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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府。
燕悲歌进门之时,脸上再无一丝笑。
“燕大哥!”“燕大哥好!”四香主齐喊,四十八使齐叫。
翼州堂一众恭迎燕大哥,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眼中都是激动欣喜之色!
然而燕大哥扬长而入,只作未见。
“燕大哥。”罗志笑道。
燕大哥一语不发,只冲他点了点头,扬长而过。
立定。
司徒野跪在院中,低垂着头。
身后是司徒文武,一般跪着。
燕悲歌不说话,直直地立在司徒野身前,就像是一棵树,面对着一块石头。
静了,又静了,没有人再说话,此时的场面是静默而又沉重的。雨还在下,而此时的气氛直比大雨之前的那一刻,还要使人感觉压抑。人多了,人太多,挤也挤不进来,也没有人往里挤,跟随过来的人们都静静地立在门外,立着,等着。另有一个人在房顶上,自顾与一只麻雀叽叽喳喳,瞧来很是可笑。
这就燕悲歌,身形并不高大,面目并不出奇,但其自有一股夺人气势!或说威势!燕悲歌已然变脸,不再是那个让人感觉到亲切更是哭笑不得的无赖汉子,此时的他双目咄咄不怒自威,杀机隐现!便如一只猛虎伺于山林之中,使得百兽惊悚,慌乱而又畏怖却不知危险来自哪里,动也不敢动!
“我呸!”
当然,每当有人狂妄自大耍酷装逼的时候,总会有人看不过眼的。这个人就是牡丹姑娘,这个人也必须是牡丹姑娘,作为花中之王侠中之凰,在任何时候牡丹姑娘都会无畏流氓败类无惧邪恶势力,仗义执言的:“你有病罢!你谁啊你!进门儿招呼也不打一个,你当这是哪里?这是我家,我家!你懂么?谁个要你来的?你这人模狗样的……”
牡丹姑娘语声响亮,吐字流利清晰,而且越说越是生气!其实早在那个鸟人从房顶上装模作样故作高深的时候牡丹姑娘就已经很生气了,要不是只顾着施展神奇医术治疗无禅和尚的伤势,牡丹姑娘早就发作了!但见一个比一个能装,牡丹姑娘已经忍无可忍了:“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去去去,给我滚出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以上就是牛牡丹女侠与燕悲歌大侠第一次见面所说的话,而且是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鼻子说的:“还有道疤?岂有此理!这都破了相了,还敢出来丢人!”燕悲歌是个人物,牡丹姑娘更是绝非常人,一时间风头强劲,威肆无可当之!燕大侠张着嘴瞪着眼怔在当场,模样似极了一只傻鸟儿:“我地个天!你,你这……”
这就叫做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牡丹姑娘一开口便将燕大侠此前计划全盘打乱,生生将一出严肃的正戏沦为一场可笑的闹剧。事发突然,在场每个人都傻眼了,怔怔地看着抢尽风头夺人眼球的那个红衣美女,与燕大侠一个表情。陈平还没上前,牛老爷已经冲了上去,也是不说废话一指点过——
“杀人了!杀人了!”牡丹姑娘不是木头,牡丹姑娘是会跑的,牡丹姑娘哇哇大叫满场飞跑,言辞犀利作风泼辣连说带比划:“天啊!天啊!快快打雷,打雷闪电,劈死了他!”合该天诛地灭,亲爹也要打杀!牛老爷已经给她气得发疯了,暴怒之下终失仪态:“你个小畜牲,孽障!看我这回不打死了你,杀!”
牡丹姑娘跑掉了,绕树八圈,穿厅而过直奔后院,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牛老爷气喘吁吁,脸色铁青。每每如此。识大体,重大局,知进退,明事理,这就是牡丹姑娘的行事风格。如此看来牡丹姑娘轻功高绝,若非是出其不意,牛老爷根本就是制不住她的。但说到轻功没有人比阿乌更有发言的权利,阿乌知道牛老爷若是真想追她,不过三步两步——
阿乌心里乐开了花!
“还不一样,傻鸟儿老大!”阿乌肚里笑着,与灰灰双双飞走。
并不奇怪,鸟人是会飞的。
这就是牡丹,与众不同的牡丹,不由得阿乌不爱,阿乌也是与众不同的。
“司徒野,你是为何而来?”燕悲歌目视司徒野,一字字道。说归说,闹归闹,但这不是开玩笑。当真不是开玩笑,今天是会死人的。司徒野一动不动,跪地不起,头是不抬话也不说。燕悲歌面无表情,冷冷说道:“司徒野,你又为何而跪?”真龙教的人身份有差别地位有高低,但相互之间从来不会跪着说话。何以下跪,没有人比司徒野自己更清楚,不为无禅,只为身后同样跪着的,司徒文武。
无禅仍于院中打坐,浑身涂满了花花绿绿的药膏,前心后背还贴了几张皱皱巴巴的狗皮膏药。此时发生了什么,无禅并不知道,无禅并不知道他的燕大叔来了,要为无禅主持公道:“司徒野,你听好——”燕悲歌以目环视四下,高声说道:“兄弟们听好,大伙儿也听好,无禅没有杀过一个人,那些人都是我,是我燕悲歌杀的!”
语声落处,只听门外一阵嘈杂嗡嗡有声,那是人们交头结耳两两惊叹纷纷议论,却不敢作高声语。人是太多了,一条长巷塞得满满当当,还有多半挤不进来的。况有院墙相隔,众人看也看不到究竟,听也听不得分明。然而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传得飞快,不过片刻,一阵喧闹过后又是一阵寂静:“大伙儿进来看!大伙儿进来听!”燕悲歌放声大笑,挥动手臂大声叫道:“都来,都来,这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大伙儿想看便看当说就说,既是来了,今儿咱就一块儿乐呵乐呵!”
呼啦啦,呼啦啦,院里涌入人无数!燕大侠!燕大侠!人群再次沸腾了!院里是人,院外是人,墙头是人,门口是人,正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今天牛府是格外热闹,盛况空前!偌大一个院,此时却是小得不能再小了,无论如何也容不下这成千上万的人,多半的人仍在门外,而院中几无立锥之地——
会爬树的就爬到树上去了,能上房的就爬到房上去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高高低低,如同争相观看一台好戏。既是看戏,观众哪怕再多,戏台也要留出来的。现在的情形是:戏台就在正中央,四方大院生一圆,左三丈,右三丈,前三丈,后三丈,一人持棍当中立,那棒只有三尺长,对面跪的是一双,旁边坐着一和尚。
开讲!
武戏之前当有文戏,上来就打那是流氓,何时出手当头一棒,燕大英雄自有主张:“某燕悲歌,真龙教人堂堂主——”这就叫作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又叫做无赖有文化,谁人都不怕!燕大侠武功既高口才又好,当下便是一场好讲,语态豪放慷慨激昂,声情并茂配以手势,风雨之中气势更彰!
且听——
“……那些人是我杀的,不错,都是我杀的,我燕悲歌杀人如麻两手血腥,便手中这一条棍棒也是血染黑的!说到这里有人该问了,血不是红的么?怎到你这儿就成了黑的?不错,血是红的,但也是黑的!好人的血是红的,坏人的血是黑的,我燕悲歌生平杀人无数,但死于我棒下的都是恶贯满盈之辈,可说死有余辜!不错,不错,正是他们黑色的血染黑了这一条本是白色的棍棒,合该一死,燕某当杀!”
“杀!杀!杀!”众人齐声大叫,情绪激昂。
“好人的血是红的,坏人的血也是红的,人分好坏血无善恶,谁人的血都是红的,本就如此!呵!大伙儿都在看我,看我又在胡说八道了,我燕悲歌说话从来都是前言不搭后语,说话有如放屁,哈哈!莫笑莫笑,且听我说,血是红的也会变黑,有一个人曾经对我说过。他说人有生老病死,血亦如是,他说鲜血失去生机之时就会变成黑色,如同青丝作皓首。因此这条黑棒在燕某手中是由白变红由红变黑,夺生机而立杀威,有名——”
“生杀棒!生杀棒!”众人齐声高呼,声声震天!
“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这是老子说的,哈!是老子,不是老子说的,燕某杀人不因恩怨不为取与不从谏教,杀生而夺机,立威而止杀!是的,燕悲歌不掌生杀大权,不当定人生死,还有官府衙门还有律法惩办,燕某那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更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
一语此至,燕悲歌目光落于一处,古怪笑笑:“这个世上,有人行善就有人作恶,有人救人就有人杀人,但行善的人有时也会作恶,但杀人的人未必不会救人。是非难论,黑白难分,燕某不是天仙圣佛,何以妄定夺人生死?生杀棒是在我手,存心杀人的正是我燕悲歌,只一样,燕某等不得!”
乌黑短棒举起,众人屏住呼吸。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个人身上,司徒文武。
“今有一人,欺凌良善,伤害无辜,淫辱妇女,多行不义。此人昔日冒我真龙教之名,仗我真龙教之势,杀害四人,致残十五人,殴伤欺辱受其累者不计其数,与人唾弃为人不耻污我真龙教声名!这人,是谁人?当杀,不当杀?”这一次,人们没有说话,人们都在看着跪在地上的司徒文武,就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毁人眼眸之时,当思盲目之苦,滥杀无辜之时,当思横死之日,有两个字叫作报应,你听说过么,司徒文武。”司徒文武霍然抬头,一把扯掉头上纱布:“你胡说!我没有杀人!没有!”但见一目深陷眼窝,面色苍白而又狰狞:“我是瞎了人的眼,现下我眼也瞎了!你说报应?哈!这便是你说的报应么!你,你还要怎样!”
“好极!好极!你说你没有杀人,那我问你——”燕悲歌深深吸一口气,双目直视厉声喝道:“那四人,那四个葬于城外的良家女子,是怎般死的!”司徒文武额上青筋横生,面脸也在抽搐,与之对视一眼,终是再次低下了头:“她自上吊寻死,不关我事,我又没,没让她几个……”
“以死殉节,何其贞烈!”燕悲歌忽而仰天大笑,脸上却是悲伤之色:“司徒文武,好一个司徒文武!你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一个人,却使许许多多的人生不如死,你没有说一句话,便令人身投水井头撞南墙,自刎自缢自寻短见而死,哈哈!哈哈!你司徒文武好手段!燕某不如你!当真不如你!”
语落,万众声起:“杀!杀!杀!”
手起,一支棒落:“辱人妻女,如辱燕某生母,杀!”
风声起处,司徒野猛抬头,早已泪流满面:“燕!大!哥!”
千言万语说不得,只有三字燕大哥——
换来一声,扑。
不知何时云已敛,不知何时雨已收。
红日半掩,正在当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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