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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宫中,曹皇后看着自己的大哥躺在门板之上,还少了一只手臂,已然泣不成声。
一旁的仁宗赵祯,正皱着眉头不言不语。
曹皇后却不断发问。
曹佾也在答话,却也在犹豫该怎么说这件事情,若是曹皇后一人面前,倒也还好,曹佾倒是可以没有什么顾忌的和盘托出。
但是赵祯当面,许多话语就不能那么直白了,只能藏着掖着一些。
仁宗看得曹佾这般惨状,早已在唉声叹气。
赵祯之所以谥号仁宗,可不是假的,赵祯之仁,乃是后来所有皇帝的表率,不论如何改朝换代,宋也好,元也好,明清也好。所有皇帝不论内心怎么想,口头上都是拿仁宗来做表率的。
赵祯生在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好的时代登基,正是大宋朝建国六十年后,国家各个方面都在蒸蒸日上。更幸运的是赵祯身边,也有一帮真正有能力的臣子辅佐,比如范文正公范仲淹,又比如狄青。这两个人前后,多少也还能加上一个韩琦,几乎就把国家安全问题稳住了。
所以赵祯才可以从容的施展自己的仁,爱民如子,赵祯兴许是真正一个能做到爱民如子的皇帝。能爱到什么地步?昨日杀人凶手,刚判重刑,今日仁宗就能大赦天下,如何奸恶之徒,仁宗都能原谅,这当真就是把这些人当儿子一般原谅了。不是亲儿子,谁还能原谅这些恶人?
仁宗一朝,翻遍《宋史》,过两三年,就看到“大赦”的记载字样,大赦天下。此外,还时不时来一个“减系囚徒罪一等,杖笞释之”,意思把杀头与刺配的人除外,其余所有坐牢的人,打一顿屁股,放了。
又时不时“录系囚,降罪一等,徒以下释之”,意思就是所有人降罪一等,杀头的改刺配,刺配的改坐牢,原先刺配以下的罪犯,全部都放了,打一顿屁股都省了。
这样的皇帝,仁不仁?这样的皇帝是不是爱民如子?上下几千年,哪里还找得到这么仁慈的皇帝?
但是,仁宗这种仁慈,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不用多想,还有哪个人会惧怕法律?作奸犯科的恶人,又还有哪个会害怕惩戒?
如甘霸一般开口闭口要杀人的江湖好汉,不是一个两个,早已成了普遍现象。街面上的泼皮无赖黑恶势力,自然更是嚣张无比。
当然,赵祯的仁不仅仅是对罪犯的,对于普通民众也是极仁,水灾旱灾之类,都是不遗余力救治,心心念念挂记。
这要用话语来形容赵祯,兴许可以用菩萨心肠来说。但也是就是这么一个菩萨心肠的皇帝,却生一个儿子,死一个儿子,没有一个能养活。
菩萨心肠的赵祯,自然见不得曹佾这般惨状,开口只问一语:“那个什么甘奇,当真是为私利与曹杉血斗?”
赵祯仁是仁,但是并不代表赵祯傻,已经这把年纪了,早已见多识广,他岂能不知其中有蹊跷?一个开相扑场的商户,真会因为经营之利,动手砍国舅爷的手?
曹佾闻言,沉默片刻,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和盘托出。
所以曹佾看了看自己的妹妹。
曹皇后急忙说道:“大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有事你就直说吧。”
要说曹皇后与仁宗赵祯的感情,那一直是极好的,两人说得上相亲相爱,相敬如宾。有一个菩萨心肠的老公,夫妻关系想不好都难。
曹佾听得此言,终于开始在说,也是他知道事已至此,真正能帮到自己的,也唯有面前两个人了,此时不和盘托出,到时候连和盘托出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是曹佾依旧还是避重就轻在言,甚至把绞死举子刘世珍的事情说成是失手之类……
仁宗赵祯已然起身来回踱步。
曹皇后倒也不开口求情,只是恸哭不止,哭天喊地,直说曹家造孽之类……
曹佾开口求情:“陛下,臣愿一死,换杉儿一命,所有罪过,皆是我这个兄长管教之罪也,还请陛下念在多年情分,放杉儿一条生路。”
今年四十七岁的赵祯,须发皆有白色,愁容满脸。曹皇后哭得几欲昏死,依旧说着造孽……
赵祯终于止住了踱来踱去的步伐,问道:“曹杉人在何处?”
“陛下,臣入宫之时,曹杉正去开封府。”曹佾模棱两可答道。
赵祯闻言点点头:“你也出宫吧,一并去开封府投案。先投案再说,主动投案者,也能罪减一等。”
赵祯似乎真把话听成了曹杉去开封府主动投案了。
曹佾闻言答道:“遵旨,臣这就去开封府投案。”
曹皇后也起身说道:“官家,妾身陪着大兄去投案。”
赵祯点了点头,说道:“你陪着去吧,掳掠妇女、杀人获罪,天经地义,能赔则赔,能补则补,尽量让家眷息怒,再来与律法求情。也与包拯说一说,尽量不要宣扬此事,多少也保全曹家些许名声。”
曹皇后一礼,心中早已感激不尽,赵祯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已经把情分都念了。
开封府中,甘奇的手臂包扎好了,手掌也包扎好了,坐在包拯班房之中。
包拯也在皱眉沉思,这件事情的压力虽然还未来,但是包拯已然就有了预料。
过得片刻,包拯开口问道:“甘奇,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为妥?”
此时的甘奇倒也没有想到包拯会突然问自己的意见,虽然有些诧异,却也连忙沉思片刻,答道:“回包待制,此事想要妥当,只怕很难。只能有一个折中之法。”
包拯问道:“如何折中?”
“所谓折中之法,便是又要顾及陛下之情感,结果不能让陛下不能接受,又要顾及律法之威严,还要顾及情理,更要对得起死去的受害人。这般之法,便是折中之法。”甘奇答道。
包拯点点头,叹气:“你这说是折中,换句话,便是要面面俱到,天下哪里有这般面面俱到之法?”
甘奇再答:“兄弟二人,曹杉必要处斩,如此方能明正典刑,才能让受害者心安。曹佾从罪,虽也罪大恶极,但是其已断去一臂,可另重判之,留其一命,便是照顾陛下之情。余下者,倒是无所谓,该杀则杀,该判则判。”
包拯摆摆手道:“还有一人,你忘记了。”
“曹皇后?”
“对!她就这两个兄弟,一个处斩,一个重判。曹家本是开国功勋之后,她如何能接受得了?”包拯又问。
甘奇又答:“官家向来仁慈,这份情便留给官家去做。”
“大赦天下?那这般判罚,还能有什么意义?”包拯问道。
“所以包待制当一切从速,速判速决,判曹杉斩立决,判罚之时,立马执行,当堂斩杀。”甘奇语气平淡,却又杀气凛然。
包拯含笑接道:“然后再判曹佾重罪,让官家大赦天下把他给放了?”
甘奇点头。甘奇之所以能点这个头,是因为他心中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还在开封府大牢中的甘狗儿,甘奇早就在等着这个机会,一个大赦天下,甘狗儿就能出得牢狱,成为自由身。否则再拖下去些时日,甘狗儿当真就要去大名府的牢城里当配军了。
可见甘奇心中,不论有多么大的仇恨,曹佾的命,也远远没有甘狗儿的自由重要。
包拯闻言已然连连点头,脸上难得有了一些真正的笑意,口中说道:“甘奇啊,你当真不错,你若为官,当是一个好官。”
甘奇看得包拯笑意,似乎明白过来什么,问道:“原来包待制早已心有定计了,刚才不过都是在考教学生而已?”
包拯含笑不语,只是欣慰点头,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甘奇,开口问了一语:“你年岁几何?”
甘奇愕然片刻,愣愣答道:“十九不满。”
“还不及冠啊?小是小了点,你可有字?”包拯又问。
有字?什么字?甘奇一时之间反应了一下,答道:“未曾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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