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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七听得仔细,她的语气坚定,毫无回圜的余地,“于我而言,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值不值得的,只有愿意不愿意罢了。就算真到了那一日,只要是我愿意,那便不会后悔,甘之如饴。”

一瞬,若清瑜的眼角有泪水溢出,然后迅速滑入鬓角消失不见。启唇,她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哀叹,“爱的执着没有错,可错就错在执拗,爱错人。你明知道,饶是你和林阮……再真挚的感情,再深沉的牵挂,还是会有分开的一天。现在再怎么幸福,都是日后痛苦的根源,你又是何苦呢?”

“不会苦,和他在一起不会怕死……也不害怕活下去。既是同生共死,只要和他在一起,什么都好……都是甜的。”

心中突然哽了块什么,若清瑜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掌心已经被指甲抠掐出了血液,却是不觉得痛楚。她说过,她既然敢来,那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是说千毒蛊,而是她握着一个很大的筹码,一个足以令顾南七乖乖回沧澜的筹码。

原本,她是要告诉顾南七的。可是现在,她反而不想告诉她了……因为,对于如此的顾南七和林阮,她突然有些于心不忍,想做一次好人。这念头,会不会可笑?

良久,若清瑜仍是闭着眼睛,声音幽远,“尊主的生命花是蒲公英吧?临来的时候,教主告诉我,蒲公英的花语,呵……果然是你的花。”

——永无止息,不曾停歇的爱。

那一日,男人看出了孩子的宿命花,眉间倏地浮出哀愁,“凰儿的花倒是美好,不若我和凤起那孩子的花……那般悲哀。可仔细想想,你的花其实比我们的更悲哀啊。如此美好的蒲公英,永无止息的爱……悲哀的是,你哪里有永无止息的资格?”

“凰儿,到死,都只有你一个人罢了。甚至……连我都不在你的身边,还谈何别人?呵,其实也该如此……神魔的后裔,哪一个不是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去?这样的我们,不能被爱,也不能去爱别人,只能活在自己的土地上,孤零零的开花,孤零零的凋谢,永远得不到自己真心想要的……宿命如此,即使生在湖里,也喝不到一滴水,即使有爱着的人,故事的最后,也只是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

顾南七眼眸微动,又道,“曹霜的辟尸香和安眠香,是你给的?”

若清瑜苦笑一声,点头,“是我,没错。尊主,你好自为之吧……”

高高的山坡上,一红一白,极目远望。

待到若清瑜的身影小到再也看不见,顾南七蓦地一声叹息,总算是过去了,往后再也没人能离间她和林阮。她扭头看向一旁的林阮,扯唇而笑,“突然想回乾阳了,越快越好。”

正望着若清瑜消失的方向,林阮一时没回过神来,随口接了一句,“为什么突然想回去了?”

顾南七面不改色的一句,险些噎死林阮,“想回去生孩子了。”

林阮眼皮直突突。

若清瑜不曾骑马坐轿,头也不回地朝北而去,飘然无挂。身后,在那处高高的草坡上,她知道有两个人正遥遥地眺望着她,直至她的身形渺小成点,消失不见。

山间清幽,小道两旁的野花芳草随风摇曳,清澈见底的溪水缓缓趟过石子水草,鱼虾畅游其间,徜徉自在。迎面,偶尔擦肩的樵夫农家,各有各的桑麻农乐。耳旁,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低吟,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成群的飞过湛蓝天幕,留下久久不歇的脆啼……

原来,夏天也可以这般美好。

可惜,她要离开了。

来时春末,去时夏初。

时间过的这般快,可这其间发生的点点滴滴,足以扭转她的一生,须臾便刻进了她骨血里,至死不忘。

林阮,顾南七,

王副将,郑远,秦宜……

“哎。”

终是一声叹息溢出,她只觉有些酸酸涩涩,步伐渐进慢了下来。万里沧澜,她往后所能看见的,只有那终年的皑皑白雪罢了。再也看不见春夏秋三季,再也听不见情到浓时的诸般欢笑泪落。

突然不想回去了……

空旷无人的山脚,她蓦地却步,蹙眉看着挡了道路的人,但见男人一身千山羽衣,背对着她负手望天,行止贵雅。那周身泛着的点点雪花,几乎与他融成了一体,使其全身上下透出的感觉甚为冷凝。

沧澜千花。

他下山了?震惊男人的出现,若清瑜慌得收起面上的失落,旋即单膝跪地,“清瑜见过教主!”

男人扭头回望,容颜冠世,那颗嵌在额间的宝石红若泣血。逆光而立,他面上落了一层剔透的暖色,倒是显得他整个人温和无害起来,只不过那双眼睛仍是一如既往的幽冷,透着与世格格不入的孤绝倨傲。

他启唇,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看样子,你不想离开这里。”

素来猜不透男人的真实想法,若清瑜唯有恭谨,“清瑜不敢!尊主的事昨日已成定局,我正要赶回圣教向教主您禀报。”

“是么?”意味深长,沧澜千花看着女子,半晌的静默后,“清瑜。”

“是。”

“你入教有多久了?”

不知道他为何如此问,若清瑜算了算,“回教主,九年有余,十年未满。”

男人眉眼微挑,失望极了,“九年的时间,你也算是个老手,鲜少有任务失败。此次我派你出手亦是看重这点,甚至……我还给了你必胜的筹码,可是你居然失败了!”

身子一僵,若清瑜良久未应声,因为根本没有失败的理由!

微微躬身,男人直直攥住了她的眼睛,带着足以洞悉一切的神色,“因为可怜那丫头,所以才故意失手,对不对?”

先知如神祗,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眼和耳!

若清瑜一身的冷汗,她不敢直视沧澜千花,唯有低头,语气却仍是坚决,“是清瑜办事不利,辜负了教主的厚望!任务失败,清瑜自知罪责深重,悉听教主惩罚!”

“惩罚?”男人的语气不屑,“说得倒是轻松自在,就算本尊罚了你,失败就能逆转为成功么?你可莫要忘了凤起那孩子,惹了我的不快,我惩治你们的手段可惨着呢!”

若清瑜的眼眶触痛,她死死地低头,呼吸急促。何为惨?把一个人逼死,那不叫惨。真正的惨是要对方,生不如死!

就在几个月前,谁也不知道凤起到底犯了何事,居然惹得教主那般大怒,甚至当众摔了他心爱的棋盘,吓得众人直如筛糠。然后,凤起便被教主……

不敢再往下想,若清瑜的身子微微颤抖,就连凤起都受到了那般非人的酷刑,她区区一个小教众,贱命一条,又算得了什么?

看出了女子的恐惧,沧澜千花笑得轻蔑,“怕了?刚才不是还挺不畏生死的么?哼,既是如此,你为何还敢动这些不该有的歪心思,惹我不快?”

若清瑜抬头仰看男人,忙不迭道,“教主明鉴,清瑜一心向着沧澜,绝不敢有二心!”

“你对沧澜自是不敢有二心,可对我呢?”嗜血的寒意,沧澜千花低喝出声,“如果你按了我的意思行事,又岂能失败?私自行动,你对本尊可真是忠心不二啊!”

“教主,我……嗯!”若清瑜的话还未说完,双眸蓦地圆瞪,脸色刷白!头顶,男人的手掌死死地扣住了她的天灵盖,力道渐进加狠!

头痛欲裂!

拳头都捏不紧,她却是不吭一声,死死地抑下痛苦的叫喊,“教主……罚的是,清瑜……”

“倒是坚强,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冷嘲,沧澜千花手上的力道猛的往下一顿,千斤之重!

“噗!”好似五脏俱裂,若清瑜胸口闷窒至极,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喷出数丈!手掌退离,沧澜千花闪身避开那股腥热,冷眼旁观。

被男人方才的力道所击,女子半跪在地的膝盖竟是被拍陷进了土里,土砾翻飞!旋即有骨头的脆响声,她的膝盖骨尽数碎断,血肉模糊!立时撑不住全身的重量,她的另一条腿亦是跪地,身子重重地摔趴在了地上!

痛不可挡!

汗流浃背,她目眦尽裂,却又死死地捂住嘴不叫自己喊出声来。那样锥心的痛,她的双腿剧烈的痉挛抽搐,膝盖处的裙子不刻便被鲜血染得尽红,触目惊心!

这次,真的要死了……

可是心里,竟是出乎意料的安宁。

那一瞬,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那日的初遇,林阮的眼里只有顾南七,“她是我的妻子。”

那样的神情和笑容,比风雨更难求得。它珍贵无二,独独属于顾南七。

那一日,她有幸窥得,自此未敢再忘……

林阮,顾南七。

那样的两个人,坏得有品格,狠得有温柔,傲得有屈辱,爱得有卑微,惨得有尊严。便是天塌地陷,也会不离不弃,纵是举世皆非,也会生死不离。

源源不断地鲜血溢出,七窍皆是。到了最后,水雾如潮般淹没了女子的视线,透明的泪水蹦出眼眶,止不住的落下,如同那断了线的露珠,一滴,两滴……

满是血液的手掌松开,她吃力的抬头看向沧澜千花,强忍着剧痛的声音,有着撕裂的挣扎,“尊主她……很幸福,就……就算教主你……再派谁去,结果……也是一样。她和林阮之间……再也塞不下任何隔阂了。呵……那个筹码,是管用……可是,这样的两个人,谁……谁会忍心?”

一字一句,男人听得何其清晰?一瞬,额间的宝石泣血,杀意膨胀!

淡然尽失,他怒喝,“付出生命与一切,这世人所追求的爱恋厮守,不过是场可笑的闹剧罢了!人性何其丑恶,人生亦是荒谬,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血肉撕裂,女子吃力地喘息,掩不住疲倦地趴躺在地,“是真的……最起码,尊主和林阮,他们是真的。”

眯眼,沧澜千花这才注意到若清瑜脖颈间的药布,方才的扯动,止不住的血液透过白色的药布,腥稠的渗了出来。

用了那么多药粉,怎还会住不住血?

眼里滑过一丝复杂,他蓦地明白了,呵,林阮……

好个忍耐力,比那丫头还能忍!

如此的步步为营,是想为那名都尉报仇么?

自不量力!

罢,那就陪这些孩子玩一把游戏吧。只不过无论输赢,他都是最后的赢家!

看着若清瑜,男人的怒气渐进敛去,意味深长,“真不真,怎也得到了最后才能定断,可是我没那耐性等。这时间的万般人事,倘使你失去得多了,那也就习惯了,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待南七那孩子登上教主之位后,本尊便命你为下一任的尊主,高贵荣耀。”

愕然,若清瑜瞪大了双眼,期盼已久的尊主之位。然,那一刻的她,没有喜悦,没有欣喜,有的只是未知的惶恐和不安。

“教主……为何,如此?”

“呵。”一声笑,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戏谑,“若赢不过一个林阮,那就叫整个天下为本尊陪葬吧!”

失去!

只不过,第一个要被失去的人,是谁?

扭头望向北面,男人的笑容妖诡,阴若熏。

两个月前,辛乌军营。

空荡荡的操练场,往日的热闹不复,久未被踏足的土地生了好些杂草,足能掩了人的脚踝。营间的小道上,军医御医也顾不得身份,一个个端着药碗来回跑动,入耳尽是将士们痛苦的闷哼,不意外还能看见蹲在地上吐得虚脱的士兵将领。擦肩而过,好些人面色痛苦,心急火燎地朝厕所喷去,腹痛如绞!

“赶紧,这药给一营!”

“马副将,赶紧叫张御医再熬一锅,这边的药不够了!”

“赵将军,叫他们不要乱跑了!先定下来,赶紧喝药!”

……

站在高处,新来的祝将军高声呐喊,洪亮有力的声音直直穿过了半个营房,“兄弟们,这次的汤药保准管用,一喝便能见效!尔等赶紧喝药养身!待到恢复如初,咱们立刻出兵,踏平它苍流小儿的地界!为这几日所受的屈辱,报仇雪恨!”

“报仇!报仇!”喝着汤药,好些恢复了身子的将士恨恨地呐喊,龟缩了这么久,真是恨不得立时起兵打仗,和苍流军拼个你死我活!

七色雀羽的营帐内,外面的呐喊声尽数入耳。

阴若熏的眉头紧蹙,双拳握得嘎啦作响。咫尺,五名将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剑芒森寒。

两相对峙,火药味浓烈到一触即发!

“少将,还请三思啊!”

被五人堵在帐口,阴若熏的脸色阴沉,看似平淡的语气有着强忍的不耐,“我只说最后一遍,识相的话,赶紧给我让开!”

看着男子,几名将士握紧了手里的剑,堵在帐口就是不让开,“少将,我们这么做也是为您好啊!”

“您莫要忘了,这可是皇上的御令,要您上交兵权,不准离账半步,时刻待命!您就算再说一百遍,我们几个也不能让您出去!”

“少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莫要难为我们了!我们知道以您的身手,若是硬闯,我们谁也拦不住,可是您就不想想老将军的处境么?他和您的家人可还在辛乌呢!您这一闯,可是欺君之罪,可要整个阴家如何在辛乌立足?!”

“少将,老将军那也……也算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其实他……”尾声渐弱,最后消失在愤怒射来的锐利目光之中!

无情最是帝王家!

呵,不愧皇族中人,这脸色变得真是够快,实乃皇家本色!

分解兵权,束手软禁!

该怎样形容他们辛乌的好皇帝?狼心狗肺?臭不要脸?

好一个皇帝啊!

好得狠!

阴若熏强忍着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他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皇上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招,弄得他措手不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给我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个地方也不能漏掉!”

怯怯,几人面面相觑,“这……”

突然,马侍卫站了出来,“几位不用为难了,我说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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