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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五——
这回是真的。不骗人,这回要动真格的了!不过一个小小马步儿,不过坚持短短三十息,没有甚么了不起,运运气,咬咬牙就过去了,难不住天才一般的人物儿!
六,七,八,九,十!
坚持,不住了!腿好酸,好似千只蜜蜂腿上扎!脚好麻,如同万只蚂蚁脚下爬!怎腿脚儿受罪,全身打摆子?脸红气喘心也跳,汗流浃背没法儿擦,难啊,苦啊,救命啊!
十一!十二!
死了,死了!不蹲了,这么蹲着会死人的!还不如死了,省得在这儿活受罪!不成了,不立了,吃饱撑的没事儿干,干嘛来这儿瞎逞能?不成,还得立,要是一下站起来,前头可都白蹲了!总算数到十三,快到三十了罢?马上就要成功了,拼了!
十五。
方殷狂叫一声,扑通一跤跌坐在地,一脸沮丧之se,心里失望已极。不成,终究还是不成。便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人丢大了,脸丢光了,一时连死的心都有了!哎!怎是这般?揉着腿脚儿喘息片刻,方道士叹着气抬起头,心道这回算是给他看了笑话了,爱咋地咋地罢!
吕道长没有笑,也没有说话,脸上没有表情眼皮也没有眨一下,转身,走开。
这,这,这也太过分了!这算甚么?哪怕他笑话,哪怕他责骂,哪怕他送来一个关心的眼神,都不会令人如此难堪,这般抓狂!怎可如此,如此对待吃苦受罪功亏一篑的可怜人,让人身受折磨心又创伤!不是东西!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儿?岂有此理?这比死了还要难受几分!方道士大怒,狂怒,一跃而起喝斥道:“别走!少瞧不起人了,再来!”吕长廉止步,背身道:“你已尽力,莫要勉强自己。须知yu速则不达,你且稍作歇息。”
“再来!”
再来。方道士正在气头儿上,如何听得进去?当下摆好架式,让吕老道数着数儿,再度上马!奈何大英雄姿式蹲得美妙无比,胯下却如何去寻那一匹骏马?没有马骑,没有鞍坐,再加上还没缓过劲儿来,大英雄一会功夫儿又蹲累了,一时又气又急,已经要哭鼻子了。
再次,跌倒。
刚刚数完七,还没有到八。眼睁睁看着一次不如一次,脸面丢了又丢,方道士心中气苦,跌坐于地呆呆望着吕道长,没话说了。
“很好。”吕长廉点头说一句,转身走开。
“甚么?”方殷闻言一惊,愕然问道。没人回答,人已走掉。很好?他说很好?很好?哪里很好?方殷一时不明所以,坐在地上连连问自己。马步立得好?当然不是,那不是一句真话。跌跤跌的好?应该不是,那是一句废话!难道在说别人的好?可是方才没有别人,莫非是说天气很好?明明是个大yin天……
不是这话,也不是那话,最后,方道士终于想明白了,这是一句——
反话。
未时羊吃坡上草,申时猴子山头叫。
就在羊儿吃了个半饱,猴子才爬上半山腰的时候,方道士终于哭了。
乌云再也遮不住天ri,缕缕阳光如同支支利剑般穿云破雾,煌煌白芒照she于苍茫大地,照耀在万水千山,照亮了一方庭院。树影下,石凳上,一个小道低着头苦着脸坐在那里,连连唉声叹气,不时抹下眼角儿,情态甚是凄凉。仿佛将,天上所有散去的yin云布在脸上,如同是,天下所有的烦恼蹙于眉头一双。这是谁人?小小年纪恁多心事;又为何事?意志消沉甚于老人。
这事儿谁也不怨,就怨自个儿——
怎这般不争气!一个小小马步儿,竟也蹲它不住,蹲了十回八回,一回不如一回,到末了儿只落得麻掉的腿脚酸了的腰和一颗,死去的心。这是一件怪事!方道士告诉自己,天才可是自家,又怎会不如别人?可是,但是,别人能够做到的事,自己这个天才偏偏做不到。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莫非自个儿真的不是一个——
天才?
不可能,绝不可能!方道士大叫一声,拍案而起!少顷又扶着桌子缓缓坐了回去,像一个泄掉气的皮球。事实就在眼前,事实由不得你无视,事实就是事实,事实上是,别人立得轻松自如,你累得难以动弹,事实上是,别人在笑你在哭,别人是赢你是输,哪怕你有一颗——
不服输的心。
哭了那是急的。这一天,想得多美妙!习武习武,功夫功夫,英雄就要上路!而如自己这般天才式的人物,自当是学得容易,练得轻松,突飞猛进,一ri千里!不多ri便脱颖而出,大杀四方,威风神气招手儿即来,笑傲天下指ri可待!可是,可是,一ri的辛苦,换来满身的疼,美好的理想,终究化为泡影。
怎么能这样儿?不应当是这样的,难不成是在做梦?方道士揉了揉眼睛,看看手背上的湿痕,黯然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个梦,一天就快要过去了,满心期待的高深武功,只学了一点儿皮毛。便这一点儿皮毛,也是没有学好。
天才,天才,天才从何而来?
哭了也是气的。吕老道,可恶至极的吕老道,莫名其妙的吕老道,便没给他气死,也给他气了个半死!明明自己立不好马步儿,一次比一次难堪,他偏偏连连点头,一味从那儿叫唤——很好,很好,很好很好,还笑。
好个屁,笑个毛!这明显是幸灾乐祸,反着说话笑话人了。还好?哪里好了?马步蹲不住,身子骨儿受不了,心里又气又急,没有一个地儿好!这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人,揪着领子打脸!还笑?笑笑笑,你看他笑得多么开心?又多么yin险!这是**裸的羞辱,如同伤口洒盐,令人雪上加霜!方道士越想越生气,偏过头用刀子般的目光狠剜了那人背影一眼,又从心里的小本本上给他记了一笔恶帐!岂不知案有冤案,账有错账,这一笔账方道士记错了,这一回吕道长冤枉了。事实是事实,实事是实事,事情总有正反两面,何为好,何为不好?令人哭泣的是它,使人开怀的也是它,还是那一颗
——不服输的心。
很好,很好。
短暂又漫长的一天终究过去,余下无尽的黑夜。窗外是,若隐若现的灯火,屋里是,半明半暗的人影。人在桌旁,影于壁上,重重叠叠,当以数计。一是单,二成双,三为众,众上又一双。
五虎上将。
五虎上将正在议事。窃窃私语,微不可闻,五个人通通小心翼翼,一个个喉咙哑了九分。没有办法,那个人生就一双长耳朵,自己也承认了的,若是一个没留神,说了不该说的话,讲了不该讲的的事,那可是手心儿屁股都难保,大大的不妙!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赵子龙今晚jing神有些颓废,蔫头蔫脑不爱发言。其余众将军心知肚明,晓得赵将军何以沉沦至此,一时纷纷开口,一人一句地低声劝说。
马孟起道:“方道友,武学之道深如大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你不必灰心,慢慢来就是了。”赵将军闻言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略略松开了些。
张翼德道:“他说的是,没有什么大不了!这回没成,下回准成!方老大,打起jing神来,做个真的汉子!”赵将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关云长道:“万事开头难,这马步桩本就难立,上来谁也立不好,我当初也是这般!”赵将军出口长气,展颜道:“是么?”
“是!我也是这般!”黄汉升连连点头,附和道。ri间一时得意,得罪了赵将军,黄将军早就心里没底了,此时这话说得恰是时机,乃是赔罪之用了。说的没错儿,谁也是这么过来的,就是这般。
不料赵子龙登时翻脸,瞪他一眼,恶声恶气道:“你还说!要不是你臭显摆,今天我也不至于把脸都丢光了!”黄将军怔了怔,道:“这事儿可不能怪我,师父叫我扎的马步桩,又不是我自己上去……”住口!赵将军断喝一声,怒斥道:“犯了错误,还不知悔改,无上天尊——你这是想死了!”黄将军又气又急,还口道:“我没错!你这是欺负人!”赵子龙冷哼一声,缓缓道:“没错?还没错?我现在就告诉你哪里错了,也好让你死个明白!你听着,师父叫你蹲马步儿,你应当随便做个样子,应付过去就完了!我这儿明明已经坚持不住了,你在那儿蹲个没完没了,这不是打我脸么!”
yu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和一通不明不白的责难,将黄将军直气得晕头转向张口结舌。片刻回过神儿来,愤怒道:“这马步我能蹲多久,师父那是知道的!要是按你说的那般做,坐那儿哭鼻子的人可就是我了!”赵将军闻言愈加恼怒,叫道:“谁个哭鼻子了?你别胡说!哼,老大有难你不冲上去,净躲边儿上看笑话,你这小弟是怎么当的?”
为了老大的利益,作出牺牲是值得的,哪怕是,无谓的牺牲。这是大哥方殷的想法,也应该是小弟袁世的做法。奈何事发之时,袁世的身份是上清的道士,师父的徒弟,怎肯不明不白地牺牲?便是事后提起,袁世虽然是个小弟,也是五虎上将之一,又怎能糊里糊涂地认头?
“你这是歪理!没事儿就知道欺负人,你这老大又是怎么当的?”黄将军哼道。赵子龙大怒,拍案而起:“反了,都反了!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你,你竟然还敢还口?”还口就还口,又有何不敢?一将随之而起,扬声争辩,二将话不投机,吵了起来。
眼看兄弟反目,二将军吹胡子瞪眼,快要动手儿了,其余几将也坐不住了,纷纷上前拉开二人,苦苦劝解。一点儿小事不心伤了兄弟感情种种,说话声音太大师父听到不好种种,两人都有道理各自退后一步种种,最后二将总算坐了下来,各就其位,一场即将开始的恶战消弭于无形。
本就一点小事儿,自家也不占理儿,不过作个样子,出口恶气罢了。赵子龙心里明白,当下把此事抛开,正襟危坐听那几将胡吹乱捧。丢了的脸,是需要自己捡回来的,伤过的心,是需要别人安慰的。
说罢,说罢,听起来,挺来劲儿!
一番话说下来,当年这马步儿谁也立不好,谁也老摔跤,谁也灰过心,谁也流过泪;一番话说下来,老大就是老大,本事学得很好,胜过兄弟几人,无数同门拜倒!一时间,英雄不再气馁,好汉不再难过,再一时,饱受质疑的天才,再度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赵子龙乐了,哈哈大笑:“你几个也吹过了罢?牛都飞到天上去了!”不为过,不为过,反正没事儿瞎乐呵,牛皮上天也挺好。几将接着信口胡吹,你笑我也笑。赵将军叹了口气,无奈加入吹捧阵营,准备给他来个火上浇油锅里冒泡儿,烧完之后一了百了……
有人听不下去了。
那个人,天上那个。
那个人咳嗽一声,宣布会议可以散场了。
没奈何,正在兴头儿上的五虎上将大为扫兴,纷纷闭上嘴巴。
散场了。
夜方兴,夜未艾,繁华落幕,寂寞如初。人已安,人未眠,得失成败,化作云烟。这几ri天气多变,yin晴不定,一如方道士的心情,亦如吕道长的心绪。有得便有失,得失之间无需过多计较,成败亦难论,谁输谁赢却也分他不清。然而世间人行世间事,情绪好恶安于内,必流于表。譬如天下第一要紧事,还没说到。
譬如说,吕道长今ri胃口奇佳,又将昨ri少吃的饭补了回来。
譬如说,方道士今天食yu不好,竟然比昨ri少吃了四个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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