何自己会觉得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一旁的洛十娘再也藏不住了，提起裙摆便急步走到了殿前，跪倒在柳莞心的身边，对着皇上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洛十娘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看着殿前跪着的洛十娘，心里五味杂陈，是不是不用这种方式就不能把她逼出来？是不是连见他一面她都不屑？是不是只能用皇帝的身份来胁迫？为什么这身份会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十年了，还要多少个十年，这份痛苦才会过去？没有人注意到皇上慢慢握紧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淡淡的青色。

皇上微眯着眼，看着洛十娘，嗓音稍哑的说“洛掌柜不满意朕的赏赐？”

洛十娘挺起脊背，双手拢在袖中，低垂着眉眼，却轻轻昂着下巴，不卑不亢的说“陛下的赏赐太过贵重，洛神坊艺妓身份低贱，担不起陛下如此厚爱。”

凌轩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这话说得太过意味深长，身份低贱？担不起这份厚爱？到底是指雪姬还是指她自己！看着洛十娘一如十年前的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精致面庞，凌轩觉得这十年根本就不存在，他与凌霄与洛十娘之间的恩怨纠葛好似就在昨天，对洛十娘的痴心迷恋也就在昨天，一切都没有过去，当这个人出现在你眼前时，你才惊觉原来那些所谓的“忘记”都只是幻觉，她的出现打破了幻觉，告诉你曾经的努力忘记都是徒劳，对她的爱恋未减丝毫！

凌轩一声叹息，举起酒杯喝了口酒，看着洛十娘无奈的笑了。是的，无奈，无论何时，自己都拿这个女人没办法。凌轩淡然的说“行，就依你，换个赏赐！九盛春，朕记得私库里有一件白荷烟罗舞衣？”

九盛春躬身答道“是的，陛下，那是先皇曾经赐给善舞的悦岚公主的，后保留了下来。”

凌轩点点头说“嗯，去取来，赏赐给雪姬！”

洛十娘听到皇上换了赏赐，舒了口气，随同柳莞心一起伏地叩谢道“谢主隆恩。”

一直静静喝酒的凌霄此时端起酒杯，对着上座的凌轩说“皇兄，我敬你！”

凌霄用了“我”，而非“臣弟”，如同凌轩还未登基前兄弟俩坐在一起喝酒时一样。凌轩看着凌霄，两人不必多言，便知道这杯酒敬的是什么。敬的是懂爱，懂珍惜，懂彼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云峙看着殿上举杯共饮的两人，眼前似有一幅画面，一个是在漫天风沙中驰骋疆场的俊逸王爷，一个是在金銮宝殿上挥斥方遒的一代君王，爱着同一个女人，也许曾几何时，他们三人也曾一同策马扬鞭，红尘作伴。云峙的心中升腾起满满的敬佩，敬佩这份克制，敬佩这份坚守，敬佩这份深情！

离开那个喧嚣的大殿，柳莞心漫步在碧波湖旁。刚才的一幕还在回荡，皇上的眼神，好像透过她看着某个人。湖水荡漾，晚风轻袭，吹起了她的纱衣和长发。纱衣上的桃花与湖畔的桃花相依相融，她好似从花中来，要到花中去的精灵。云敖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柳莞心才惊觉有人靠近。惊慌的转头，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惊讶片刻后，遂笑了起来，说道“我与公子还真是有缘！”

云敖也笑了起来，说道“是啊！我与姑娘真是缘分匪浅！见了四次面，却到今天才知道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洛神坊雪姬！”

柳莞心自嘲的笑笑说“公子莫要取笑我了，什么大名鼎鼎，只是以讹传讹罢了！公子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我还不知道公子是何人？”

云敖笑着说道“那我们正式认识一下！我叫云敖，复姓东方。”

柳莞心的笑慢慢凝在了脸上，呢喃的问道“复姓东方？你……是皇子？！”

云敖笑着说“是的，我是三皇子云敖。你碰到过和我在一起的是我的胞弟，云峙。”

柳莞心缓缓吸了口气，收敛了笑意，一双揽尽星辉的眼眸看着眼前的云敖。他还是那样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还是那样的清新俊逸，华贵天成。是啊，这样高贵的气质，怎么可能不属皇家呢？是自己太过愚钝，太过可笑了！

寿诞之宴的烟火恰时燃起，一根光束腾空而起，乍然散开，繁花似锦，照亮了整片夜空，也照亮了碧波湖畔站着的一对璧人。

烟火的光打在柳莞心娇俏的脸上，却没能温暖她冰冷的面庞。云敖不解的看着她，曾经他从她的眼中看到过很多情绪，有防备的，有惊慌的，有娇羞的，有愉悦的，可就是不曾有现在这种疏离而冰冷的神色，莫名的让云敖心惊。

柳莞心拢了拢衣袖，盈盈拜倒，声音里浸满了陌生的冷漠，淡淡的说“雪姬参见三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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