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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季秋照着晓兰打的一盆子清水描眉。
晓兰惆怅道“小姐,你的妆向来是我化的,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季秋趴在床头,边修整边道“是的呢,晓兰,现在整个鲁国都盛传你们家小姐嫁不出去了。就算偶尔有来提亲的,还没见着本尊呢,就消失得没影了。那是因为你家小姐长得太丑了,归根结底呢是这眉描得不行。”
晓兰在一旁气得跺脚,愤愤道“这哪跟哪啊,至少来提亲的人还是很多的,巨富的商贾、想挣个前途的读书人、或者丧偶的鳏夫,可这些都被夫人一句‘我家女儿看不上你们’这句话挡回去了,久而久之,就没人来了。可这和小姐没什么关系,和你的妆容更没有关系!”
季秋道“夫人说的对,那些人也太次了。据说,美女只要皱一皱眉头就能勾人,引得君王倾国倾城,你家小姐也想试试,做个‘明媚’的女子,所有我自己来。”季秋展了展眉,照完清水,她再照铜镜。看自己的眉化得又细又长,季秋才满意地收起了那些家什,朝晓兰千娇百媚地一笑。
可这笑刚好对上了突然进来的追音,她正色道“小姐请慎言,若是王上听到这些话,肯定要让杳音把你带回宫了。而且今天我们去费邑,出门需戴帷帽,小姐无需精心装扮。”
此刻季秋兴致全无,乖乖起身。她脑补着杳音踏着疾风而来,一掌把她拍晕,送到姬辰面前,季秋打了个冷颤,摇着头不敢想象,默默地戴好帷帽,准备出门。
费邑是自高祖父季友起作为季氏的封地,本来季意如说要带季秋一起去看看,可食言了,季秋便决定自己去。
起初,季秋是与晓兰同乘一辆马车的。但她不喜坐马车,不仅如此,还得戴着顶帷帽,真真憋闷的慌。
她命令众人停下,让一个仆人下马,自己跳上那批枣红色的马,吩咐道“追音,杳音随我来,其他人驾着马车,我们在费邑郊外集合,驾。”
“小姐,不可。”追音大声喝道,可无奈季秋早已跑远,她与杳音只能咬牙往前追。
“小姐,你忘记晓兰了吗。”只有晓兰被留在马车里暗暗抹泪。
一路上,杳音冲思音道“不必担心,看小姐这骑马的本事,不是一年半载能练得的,倒是你思音,功夫着实得好好练练,我先走了,驾。“杳音扬长而去,追音只能咬牙继续往前追。
奔跑在无边的旷野中,沐浴在冬日的暖阳里,肆意而快活,季秋的心也跟着放松,等到了费邑,身上已全是汗。她下马解下外袍,将衣服递给刚好追上的杳音。
休息之际,她看见前方有个戴着斗笠,蓄起长须的男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地面。
季秋跑了过去,也学着他的样子,仔细观察地面,可地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她问“大叔,你在看什么?”
男子抬头,见跑来一个黄毛丫头,头上戴着帷帽,看她打扮,应该是个富户的小姐,他道“你不懂的,小丫头,我正在辨五谷,想看看五谷的种子。”
季秋又打量了一番男子,问“您不是种地的农夫吧。”
“我是读书人。”男子接道。
“原来如此,大叔,现在正月刚过,五谷是不可能在这里栽种的。”季秋看了看周边,有作物的苗冒出,她继续说“这地底下有大葱的种子,您要看看吗?”
虽然戴着帷帽,但眼前女子挂着笑容,客气地看着自己,男子一愣,觉得一个小女子懂些什么,信口胡诌的吧,他怀疑地打量着季秋。
杳音在季秋身后,刚想提醒她要与男子保持距离,季秋跑到不远处的窝棚里向农人借来了一柄耒耜,她拿到男子跟前,用脚用力一踩耒耜,握着柄的手一用力,铲出方土,然后捧着土,挑出几粒大葱种子给男子看。
男子拿着种子看了看,有些种子还微微发了芽,清晰可见。他抱拳道“小友高见,可否一起坐着歇歇,喝碗茶?”
季秋痛快地点点头。
杳音见没有危险,就跟在季秋后面,一起同男子坐在一处阴凉的地方。
男子摇头道“真是惭愧,我枉为读书人啊,有个隐士曾对我徒弟说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我还不信,来辨辨这五谷,现在想来,他说的很对。”
季秋喝了口杳音递来的茶水,道“既为夫子,想必先生是学问极好的人。辨五谷,农夫自然会,而先生不一定会,这都是各司其职罢了,不能论勘不堪夫子这一说。”
可这是一个小女子都能做到的事,男子感觉很惭愧,“师父!”远处,一少年向他招了招手,正朝他们赶过来。
男子笑道“巧了,那天碰到隐士的就是我这徒弟。”他看徒弟的目光很是有神,应是对这个徒弟格外看重。
男子向“徒弟”介绍季秋,“这位小友是我刚结实的,对看问题的方法很有见解。”
“徒弟”彬彬有礼道,“敢问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季秋用手捂着嘴笑笑“呵呵呵,仲由,猜猜我是谁。”这徒弟季秋刚好认识,是父亲的家臣。但女子在外,是断不可摘到帷帽的。
听这声音,看这身型,仲由心中有了数“季秋小姐!”“师父,他是正卿家小姐。”
谁知,这位先生立马黑了脸,道“正卿家的小姐?不是都姓穆吗?她又不是季意如的女儿,怎能说是正卿家的小姐,名不正言不顺啊。”
季秋听到此话表现得错愕,难道?对啊,子路的师父是孔丘,她不顾夫子的不悦,立马起身,恭敬行礼道“小女季秋拜见孔夫子,您的大名,小女早有耳闻,小女甚是欣赏刚才您最后说的这句话,请先生教我。”
孔丘向来是“有教无类”的,既然人家那么诚恳地问了,他自是“不吝赐教”,他让季秋继续坐下,然后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是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季秋瞪大了眼,赞道“夫子高见!小女受教。”思忖片刻,季秋竟津津有味地把那句话原封不动地又念了一遍。
孔丘大为赞赏,若她是男子,他定收他为徒。
“夫子,季秋小姐不是穆氏所出,她是主上季意如的亲生女儿。”仲由补充道。
孔丘这才想起,那年他去参加季家小姐的百日宴……
季秋见气氛有些微妙,又道“夫子与我那阳虎表哥年岁所差无几,但是和他相处,很是轻松愉快,就像是大哥哥一样。可您学识渊博,与您交流,更像个传道解惑老师。”季秋觉得与孔丘之间没有距离感,才如此说。
“那你是说丘很老是吗?”孔丘捋了捋胡子,有些惆怅道。
“不是的,夫子,嘿嘿,真巧,我们都叫‘qiu’。”季秋又觉自己无礼,立马起身致歉道“是小辈无礼了,小女其实是把夫子当作朋友看的,刚才口误,‘老师’这个称谓显得太正式,小女最讨厌老学究了。”
“哈哈哈,丘门徒无数,虽不能收你为徒,但朋友,未尝不可。不必拘礼了,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孔丘觉得与这个小女子讲话没有违和感,往往他徒弟自身对他毕恭毕敬,首先就隔了一层,看季秋恭敬有礼,进退有度,且时不时多了一分俏皮,这种感觉让他耳目一新。
朋友间自不避讳许多事,孔丘又给季秋讲了,“你那阳虎表哥我也认识,当日我参加你的百日宴,你爹宴请士一级贵族,我也去了,正是被他拦在门外。”
季秋很尴尬,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表哥啊表哥,你这一拦,人家先生可会记恨你一辈子的。
直至追音赶到,季秋与孔丘聊了很多,临走时,季秋吩咐杳音给农人少许钱财,当作铲地的赔礼,孔丘点头赞赏。
季秋决定打道回府,费邑就不去了,此次之行让她受益颇多。至少,她交了个亦师亦友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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