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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大内,自从崇祯因凤阳皇陵被焚而告罪太庙,戴罪省愆后,只数天功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周皇后看着着实心疼,可丈夫心性犟得很,她根本劝不动,只能暗自吩咐王承恩想着法子变变皇帝的素膳,不然这人再这样熬下去,等不到流寇平定,皇帝自个身体就要垮了。
得了皇后娘娘嘱咐,王承恩便与尚膳监的掌印商量着在皇爷的素膳中掺进鸡汤,并用名贵佐料烹调,这样就素中有荤,不致让皇爷身子因为不进荤腥而虚弱下去。
结果那鸡汤的味道没瞒得过崇祯,年轻的天子知道这也是下面的奴才一番好心,但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伴了鸡汤的膳,冷脸责骂前来送膳的王承恩:“朕斋戒愆居,不茹荤腥,为的是化解上苍之怒,减轻祖宗之怨。你这混账狗才,枉跟了朕多年,却不晓朕的苦衷,挂羊头卖狗肉,专事欺蒙,诱朕破戒,是何居心!”
王承恩给骂得灰头土脸,满腹的委屈却不知何处诉说,垂头丧气地绕过文华殿宫院的高墙,沿着西夹道慢慢往回走,却见田贵妃乘着肩舆从那座白石桥上下來,忙上前请安:“老奴见过贵妃娘娘!”
田贵妃见是王承恩,便命停了肩舆,询问道:“皇上今天吃了多少?”
王承恩摇头道:“只喝半碗白米粥,其余的菜肴都命撤了。”
一听丈夫仍是和前些日子一样,尚膳监做的荤中有素也没吃,田贵妃顿时蹙眉道:“皇上怎么说?”
王承恩苦着脸道:“皇爷说荤腥乃是对祖宗和神灵的大不敬,将老奴大骂了一顿。”
“该,你是活该!明知道皇上不好欺瞒,你们还做了这些素中有荤的膳食,不是讨打么!”
“老奴头晕脑胀的,想不出个好法子,总不能教万岁爷这么饿着吧!再说皇后娘娘也有吩咐,老奴总得试一试吧。”说完,王承恩叹了口气,眼看着皇爷这么折磨自己,他这老奴心里着实难受。
田贵妃想了想,丈夫再这样下去也真是不成,得想个法子才行,便对王承恩道:“我有个法子,你不妨试试。”
一听贵妃娘娘有办法,王承恩忙道:“娘娘明示。”
田贵妃没好气的道:“你们呀!就是不动脑子,东抄西凑的,全不懂得变通出新,只守着个浑羊殁忽混日子,怎能长进?”
“娘娘训诫的是。”王承恩不迭点头。
“你这人太老实,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将鸡汤混在青菜里,显什么本事?就是三岁的孩童也吃得出來,能交得了差?要我教你也行,但你总得给本宫尽些力吧。”
王承恩久经历练,哪里听不出田贵妃话中的意思,急忙道:“娘娘的恩德,老奴记在心里。若有老奴出力的地方,但凭娘娘一句话。”
田贵妃嫣然一笑,说道:“你是司礼监的秉笔,又是皇上潜宅的老人,我可轻易不敢劳动你,只是焕儿春冬之时最易上火,若有时鲜蔬果调养才好。”
“定王爷是万岁爷的心头肉,此事包在奴婢身上。”王承恩以为多大的事,一听是定王爷要吃些新鲜果蔬,当下就放下心来。
见王承恩答应了,田贵妃不由笑了起来:“好,好!其实尚膳监做的素中有荤并非无理,只是沒有遮住腥味。”
“腥味如何遮得住?除非不见半点儿的肉。”王承恩有些苦恼。
田贵妃却道:“这个不难。将一只生鹅退毛,从尾穴掏去肝肠等秽物,再将蔬菜塞进,放入锅里大火煮沸,即刻将菜取出,鹅肉的滋味便浸入到菜里。不等菜凉,用酒洗净,腥味就去得差不多了,再用麻油烹制一遍,这才是素中有荤呢!”
听了这个法子,王承恩大喜道:“多谢娘娘提点,老奴这就叫尚膳监去预备。”
田贵妃笑道:“明日备好了菜,我给皇上送去。”
...........
午后未时,首辅温体仁带领众位阁臣跪请皇上回宫,崇祯丝毫不为所动,只命他们尽心任事。阁臣们见状,也只能无奈回去。
天色近晚,阴云低垂,霜风凄厉,几个太监挑着宫灯从远处而来,管事太监马元程等人在寒风中哆嗦着,等宫灯近了,才看出來人竟是承乾宫的田贵妃,慌忙叩拜。
田贵妃不等他开口,便向屋内禀道:“皇上,臣妾做了几味小菜,请皇上品尝。”
屋内传来崇祯的声音,“进来吧,难为你有心了。”
田贵妃进屋后,看到自己的丈夫脸颊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眼窝塌陷,面色青白乌暗,不由心酸得眼圈一红,低头从食盒内流水价取出菜肴。
崇祯看也没看那些菜,只问道:“焕儿可好?”
“好着呢!他吵着要來看父皇,臣妾怕他聒噪,害皇上不能安心。”田贵妃一边答着,一边将菜肴摆好。
崇祯轻叹一声:“朕平常焦劳国事,无瑕顾及几个小儿女,等四方太平了,朕带他们下江南,好生看看祖宗留下的大好江山。”
“臣妾也盼着那一天,江南可是臣妾的老家呢!皇上,这青菜是臣妾亲手摘的,你尝尝看。”
崇祯听是爱妃亲自摘的,不忍拂她的兴,便拿起筷子夹了一棵放进嘴里。见状,田贵妃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好滋味!”崇祯一尝之下,这青菜果然好滋味,顿时有了胃口,又连着夹了几筷,赞不绝口。
田贵妃见崇祯吃得颇有兴致,也不打搅他,而是焚上龙涎香,摆好大圣遗音琴,调弦和韵,略略一抚,悲凉之气登时弥散开來。
琴音苍凉凄惋,悱恻缠绵,仿佛穷蹇困顿的游子,黄昏日暮,乡关难觅,悲愁交加。又似春闺深锁的少女,哀怨感伤。
崇祯听得忘情,曲调奏罢多时,耳畔依稀尚有风雨之声,口中吟咏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始则抑郁,继则豪爽,令人心神为之一振,不愧名谱妙曲。你这是琴谏呀!”
“臣妾当不得谏字,只要皇上努力加餐饭,大明中兴就有望,列祖列宗也会转怒为喜,不计较一时得失了。”
崇祯听后,点了点头,旋即又咬牙恨恨道:“朕定要用流贼的人头祭告太庙!”他放下玉箸,起身踱步徘徊,心下不住发狠:不雪洗此辱,此生决不回宫!
.............
陕西,西安。
接替练国事出任陕西新任巡抚的孙传庭不等西安大小官员在城外迎接,单人独骑就进了巡抚衙门,启用了卸任巡抚练国事封存的印信,即刻贴出告示:抚台大人路上偶然风寒,凡官员來见的一概道乏,三日后再坐堂公干。
出过告示,孙传庭即命人将陕西及周围省、府地图、书籍送到内签押房,亲手制作成一个硕大的沙盘,三秦山川关隘等地形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三日一到,大小官员一大早赶到巡抚衙门外,等候参拜新抚台,过了卯时,一个衙役出來说大人病体未愈,参拜之期拖后,各回衙门办差听信儿,众人听了无奈只能一哄而散。
孙传庭在衙门内正盯着沙盘发呆,忽听门外侍卫禀报:“李大人來探老爷的病情。”
李大人?
孙传庭正奇怪哪个李大人,却听门外有人呼着自己的表字道:“百雅兄,可有工夫儿拨冗接见?”
“啊呀!原來是李兄到了,小弟正想着登门拜会呢,却等到了大驾!快请快请!”
孙传庭急步上前,亲热地挽住因练国事之事牵连卸任的陕西布政使李秉常的手臂,谦让着落了座,拱手道:“刚到了西安,两眼一抹黑儿,诸事都尚未措手,终日忙乱,未得一刻闲暇。你我有同年之谊,愚弟该去拜见,只是皇命在身,不可因私废公。再说未交割前,你我之间大有干系,深恐污了李兄的清誉,实在有些两不相宜,是以踌躇未决。”
李秉常瘦小微须,身上罩着一袭青衣道袍,脸上堆着笑容,却掩不住眉宇间隐隐的焦急沮丧之色,听孙传庭说得圆滑,有些惺惺作态,心头火起,他与孙传庭是万历四十七年的同榜进士,都在三甲,孙传庭名列四十一,高出他四十二个名次,相识十几年了,但平日天南地北的,各居一处,往來不多,谈不上什么交情,自己才遭消籍,二人一升一退,运势自有云泥之别,便觉英雄气短,逞不得强了,干笑道:“百雅兄恁客套了,于公于私都该是年弟來的。”
孙传庭一时想不出于私二字何意,斟了一杯酒,递上道:“吃一盏愚弟老家的黄酒。”
李秉常笑道:“古人说寒夜客來茶当酒,年兄反其道而用之,足见相与甚厚!年弟有什么不情之请,想必年兄会费心周全了。”
“你我都为朝廷出力,岂有什么不情之请?”
李秉常却不理会,端杯一嗅,赞道:“好酒!金波沉醉雁门州,这酒色金黄,气味醇厚,与江南黄酒不相伯仲呐!”
“金波沉醉雁门州,端有人间六月秋”,乃是金代名士礼部尚书赵秉文盛赞代州黄酒的诗句,李秉常家乡远在巴蜀,在北地为官多年,竟也知道不少风俗。
“年兄好博学!”孙传庭翘指道:“这北芪黄酒是用黍米精酿而成的,虽比不得用鉴湖水酿造的花雕诸酒知名天下,却一如愚弟待故人的朴拙之情。”
李秉常起身一揖到地,说道:“百雅呼一声故人,而不以废员见弃怠慢,我有话就明言了。”
“有何吩咐,请直讲。”
“放我走!”李秉常一字一顿地说,语调甚是急迫。
“弟何曾阻拦?”
“好!我还有一事相求,借三五十个兵丁,护送我入川。”
孙传庭诧异道:“年兄不是贪官,箱笼并不沉重,何须这么多人护送?”
“我宦海一生,自信沒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怕杀人越货的蟊贼。”
“那年兄怕什么?”
“你心里明白。”
“这话怎么说?”
“不必瞒我了,你想必早已接到了洪军门的紧急文书,流寇高迎祥取道潼关,进逼陕西,我如今离任了,不必再与西安城共存亡。”
“你急着要走,原來是为此事?”孙传庭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袖中的文书,他担心消息泄露出去,全城军民人心惶惶,局面无法收拾。
“不错。”
孙传庭开门见山地问道:“年兄准备何时启程回乡?”
“越快越好。”
“交割之事怕沒那么容易!”孙传庭沉了脸,两眼紧盯着李秉常。
“我一沒贪墨,二沒贿赂上司,那些官文书册都封存在值房里,请几个师爷清理移交就行了,我不必在此耽搁,先回老家等着,你若查出什么蛛丝马迹,自可上折子参奏,我甘愿领罪,决不抵赖!”
“账目清楚有什么用?我要得是现用的银子。流寇來势凶猛,若取了潼关,西安便无险可据,必会首当其冲,但陕西兵马多已给洪军门带入了河南,只留了不足五千,怎么守城?我打算征集民夫在城外加筑起一道土城墙,只设东长乐、西安定、南永宁、北安远四个城门。每门筑三重门楼:闸楼、箭楼、正楼。闸楼在外,箭楼在中,正楼在里,箭楼与正楼之间再筑一道围墙以为瓮城,城外深挖一道宽阔的护城河。这么大的工程,藩库里那几万两银子怎么够用?”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陕西连年歉收,这几万两银子还是皇上恩赐的内帑,不敢动用,不然藩库早空空如洗了。”
孙传庭见吓不住他,登时换作笑脸道:“哎呀!年兄归心似箭,派几十个兵丁护送,也属小事一桩,伸伸手儿而已。可你我情在同年,总得喝杯送别酒吧!可你也看到了,军情紧急,一时怕是顾不上呀!”
“这杯权作送行了。”李秉常仰头一饮而尽。
“那就怠慢了。”孙传庭又斟上一杯道:“年兄方才将两件事示下,愚弟也有一事相求,万望恩允。”
“不该是教我捐银子吧?”李秉常漠然的看着孙传庭。
“怎么会!那些银子都是朝廷的俸禄,无人敢动分毫。愚弟怎会是两眼只盯着银子的人?是想请年兄在逗留几天。”
李秉常霍地站起身來,拍着扶手厉声道:“你这是何意?要拉个垫背的么?”
“哈哈哈……”孙传庭一声长笑,咬牙道:“你莫把咱看扁了,别人怕流寇,咱可不怕!暂留你,为的是看我破贼。贼人要进犯西安,必要穿越秦岭。秦岭入汉中自东而西有五条要道:武关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散关道。贼人怕官军追赶,必不走武关道。散关道要多走几百里的路,他们也不会走这条道。褒斜道、子午道多年失修,早已荒废,他们要走的只有傥骆道。我在此设伏,贼人一鼓可取。”
李秉常打躬道:“多谢盛情,此地入川,关山阻隔,可禁不住鸿雁传书,我在家中静候捷报便了。”
“你一定要走?”
“断无逗留之意。”
“你要乱我民心?”
“顾不了许多了。”
“來人!”孙传庭森然一笑,喝道:“我给足了你面子,可你一意孤行,怪不得我心狠。将李大人仔细看管,不可委屈了。再到他府上,找些值钱的物件充公助军,就说甘大人捐资守城。”
“你……”李秉常看着进來的几个武弁,气得浑身哆嗦。
崇祯八年二月,陕西巡抚孙传庭勒令西安大小官员、士绅大户捐银助饷,计得银十七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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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本是后面的故事内容,不过为了冲淡一下前面几章有关回回的内容,故而改到前面来,算是个不得已的注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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