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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听南的书信送到京师时,已近除夕。

京师范阳王府,是由原先的舒国公府重新修葺扩建而成。

衡玉刚从宫中崇文馆下值归家,王府中的女使便将书信递到了她手上。

衡玉读罢信,不由露出笑意。

数日前她家那萧景时还曾提到,今后营洲兵事便交由王副将掌管打理,如今王副将将要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营洲赘婿,如此安排,倒是愈发地合适了。

从此后,顾姐姐与王副将即可长留营洲,即可如愿厮守,也不必卷入那些不必要的事非议论之中。

衡玉眉眼舒展,刚将信搁下,便听得窗外有脚步声与说笑声传来。

“小姑姑回来了1

是阿姝的声音。

还有萧夫人与吉吉春卷她们。

衡玉如今虽居范阳王府,然吉时两家好似成了一家,两边都是家,阿姝隔三差五便要来小祝

王府里人少,有个小姑娘笑闹着,萧夫人也乐得开怀热闹。

至于吉吉——衡玉与时敬之成亲不过数月,圣人念及二人新婚,加之临近年关,便暂时将时敬之留在了京师,只道年后再回封地不迟。如此之下,蒙大柱等人便也留下了,吉吉便跟着住在了王府里陪着衡玉,偶尔也和从前一样照料着衡玉起居。

这数月来,亲人皆在身旁,有时出宫想自家祖母了便交待平叔直奔延康坊,若一连住上了数日,时敬之便也跟过去,很自然地也就住下了。

如此种种,是以衡玉半点也没捞着所谓“嫁出去”的心得,又因忙于崇文馆事职,日子过得忙碌愉悦,且人做着喜欢的事,总是精力充沛,朝气蓬勃。

此时,她换下官服,由翠槐系上一件雪狐毛披风,陪着阿姝去了院中堆雪人,打雪仗。

吉吉与春卷等人也参与了进来,阿姝脚下一个没稳,“啊哟1一声趴倒在了雪窝里,被女使提溜起来时一张小脸上沾满了雪,刚恢复行走于一旁观战的萧夫人笑弯了腰。

随着此起彼伏的笑声,又因清楚自家主人的性情,女使们愈发没了局促之感,砸起雪球来便不再“手软”。

衡玉也很尽兴,弯腰抓起一把雪,在手中团了团,笑着抬手用力砸了出去。

两名女使连忙你推我我推你闪避着,那只直直飞出去的雪球刚好从二人头顶飞了出去,却未曾砸空——

并不算紧实的雪球砸在那着深紫官袍系着墨色披风的挺阔肩膀上,顷刻瓦解成了雪末飞溅着。

“王爷回来了1

女使们赶忙退到一旁敛容行礼。

时敬之抬手轻轻扫了扫肩上残雪,眉宇含笑朝衡玉走去。

“你怎不躲,这是想要讹上我不成——”衡玉拍着手上的雪渣看向来人。

他若有心岂会躲不开这只雪球。

“如今朝堂上下无人不知崇文馆里的吉学士正忙着兴建女学,既得圣人资助,又有诸多志同道合之人解囊,手中实在阔绰,谁人见了不想讹上一讹——”时敬之拿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说话间,已握起她冻得通红的双手,放进自己披风下,二人斗嘴说笑着一同朝着萧夫人走去。

晚间,夫妻二人睡前谈起近日圣人的苦恼——

“……先前那些执意反对你任崇文馆学士之职的守旧一派,近来大约是回过神来了。”时敬之躺在那里笑着说道。

此前那场哄动四下的崇文馆辩赛之后,朝中的反对之声也并未立即完全消散。

那些反对之人,总有用不完的说辞,甚至有些老臣祭出了撞柱之举——

圣人将那些人私下召去了甘露殿,屏退了一应宫人,摆出了要与诸卿交心的阵势。

“有些话,朕原本无意明言的,但诸位爱卿如此……”

“朕欲着吉娘子为崇文馆学士,实则另有用意……朕与范阳王乃少时挚交不假,但一日为君,便少不得要为长远而计……”

“封赏范阳王,是为稳固卢龙军心,亦有借范阳王震慑那些有反心之人……朕如今离不得范阳王,却也不得不提防一二……”

“此时将其放归范阳,实在为时过早……范阳王其人,只一处弱点,那便是心悦吉家娘子,这桩亲事是必然要成的,朕已然看出来了,待得成亲之后,此人定然是个十足十的妻奴……若朕借区区一个崇文馆学士的虚衔,将吉娘子就此留在宫中,范阳王必有顾忌,施恩之余,又恰可牵制于其……”

众大臣恍然。

“原来如此……”

“圣人实在深谋远虑,是臣等看得浅薄了1

“微臣惭愧,竟未能领会陛下深意。”

“圣人当早些说的……”此前行撞柱之举,此时头上还缠着伤布的大臣叹气道。

如此这般,几人斟酌之下,便收起了反对之音。

而待几人离开后,只见方才那位深谋远虑的圣人起了身来,朝那位自侧殿中走出来的青年问道:“朕方才演得如何?是否颇具多疑之相?”

衡玉便就此得以顺利坐上崇文馆学士之位。

“回过神来便回过来呗,反正也晚了,管他们呢。”衡玉闭着眼睛,一幅事不关己高挂起的语气说道:“且让圣人烦恼去吧。”

对于她这般态度,时敬之深表赞成:“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衡玉打了个呵欠:“所以咱们睡吧。”

“嗯……睡吧。”时敬之侧转过身,抬起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外,笑望着他。

锦被暄软,是被太阳晒过的气息。

……

这一年除夕,吉时两家是凑在一起过的。

团圆饭刚摆好,已经辞官养老的姜正辅也过来了。

本也是邀了韶言的,只是不久前韶言终于下定决心出京走走,于是带着阿瑞就此云游去了。

席间笑语声不断,严军师、白神医与程平,及刚入京不久的苏先生皆喝得大醉。

出了膳堂,衡玉与时敬之并肩抬头,看向城中绚烂烟火。

……

年后,上元节刚过,时敬之便离了京。

却并非是去往封地,而是奉旨带兵出征平乱。

李蔚之乱固然已平息半载,但诸处的动荡局面远远未曾休止。

……

观宁二年春日,京中第一座女学建成,圣人亲笔题下“德风书院”四字。

从此后,京师之内,多了一群以马映柳为首着青白罗衫,意气风发的女孩子们。

那一道道青白之色,汇聚一处时,如新天地初开。

……

女学初建成,书院内的两位夫子不是旁人,恰是衡玉胞姐宁玉,与苏先生之女苏莲娘。

而二人之间发生在两年前的那桩旧事,尚且让京城百姓记忆犹新——

京城曹家,曹家太太云氏听说此事,险些气歪了脸。

她夫君丢了官,儿子尚在牢中……吉家却反倒步步高升,吉衡玉成了大盛朝第一位女学士不提,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勾搭上了范阳王嫁作了范阳王妃!

吉南弦如今更是圣人心腹!

更不必说,那害得她儿至此的吉宁玉与苏莲娘,如今还凑在了一处做起了什么女夫子……这必是在存心恶心她曹家!

可偏偏……可偏偏她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

云氏口中骂个不停,也唯有如此,才能勉强掩饰得住内心那滔天悔意——

若当初未曾与吉家闹至那般地步,如今他们曹家是不是也能一步登天了?

这个念头,她甚至不敢直面。

……

春色渐深罢,不知不觉便已立夏。

崇文馆午间课毕,嘉仪悄声对衡玉道:“老师,我已探罢父皇和阿娘口风,看样子是成了1

女孩子眼底与语气中俱是掩饰不住的期待与雀跃。

“那咱们择日便动身。”衡玉亦是眉眼愉悦,思量着道:“嗯……让我想想先去哪里。”

“嗯嗯1嘉仪点头如捣蒜,眼睛笑成了月牙。

……

离京游学前夕,嘉仪去了皇后寝宫内,坐在一只摇篮前,轻轻晃着其内的小娃娃。

九岁的女孩子已开始有了抽条的迹象,此时神态认真地坐在那里,项嬷嬷隔着珠帘瞧见了,不由轻声感叹道:“公主瞧着果真是长大了……”

“是埃”皇后含笑点头:“自她选了阿衡做老师起,便开始长大了。”

她是正月里生产,诞下了次女。

又是个女儿——

医官稳婆报喜时,都透着无法掩饰的小心翼翼,生怕流露出异色,触怒了她这个至今未曾诞下龙子的皇后。

她却觉得挺好,不,很好。

如今既知陛下心意,她心中便也释怀了。

只是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小娃娃的身子不算太康江…到底她怀胎时经历了一场动乱,受惊受怕之下,这一胎能够顺利保下,已是幸事了。

摇篮旁,眼看小娃娃闭着眼睛睡了去,嘉仪停下了晃摇篮的动作,起身弯腰在那柔软的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亲,认真地小声道:“小翎儿……阿姐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各种意义上。

……

衡玉带着嘉仪公主离京游学的消息,在二人动身之后,才迟迟地在朝堂上传开。

政事繁杂,此事虽说“新鲜”,但也无人太过在意——毕竟那位吉学士本身就已经“新鲜”到极致了。

再者道,走了也好,他们还能少堵些心,正好清静清静——朝中一应对衡玉意见颇大的官员们只遗憾消息得知得太晚,未曾来得及放炮竹欢送,只能于当晚多吃一碗饭以填补遗憾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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