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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奔!

灯火寥落,行人几无,过街过巷,路也好认,眼见月亮姐姐还自慢慢慢慢地往头顶的天上爬,方道士心说一句万幸万幸,还不算晚!

便就光着个膀子,风风火火跑到巷口:“大胆!”

府是王爷府,巷是贵人巷,实则这一条巷比朝云暮雨楼的门还不好进:“来者何人!”

正是戒备森严,曰夜有人轮值,当其时巷口是有十数禁卫值守,盔甲齐整鲜亮,个个手持刀枪:“咳!”

“哟!”几人惊道:“这不是咱家,方小侯爷嘛!”

“小侯爷啊,这是给人劫了财——”几人一惊一咋道:“还是又给劫了色?”

“还是赌钱赌输了,输光了银子输衣服?”好歹来了几天,左右混个脸儿熟,一干兵痞也是闲来无聊,这是又拿方小侯爷开涮了:“不赖不赖,还剩条裤,啧啧啧啧,瞧瞧咱家小侯爷这身板儿,铁打的也,哟!这脸上又是给哪个搔娘们儿挠……”

“嘘!”人没好人,话没好话,方小侯爷就怕这个:“小声点儿!给我爹听到,我就死定了!”

“当!”地一声锣响,那是声震长巷,一领头禁卫高声叫道:“方小侯爷打道回府,闲人回避,当当当当——”

他自敲着个锣,余者高声齐叫:“恭送小侯爷起驾,驾驾驾驾——”

“我靠!”小侯爷气急败坏,猛啐一口,含恨而去:“都给我等着,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们几个!”

正如此,值守巡夜,当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若蟊贼一样缩在墙角嘀嘀咕咕悄声细语,王府里的王爷王妃王子王孙反而心里发毛,睡不着觉。.这就如同打更人,防贼防盗防走水,此时二更已过三更未至,也就是还没到子时,前后左右座座高大府邸之中仍自欢歌丝竹之声隐隐入耳,可见王府之中的夜生活那也是相当之丰富多彩——

一向如此,不同于方家,方家就像是座落在豪华别墅区的一间小小危房,钉子户儿,该当强行拆除!

忠烈千秋!

三言两语,却也可以见得方家好人缘儿,尤其这个突如其来的方小侯爷,可爱,禁逗,大家都很喜欢他。方殷还不知道,这十几人当中,有七八个都在方老将军手下当过兵,所以当他是兄弟,自家兄弟,而且都比他年纪大,或说亲弟弟。咱家咱家,听着没有?值守值守,守的是甚?是也不是那些王爷王妃王子王孙?方殷更不知道自家这个有如小小危房的钉子户儿正是隆景军人们心中的神圣殿堂,正如同门上挂着的那一道御赐金匾,但使隆景不亡,没有人能拆除!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门是开着。

进门一片漆黑,然而清辉遍地,隐有靡靡之音,正彰明月孤寒。

这分明就是两个世界。

走过前院,穿过客厅,可见得那一处晕黄的光亮透过窗棂,窗纸上显现出一个秉烛夜读的侧面剪影。

方殷松一口气,却是默望半晌,才小心翼翼走到门前,轻声道:“爹爹。”

“嗯。”只一声,古井无波,极为平淡。

向来如此。

是想说些什么,却也说不出口,方殷默立片刻,转身便待回屋:“老天爷哟!”

方殷怕他。

可是还有一个罗伯,罗伯是不会放过他的,罗伯就住在方老将军隔壁:“小祖宗唉,你可回来了!”门是无声无息打开,罗伯鬼魅般闪将出来,一把扯过了他,压低声音道:“快快快!随我来!”这小祖宗,披头散发,精赤上身,半夜三更大冷天儿的立在院子里头是人不人鬼不鬼,罗伯这是心疼了:“老天爷唉,这一眨眼的功夫儿,怎生落得这般模样!”更是酒气熏天,罗伯还没出门儿就闻到了:“穿上穿上,穿上再说!”

是一件棉袄,罗伯的,罗伯只有一件棉袄。

方殷有些想哭:“罗伯,我不冷,您老快快回屋睡觉,这,这又……”

“嘘——”岂不知,罗伯自有安排。

是早有安排!

穿过客厅,到了前院儿,二人进了一间黑漆漆的客房,罗伯方才松开了手:“小祖宗唉,快快洗个澡,省得让老爷瞅见你生气,老爷一发脾气那可不得了,那是……”他自啰啰嗦嗦说个没完带散,方殷却已听不进了耳朵,只见得月光之下四壁萧然,昏暗之中微微星火,未料得这一个澡从头到尾终是,竟是回家洗上:“……天儿是太冷,水又凉了,炭也没了,老奴可是添了好几回,小祖宗唉……”

罗伯,我不是小祖宗!

罗伯,你也不是老奴!

罗伯,罗伯,方殷怔立门口,心下百味陈杂!

一个炭盆,炭火将熄。

盆上架盆,水是半盆。

一只木桶,多半桶水,一条布巾,搭在桶上。

还有一个麻袋,里头半袋木炭,罗伯低头弯腰,正自翻翻捡捡。

罗伯是在说着什么,说的什么并不重要。

无灯无烛,一切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头脑清醒过来,心里又像着了火。

“罗伯,你去睡罢。”方殷忽道:“我自己来。”

“这块儿大,这块儿小,小的好烧,大的不要,咳!”罗伯耳朵背,似乎没听到:“不要不要,不好不好,这块儿没烧透,还得回个灶,咳咳咳!”

是的,烧水做饭,用柴用炭,这些小祖宗又不懂,他还是个小孩子。

罗伯呛着了,呛得直咳嗽。

“罗伯。”方殷生气了,罗伯听得见。

“好好好,好好好,你来你来,咳咳咳咳!”这小祖宗,姓子犟得很,倔驴一般,给他棉袄他也不穿:“呼——”

罗伯也很生气,罗伯一气之下,就走了。

当然,方殷知道,没完。

不一时,拿来几件换洗衣服,单衣衬里,布袍一件,方道士的。

方殷也不说话,木头一样戳在门口儿。

罗伯也不言语,自将衣物往他身上一搭,又走了。

不一时,端一托盘,两个馒头,一碟咸菜,稀粥一碗,还热乎着。

方殷别过头去,看也不看一眼。

一老一少,赌气一般,罗伯也不瞅他,自顾放下托盘,又走了。

罗伯再也没有回来。

半晌。

“罗——伯——”方殷极为无奈,罗伯七十多了,脾气还像个小孩:“喵儿——喵儿——”那是猫叫,尽管方道士适才看见了很多只咪咪,可那大的也有小的也有不大不小的也有,就是没有老的:“罗——伯——”方家太穷了,野猫也嫌弃,穷到就连一只老鼠也没有:“吱儿!吱儿!吱吱吱吱!喵呜——呜嗷!”这又改成老虎了,尽管方道士适才看见了许多只母老虎,就连叫春姑娘那些的巨型母老虎都有,可那,没办法,左右无计可施:“咳!”

只一声咳,风平浪静。

是方老将军。

罗伯一溜儿小跑,乖乖溜回房里,上床,睡觉。

方殷听到了,方殷耳力灵敏,眼力同样敏锐,罗伯是老了。

自始至终,罗伯都没有看到他身上的抓痕,以及脸上,流下的眼泪。

以及满心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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