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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国,比起音乐,更兴盛的就是舞,且是巫舞。
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
天神、地祗和人鬼,敬天信鬼神必崇巫,巫,神通广大,能通天地、交鬼神、寄死生。
楚人通天交鬼神,一为祭祀,二为占卜。楚人祭祀之风极盛,上至国君,下至国人庶民,莫不如此,楚国上下皆为“神事”所笼罩。
而占卜是巫的职责。为社稷占卜的是卜尹,国君遇有大事,自己也行卜,民间的男觋女巫占卜之风就更盛了。
逸本也心心念念要随他们一起来楚国,为的是一睹楚国大楚巫风姿,在出国,大楚巫为国家占卜国运、能通神。她受万民敬仰,是楚王都要供着的人,当然,郑公想看的只有“风姿”。
“阿嚏。”魏宁夫人贴心地为坐在她身边的某公多加了件衣服。
姬辰与季秋似对寻常夫妇,着粗布衣衫相携走在山路上,他们已赶了半个来月的路程,期间多借助姬辰的轻功,“飞”过去许多地方,这里景色怡然,大山将其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少了分市井气息,故季秋想停下来走走。
“秋儿相信鬼神之说吗?”他们一路而来,楚地的人极奉鬼神,出个门走那条路也要拿着龟壳占占卜,听神的指示。
季秋回忆着,这回,她可不是在回忆某个话本子的内容,她坐在山间一户人家门口的大石头上对姬辰道“秋儿本不信的,但我觉得老师说得更为具体,在道德上,我们应该崇敬鬼神;在现实理性上,得离鬼神远点。两者不可偏废,故老师称之为这是‘敬鬼神而远之’。”
姬辰亦坐到他旁边,点头感慨孔丘是个做学问之人。
远处山脉顶峰,有石孤立,此地名石首。
阿兰,住在石首山脉的某个地方,就像那颗顽石一样,屹立在高高的山顶之上。
经过祭奉云中君的殿宇前,柔和的夕阳铺满空地及她的周身、她的青丝上,金光灿灿。
她的头发稀疏,用一根稻草捆着,身上穿的裤子上破了好几个洞,打扮得像个男孩子一样。
她天天背个竹篓,竹篓里有把镰刀,她靠在山中寻觅吃食、捡柴火为生,偶尔打点山鸡野味卖掉换钱是最好不过的了。
在她很小时候有缘结实一位巫女,教过她许多东西,还给了她一些关于祭祀祝祷的绢帛。巫女祭祀祈福的样子她至今难忘,因此她从小便有个梦想,成为楚国的大楚巫。
一般的姑娘十五岁就嫁人了,在山里有可能更早,正因她不切实际的梦想,被养父母赶出了家门,她浑浑噩噩活着已经好多年,她也努力过、挣扎过、吃不饱饭过,她有时在想,有可能当时小,记忆有些模糊,自己大概是在梦里见的巫女吧。因为,巫女给她的锦帛都被养父母发现拿去卖了,她已没了证据证明此事。
每每想到这,她都不禁学者当时巫女的样子,跳一段已刻在她脑子里的“招魂舞”。
她将束发的稻草绳取下,虽没有礼乐相伴,但她亦能踩着乐点,翩然起舞肴羞未通,女乐罗些。陈钟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发扬荷些。被衣服纤,丽而不奇些。长发曼鬋,艳陆离些。竽瑟狂会,搷鸣鼓些。宫廷震惊,发激楚些。
最后几步,她真不敢跳,因为她怕真的会招来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收拢脚步,刚好停在了家门口,令她错愕的是,她家门口正坐着两个人,而且从未见过,应该是路经此地的客人。
季秋也以同样错愕的眼神看着她,这与她印象中的巫舞完全不同,即使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也能舞出“姱容修态”的神采。在她发愣之际,阿兰问她“你们需要来我家喝碗水再走吗,两位客人?”·
季秋看着她全身上下仅一处显现神采的眼光,不能拒绝地道了声“好啊。”
阿兰为两位客人打来甜茶,自来熟地与他们聊着过往。
季秋与姬辰沿途走了那么些路,都不曾与人真正攀谈过几句,来到这山涧僻静处,找个地方喝茶听故事也是不错的。
可怜的阿兰自小是被捡来的,那还是养父母把她赶出家门才听他们骂的“早知道当初就不把你捡回家养了,供你吃的穿的这么些年,好好的庄稼汉不嫁,你还想飞上了天去,滚。”
她要嫁的是年过三旬的庄稼汉子,而且是做妾,山里人男丁精贵,讨很多老婆回去是要给他们生孩子做活的,大老爷们反倒在家里乐的清闲,尽享齐人之福了。
面对如此的遭遇,阿兰只是笑笑,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庆幸自己没嫁,后幸得一个奶奶收留,她很早就走了,就留她一个在这里。
她说她想成为楚国大楚巫,至今还没放弃,每年的宫廷巫女选拔她都会去,不过每次去,她连选拔的机会都没有。宫廷巫女在楚国地位很高,运气好还能成为大楚巫,所以,这些名额都被官家富商的小姐垄断了。
“女子相夫教子乃是正道。”季秋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阵凉飕飕的目光射在了她身上,似在道“秋儿,你这么说你良心过意地去吗?”
季秋尴尬撇撇嘴不看她左边继续道“姑娘既已脱离了养父母,觉得山里男子眼界太浅配不上你,你可去山外头再寻寻,你不是说你经常去参加宫廷巫女选拔吗,应是有很多见识世面的机会才对。”
阿兰摇头解释道“实不相瞒这位小姐,我在十岁那年受过巫女的指点,自那日回来,就有个年轻公子十分关照我。”
我那时小不懂事,就把他当成哥哥看,他总是给我买好多好吃的,我从未吃过,他是一个城里有钱人家的公子。
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并让我不要告诉父母,等我长大了就会娶我。然后……
“然后她利用你的本事,骗光了你所有的钱是不是?他拿这些钱去听曲包戏子再把你抛弃了是不是?”季秋猛灌了自己一杯清茶又倒了一杯,骂道“渣男。”
阿兰听得愣愣地点头,基本上她说的都对了。这女子怎得比巫女还神,就好像跟在她屁股后看着她的生活一样。
一旁的男子替季秋分析道“阿兰姑娘恐怕对我们所有隐瞒,且不说你没点本事怎么会被骗去钱财,这屋子也许是那个好心的奶奶留给你的这不错,但就靠你拣柴是买不起这屋中的陈设,上好的犀香,以及这雕刻与廊上的精美图腾纹饰。还有你这身打扮穿着。”
姬辰不再说下去,他知道阿兰一定会解释给她们听,她一看就是个很内向话不多的姑娘,从她结巴的语气可以听出,但她从一开始的热情招待以及与他们这两个陌生人吐露事情,这中间肯定是有原由的。
阿兰再补充了一些事情,巫女打扮成常人,说因为和她有缘,给了父母一些银钱让和她单独住了一段时间,她也极富天赋,学会了许多祝祷之术,后来巫女因为有急事离开了,走之前交给她许多锦帛,嘱咐她一定要自己学会,有缘她会来再找她,但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对外人提起。
阿兰是女孩,不能拜师认字,她通过自学,偶尔给学习归来的弟弟一些好处,拿出一些不懂的生僻字让弟弟去问先生,她就是靠这样识字,苦苦自学了数年,终得成果。
因为实行巫术之前是要修改不同妆容的,她经常冒充某大师的徒弟帮着周边地方的人祈雨、祝祷,因为她不仅跳的比一般的巫女更生动,最终要的是有效果,所以很多地方的人都请她去,也不在意她是谁的弟子了,她渐渐有了自己的名号。
她喜欢清净之所,所以喜欢住在山里,为了不让偶尔碰到的村民发现异样,她还是原来的打扮,反正她也轻简惯了。
而她在一次祝祷中,又碰到了那个骗了他钱的卫公子,那人私下打听了她现在竟能赚那么多钱,也厚着脸皮要求来分一杯羹,要不然就让她身败名裂,到哪都混不下去,到时也顺便告诉她养父母,看她怎么能继续活下去。
真是写得比话本子里的渣男还渣,季秋狠狠地跺了下脚,真是学到了,但她在阿兰眼中看到的仍是对巫术的痴迷与对看待事物的淡然。她全然不像故事中的人,从头到尾都平淡叙述着。
阿兰只一味念叨着,要是选上宫廷巫女就好了,能摆脱那个男人,也能离大楚巫更近一点。
季秋回忆起她刚才跳的舞蹈,即使她这个外行,也能看出她的过人之处,她简直把每句话都表演的神形俱佳,让季秋能马上回忆起并说出书中《招魂舞》的内容,而不是跳大神似的,几招几式就糊弄过去她原本所理解的巫舞,有些内容,她觉得她将每句都展开了,体现的更加淋漓尽致。
季秋好奇问“以你的本事,大楚巫可能太远,但是选上个宫廷巫女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虽说名额被占,你完全可以和她们比试比试,看谁能祈下雨来。而且那么多年来,不会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吧。”
答案还是那个魏公子,他买通了考官,让他们不要选她,她是他爱慕的女子,不希望让她去王宫。
……
他最好不要出现在本姑娘面前,也不要出现在哪个话本子里,免得寒了读者们的心,万一姑娘都不愿嫁人了那可不好……
咳咳,“那你今年还去?”季秋问。
“去啊,听说大楚巫今年有可能也会来,但这只是传说,因为去年也是这么说的,我还是想去碰碰运气。”写在阿兰脸上的依然是那份淡然。季秋注意到,她每每谈及巫女只是,眼眸都是发亮的。
阿兰又替他们重新煎了一壶热茶,抛下最后一道防线,对他们坦白道“其实,我在门口见到两位,就感到一股独特的气息,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感觉这股气息与我十岁那年碰到的老师一模一样,魏公子说她不是一般人,想必你们也是高高在上的贵人。”
“贵人在上,请帮小女子这个忙,让我能顺利成为宫廷巫女。”阿兰叩拜伏地,诚心祈求。
巫女果然是巫女啊,看人也看得透彻,季秋在旁啧啧道,这种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重要时刻当然得靠天子陛下撑着喽,她用肘间捅了捅姬辰,示意他一直是她在说,让他也来几句场面话,摆摆阵仗。
姬辰一本正经地开口“当年巫女与姑娘道有缘再见,如今姑娘见到我们亦是有缘,若上天注定,我们亦会有缘再见,解救姑娘于危难,若是刻意助之,恐怕会遭之天谴。就和你们巫女一样,若是频繁替人卜卦看相,恐伤及寿数。”
阿弥陀佛,季秋很想给他补上这四个字,但这句话阿兰听着极为受用,她了然地点了点头,起身等客人们歇息完又送了他们出门。
姬辰背着季秋在泥泞难走的山路上准备下山,季秋问他“若是我们让她为我们卜卦算以后的姻缘,我们再帮她一把,一来一回,也不会遭来天谴啊?”
“万一她说好,寡人会觉得太假,若她说不好,寡人会烧了她房子,你又不高兴。”姬辰无赖道,季秋轻捶他的肩表示不满,姬辰感觉她身子有些滑下去,又将她往上送了送。
“还有,秋儿。”
“嗯?”
“楚国是你的地盘吗,说帮就帮,你的天子陛下也没有这么大的口气啊。”姬辰假装为难道,假装力不从心道。
……
总之,阿兰这个人还是深深复刻在了季秋的心中她似坚强的顽石,屹立在山峰之巅。命途多舛,痴迷巫术,淡然处事,心中有着份信仰。甘于平凡,却不甘平凡地腐烂。愿她终有一日化成自由地鸟,飞至她心之所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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