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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灵司的夜,似乎已到尽头。
孟元吉拧起眉,转身向身后看。归墟的死气,在渡灵司里弥漫,那些碧瓦朱檐,雕梁画栋,全成了碎屑。
看上去最为柔弱的花朵,却还盛开着。
这样的景象,的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他径直往前,翻过几块石头,站在了花前。血色的曼珠沙华,在乱石间蓬勃生长,依旧是一副能摄人心魄的模样。
孟元吉盯着花,仔细看了一会,扭头道:“既然无常死了,那渡灵司是不是也就不存在了?”
迦岚没有动,只将目光收回,垂眸反问:“那依你之见,我们如今身处的地方是哪里?”
孟元吉张望一番,摇头道:“我若是知道,还能留在这里问你么?”
他抬起手,双手抱胸,像是冷,声音也跟着颤了颤:“要说这地方仍是渡灵司,我瞧着却好像不太像;可你要说不是,似乎又是的。”
“反正我是看糊涂了。”哆嗦一下,他叫出了声,“怎么回事,突然好冷。”
唐宁听着他的话,回头一看,站在边上的唐心也在发抖。
可她自己,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冷意。
荒原似的渡灵司,仍不见日色,明明夜已经深到了极致。照理说,暗夜过后,黎明很快便会到来,但渡灵司此刻的夜,像一匹不见头尾的缎子。
那样光滑的黑,就似阿吹身上穿的衣裳。
迦岚怀里的蓝色小火球,挣扎着,逃出去,飞到了阿吹方才站立的地方。
它伏在地上,呜呜呜,呜呜呜,大哭起来。
阿吹不见了。
那些总在渡灵司里来来往往的黑衣小童子,全不见了。
只是一阵风吹,他们便连灰烬也没有留下。
阿炎滴滴答答地流着眼泪。
滚烫如焰的蓝色泪水,落到地上,便发出“嗤嗤”的响声。它一边哭,一边转过来看迦岚,反反复复道:“阿吹,我要阿吹”
孟元吉闻言,越过碎石,走到它身边道:“阿吹?是说那个绑着朝天辫的孩子?”
阿炎不理他,只盯着迦岚叫唤。
孟元吉蹲下身,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起来,嘟囔了句:“看你的样子明明是团火,怎么却一点也不暖和?”
大哭不止的小妖怪,听见这话,立刻哭得更大声了。
气死它了。
这蠢货,竟然想拿它烘手!
阿炎一下飞起来,尖声骂道:“我要烧、烧烧死你!”
然而生气归生气,这一结巴,气势便弱了。
孟元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他只是冷,冷得直打哆嗦,就连嘴唇的颜色都变青了。
真是个丑八怪。
阿炎失望至极,灰溜溜地飞回迦岚身边:“小主子,阿吹”它在迦岚耳边,叽里咕噜地说起来。
阿吹变成了泥人,被风吹散,全是无常的错。
那个病歪歪的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它忿忿地道,要去找谢玄,烧他一顿。自家主子方才的话,它是一句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叫着“小主子”,它缠着迦岚,就要去找谢玄。哪怕渡灵司变成了这副模样,它心里想着的,却只有阿吹。
迦岚把它放到了边上,淡淡道:“你和阿吹,不是一贯不对付么?怎么如今人不见了,你却哭得比谁都伤心。”
阿炎一愣,扭捏道,我才没有哭!
说完,想起唐宁几个听不懂,它连忙又用人界的话说了一遍。
它不过一团狐火,哪里会流泪。
它方才那样子,分明是高兴!
飞来飞去,想了又想,阿炎道,我和他的架才吵到一半呢!它只是未能分出输赢,心里不痛快罢了。
如是说着,它终于忍住了泪水。
迦岚却早在说完以后,便走到了阿妙跟前。
沉睡中的年轻女子,仍然没有一丝一毫要醒来的迹象。
他回忆着先前谢玄说过的话,低声道:“渡灵司的天地,屋舍,乃至那些器灵,都是依附谢玄而存在的东西。如今阿吹几个消失不见,渡灵司又变成这样,可想谢玄已经不在这里。”
唐宁沉吟着,向前道:“可花还开着。”
既然渡灵司中的所有一切都依附谢玄而活,那神明不在,力量消失,这些彼岸之花也该和那些黑衣小童子们一样,“死去”才是。
她站在迦岚身侧,弯腰去看地上的阿妙:“而且,这里依然还是渡灵司。”
“嗯?”孟元吉疑惑地凑上来,“这话怎么说?”
唐宁指指前方,平静地道:“因为归墟入口,仍在原处。”
孟元吉吃惊地看过去。
他知道归墟是什么,也曾许多次在书上见过这两个字,可归墟入口,竟然离他们这般近。
没了遮挡的建筑,那扇巨大的门,狰狞地出现在视线里。
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区区凡人,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区区”两个字的意义。
离开西岭前,父亲呵斥他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愚蠢!胡闹!混账!自寻死路!
老头子劈头盖脸,骂了他两个时辰。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生起气来,可以有那么多的话。
明明他小时再如何淘气,老头子也只是笑笑让他罚站而已。
他说要去找妖怪,老头子是真的气疯了。
且不说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妖怪,就算真的有,你一个身负诅咒,不学无术的臭小子,能干什么?
老头子摔了茶壶,又踢倒凳子,骂骂咧咧地教训他。
门外的小厮,听着动静,骇了个半死,忙趔趔趄趄跑去找夫人。
可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老头子见状,骂了句“冥顽不灵”,一屁股坐回椅子,开始叹气,说什么只有他一个儿子,万一出事,让家中父母怎么办?
他想了下,告诉老头子,正值壮年,再生一个又何妨,老头子却搬起椅子就来砸他。
不孝子不孝子不孝子老头子念叨半天,将门窗一锁,丢下他走了。
那个时候,老头子一定没想到,锁了门,他也能溜出来。
想到往事,孟元吉移开了视线:“那扇门的样子好古怪。”
说话间,忽然一阵轻响,他们身边的断瓦残垣,再次粉末般碎开。
有艳丽如绸的龙爪花,一株株从碎屑中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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