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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4月10日星期二
10:30a
林深提着行李和公文包,在登机口皱着眉:飞机又晚点了。
那一年林深二十五岁。这是他在任氏的第三个年头。没家底没背景的他,靠着985大学研究生毕业的高学历,多国语言的优势以及吃苦上进的个性,得到了任幸川和望溪的赏识。
任幸川和望溪也算是白手起家,2001年的时候还没有开那么多的分公司,资金周转也总会出现大大小小的问题,林深在其中帮了不少的忙。这一次,他要代表任氏去和日本一家位于奈良的企业交流合作,出差一周。
他多等等是没关系,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给接待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好在只晚了半个小时,林深上了飞机,也不浪费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将电脑设置成飞行模式加班加点地办公,希望这个月的业务绩点能再高一些。
13:00p
东京国际机场。
林深下了飞机,把繁琐的西装外套脱下搭在手肘上,推着行李往国际出口走,去到贵方指定的接待地点:新干线首末站站口。
林深走到站口,抬手看了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刻钟。突然耳后一个清澈温和的声音传来:
“请问是任氏集团的林先生是吗?您好,不好意思让您在此等候多时了。我是芥川子公司派来接待您的人,我叫鹿娴。”
林深转过头。
来者一身干练制服套裙,留着乌黑的齐肩短发,圆圆的眼睛下边卧蚕突出,睫毛很长,鼻梁比普通亚洲人要稍微高一些,嘴唇则偏厚,十分有个性的感觉,而且看起来跟他年龄相仿,这让他微微有些惊讶。
原以为对方会派一位经验比较丰富的老员工呢。
林深收回目光,矜持地点了点头,礼貌地伸出手:“您好,我是林深。”
“按照贵方与我方的约定,我会带您先去大阪和京都,稍作两天的整顿与休息,再到奈良细谈我们的合作,您没有什么意见吧林先生。”
林深点点头“唔”了一声,随即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就有一件事。我私下里不太喜欢那么正式的称谓,还请你就叫我的大名吧。”
鹿娴笑笑:“没问题。让贵方身心舒适是我们的义务和责任。”
二人坐着傍晚时分的新干线,人流量并不多。因为都是中国人,交流起来也很方便,林深了解到鹿娴是在东京大刚毕业的留学生,今年刚24岁,由于成绩及各方面都十分优异,大三就在芥川公司实习,毕业后就直接转了正,打算在日本长期发展。
林深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是中国哪里人啊,听口音倒是有一点我老家的感觉。”
鹿娴莞尔:“苏州,在鹿城。”
林深会意一笑:“果真是老乡。”
简简单单的“老乡”二字瞬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两人在车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聊着聊着竟聊出了家乡话,街路灯光忽明忽暗之间,仿佛他们坐的只是小小鹿城的一辆公交,要去到的地方叫做家。鹿娴很久没见到老乡,多年独自漂泊在异国他乡,此时不由得生出几分归属感。
2001年4月13日星期五
16:50p
奈良的仲春四月,染井吉野樱和关山樱正开得烂漫。前者是由五片单瓣聚拢而成的单重花,在枝头成束状开放,颜色是淡粉,有的则更接近月白,和微微冒芽的枝头相映成趣;后者则是八重花,花期比吉野樱更晚,层层花瓣齐放的时候压弯了树梢,把整座岛染成了粉色。
和芥川老板谈完已经是下午后黄昏时分,午后的白色云朵追不上太阳,于是脸红变成了粉紫晚霞。林深礼貌欠身,谢绝了芥川提供的晚餐招待,准备一个人出去走走。
在大阪和京都的这两天,鹿娴带她去的任何一家居酒屋,炸鸡店,乌冬面巷,寿司铺,味道都是差不多,价格浮动也稳定在一个水平线;街道上的上班族提着标准的日式公文包身着西装皮鞋,职业女性就是套裙高跟鞋,卷发棒打理好的黑色或栗色头发,带着差不多的温柔笑容;上学的孩子统一的校服,统一的书包,统一的制服鞋;电车不会晚点,每个车站旁边都有百货商场,装修风格也大致差不多;水果蔬菜包装精致,服务员态度良好,边界和上下序列非常清晰。
这样的环境会让你的生活稳定在一个精致的状态,看起来没有意外,没有波动,非常体面,也很便利,所有人都照着该有的样子活着。
但是凌晨四点的日本街道,林深会看到宿醉的上班族皱着一张脸,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衣着破烂的老人步伐缓慢地拖着蛇皮袋,头发肮脏凌乱;24小时营业门店的东南亚人,运货车里搬下沉重货物的菲律宾人和印度尼西亚人,透着从里至外的憔悴。
他们在日本光鲜亮丽的主流之外,他们疲惫,失意,落魄,只有凌晨才出没。
偌大的青草坪上有野餐的人;有坐着抱膝谈天的妇女,情侣和老人;麋鹿公园的小鹿都不怕人,跳跃争抢着带着黄色盆帽的小学生手里的鹿饼;靠着草坪的一条小溪泠泠淙淙,弯弯曲曲流向樱花树林深处。小鹿都在草坪上追逐打闹,不会往簌簌的樱花树林里跑。
再往后看,远远的有一座寺庙,不像浅草山寺规模那么大,香火许是不多,烟火之气并不浓。
林深避开繁冗的人流量和活跃的鹿群,一个人往耳根清净的樱花林里走。走到树林最深处时——
然后他见到了鹿娴。
花树下,像是落了一身霜雪。
身旁的碧绿清澈的小溪仍在哗啦啦地跳跃,此刻时间是晚五点整,远处的寺庙传来整点僧人敲钟的声音,可林深好像没有听见。
三天后,东京国际机场。
林深拖着行李箱,回头看到的却是也拖着行李箱的鹿娴,微微一怔。
“林深,我想好了,我鹿娴要追你!”鹿娴高傲地把头一抬。
不等林深回答,鹿娴又赶忙道:“你可不能拒绝啊,我——已经把工作辞了!况且我这些年也有些积蓄,大学的时候又在好几家有名的寿司店打工,积累了好些经验,回国就准备开寿司店了。”
她见林深还是不说话:“要是真的实在追不到你,我就把店一关,行李一提再回来呗!芥川先生说了他随时欢迎我回去的。”
林深不说话,努力在心里憋着笑,脸上却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鹿娴有点儿委屈,瞪着眼睛:“你看我都说这么多了你也给点儿反应不成吗。”
林深:“那你就试试看吧。”
她所不知道的是,林深准备回国把和芥川公司的生意交代完,就辞去好不容易在任氏得到的高管职位,来日本发展。
只因为鹿娴在新干线上说过她会一直待在日本,不会再回国。
2012年10月
“林深,我们离婚。”
鹿娴与林深离婚后带着财产和行李,关了寿司店,但也没再回日本。因为她再也不想去触碰和林深有关的任何记忆。
她远离了市中心,选择在一所高中的后街,开了一家干净明亮的烧烤店。每天看着青涩的少男少女来来往往,听着高中生讲讲校园趣事,认识新的朋友。平静,悠闲,无欲,无求。
林深知道,但是他不敢再去找她,只能时常在夜深时鱼龙混杂的后街一隅,远远地望着忙进忙出的鹿娴。
十一年前,他在树深处时见到鹿娴,午后的小溪延伸向远方,那一刻他却听不见寺庙分明的敲钟声。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十一年后,他却只能把诗仙李白的“树深时见鹿”翻译成:林深时常能见到鹿娴。
也只能再远远地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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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16日星期六
10:30a
“恩对放心好了,线性规划这种题型不会出得这么难的,考试一般放在填空题第七八两题这块儿,这个只是题外拓展。”
任望珊疲累地动动脖子,眼皮一眨一眨:“知道知道啦。”
于岿河见她累了,也伸了个懒腰:“是不是累了,那休息下吧,我出去看看树老板今天做了什么。”
“我没累,就是昨天好像落枕了。”
于岿河被她小前桌快蠢哭了,宠溺地笑了笑:“小心点。我去拿吃的。”
“岿河,抹茶和巧克力的曲奇都拿上点儿。”树老板笑笑,把透明玻璃橱窗里的曲奇夹出来,“还有今天刚做好的生巧和千层慕斯。”
“谢谢树老板,抹茶的就不要了。我小前桌她不吃。”
“嘿,我当然知道啊。但你之前不是喜欢吃的吗,她不吃可以你吃啊。”树老板不以为然,奇怪道。
“她那狗鼻子灵,闻着那味儿就敏感,我怕她不舒服。”于岿河淡淡。
“嗐!真是服了你了,看你懂的哟。是我考虑不周行了吧臭小子?”树老板无可奈何地把抹茶饼干拨到另一个盘子里,准备等会自个儿吃。
于岿河嘴角上扬,端起盘子朝树老板笑笑,转身进了房间。
任望珊看到那些曲奇生巧和千层慕斯两眼瞬间放光,“腾”一下子站起来,随后满脸憋屈的样子。
“嘶——”扭到脖子了。
于岿河内心:这也太可爱了。
“慢点,又不跟你抢,”于岿河无奈地笑了笑,俯身把盘子放在小桌上往望珊面前一推,又把任望珊前面堆成小山的笔啊五三啊试卷啊笔记什么的全都整理好,放在榻榻米上,“都是你的,慢慢吃。”
自己则把英语卷子架在腿上,继续刷题。
任望珊嘴巴边上带着巧克力饼干屑,一边朝他腿上看看,随口道:“你prnniat拼错啦。那个中间没有,prnne中间才有。”
“哦。谢谢小老师,吃东西还不忘关心学生。”
“那是。”任望珊把下巴一抬,随即又看向他:“不过你真不吃啊。”
“嗯哼,我不怎么会吃甜的。不过你怎么那么喜欢,女生不都怕吃多了会容易好吧你是不怕。”
于岿河忍不住看看她纤细的手腕。
任望珊咬着吃慕斯的小勺子笑眯眯:“甜食会让人感觉很幸福呀。好像什么烦恼都忘了。”
然后又随口道:“不过呢长大了以后我反正是要戒糖的,文漾笙说女孩子长大后糖一定要戒掉,对身体好。所以呢,我不如趁现在新陈代谢快,能吃的就多吃一点。”
于岿河托腮点点头,在选择题后面落下一个,心里还在想:不愧是从小就懂得养生的养生大使文养生同学,还不忘给别人普及养生知识呢。
也不知道有没有给夏成蹊那冰山脸也多多普及一下,让他也多运动运动。我们的话他不听,但你文漾笙的话他肯定听啊。
“那,我的小前桌记得多吃一点,希望能长点肉。”于岿河转了转笔。
“知道啦,我、的、后、桌。”
于岿河非常喜欢这特殊的,独一无二的称呼,也很喜欢任望珊给她的这种独特的称呼。
我是第一个这么喊你的人,而且只有我会这么喊你。
小房间的门外,树老板忙前忙后,壶碟的客流量在周末比平常工作日更大,茶餐厅里飘着酱香,人声熙攘。天气很好,空气清新,庭院的花香为他们盛开,金色的太阳渐渐升到了最高处,照耀着温柔明媚的春天。
任望珊看向于岿河低头做题的侧脸。他的侧脸干净又利落,像是院外四季清晨凝结的露珠折射出的第一道光,是清冽酿泉静静流淌着倒映太阳。
春天多好,你也在场。
明天开学的日子如约而至,他们才上高一,有自己的热爱和喜欢的追求,赤忱,善良又单纯,很多东西都觉得可以慢慢地等,他们还会有无限可能的期待,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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