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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江祭臣一个人行走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
小路的两旁,开满了耀眼的深红色彼岸花。
虽然没有风,但那些花瓣却在空中飘荡着,簌簌而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花瓣全部都凋谢下来,落得满地。
在那狭窄的小路上,宛若一条柔软的花毯。
江祭臣踩上去,那般柔软,他紧锁着眉峰,慢慢得向前踱着步子。
身后,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呜咽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却又像是在哭泣,听不清晰。
江祭臣正要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刚刚还在道路两旁落败的彼岸花花杆,突然变成了一个一个黑漆漆的骷髅,刹那朝着他的方向冲过来。
江祭臣用手中折扇阻挡袭来的攻击,却发现那些所谓的攻击根本就没有攻击性,不过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化作了一团浓烟消失不见。
“谁在作怪?”江祭臣的声音有些清冷,听不清情绪。
在江祭臣的身后,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慢慢伸过来,环住江祭臣的腰身。
那手指修长干净,朱丹红色的指甲看上去并不温柔,但拥抱着江祭臣后背时候,单从那双手便能感受到那份温柔。
江祭臣身体向后一撤,远离那双手,回过头去,却看不到任何人,他浅浅得低声道:“是你吗?一直跟踪我的人。”
黑暗中,传来一声女人哀怨的叹息声,却依然不说话。
江祭臣习惯性得用手紧紧握住腰间的玉佩,却发现此刻,手中的玉佩已经变得滚烫。
低头看去,只见那玉佩的颜色早已不是温润模样,而是变成了宛若那女人手一般的朱丹色,并随着周遭变化而躁动不安起来。
江祭臣用手轻抚玉佩,并控制住它的躁动:“到底是谁?阿宁姑娘?又是你?”
黑暗中,一双赤裸的脚踝先出现,随着一阵铃铛的声音传来,轻微且刺耳。
江祭臣眯着眼睛,眼神中刚刚的严肃一瞬松懈下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剧烈的震颤着,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能感受到自己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
黑暗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江祭臣睁大眼睛,不想放过一丝线索。
白皙的双腿渐渐出现,随后出现的是一双白皙的手。
渐渐的,一袭朱丹红色的纱裙在黑暗中飘荡着。
女孩的声音响起:“你还记得我吗?我找了你太久,却不能直接与你相见。”
“你到底是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江祭臣控制着自己的心,但他的声音依然在颤抖着。
黑暗中的身影始终看不清面颊,就像是那主人刻意隐藏了身份,只那双白皙的手慢慢向江祭臣伸过来。
而江祭臣也鬼使神差得没有躲闪,手自然而然得被那白皙的手指牵住,那是一种万分熟悉的感觉。
他能听到那铃铛声,每每响起的铃铛声令他心烦意乱。
女孩牵着江祭臣的手,向黑暗中走去。
江祭臣就像是一个傀儡一般,跟着女孩向前继续走去,但口中却问道:“姑娘,你要带我去哪儿?”
女孩没有回话,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将江祭臣拉扯进黑暗中。
江祭臣手轻轻一用力,便将女孩拉住,停在原地。
能感受到女孩回过头看向江祭臣,但江祭臣却看不到女孩的脸。
女孩的声音透着难过:“我想让你有情感,所以,这是我给你的第一颗心,你却还是感受不到我的好吗?”
“请把话说清楚,我现在在哪?你又是谁?要带我去哪儿?”江祭臣的声音虽然冷漠,但是被女孩拉着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女孩轻轻一笑,笑声回荡在黑暗中,带着回声:“江祭臣,你要用你的生命去记住我,无论十年、一百年、还是永生永世!我受够了等待和思念,我要你心里有我,我要你。”
江祭臣正要说话,眼前的身影却突然暗淡下去,周围被黑暗笼罩,一团团浓烟让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江祭臣的心随着女孩的逐渐消失而紧张起来,他甚至想要随着女孩而去,但眼前着那一抹朱丹红消失不见,却又无能为力。
江祭臣一脚踏入无尽的黑暗浓烟中,刚刚那眼前的一切瞬间消失不见。
原以为眼前会更加黑暗,却不想,眼前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同时,那女孩的声音在江祭臣的耳边响起。
“江祭臣,活着......等我......”女孩最后的声音逐渐远去,宛若前世。
江祭臣猛地坐起身,冰冷的身体有了温暖。
他环视四周,这里不是别处,正是他的藏花阁。
而正对面的墙面上,映入眼帘的,是他画的那副没有脸的画。
画上的女孩没有五官,只有修长的四肢,脚踝处挂着一串铃铛,女孩看上去那么灵动,与江祭臣刚刚梦里所见到的女孩几乎一模一样。
江祭臣却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一滴泪从眼角滚落,他能感觉到心口的疼痛,下意识得用手攥住心口位置,疼得咧开嘴。
痛感并没有消失,而是越来越严重,到最后,甚至疼得他直不起身来,他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床沿,大声喊着:“司杨廷!”
周围一片安静,只见二楼房间的窗户打开着,能看到西市的热闹景象,外面下着雨,水滴沿着屋檐滴落而下,凝成水帘,水帘之外,一阵飞鸟扑闪着翅膀的声音响起。
楼下响起争吵声,混乱中,有司杨廷的声音响起:“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
江祭臣心口的疼痛随着来自着尘世间的第一声而渐渐隐去,他强撑着身体,想要下床,却发现四肢就像不听使唤一般没了知觉。
有嘈杂声,有东西打砸声。
江祭臣想要开口,几次张嘴,却都发不出声音来。
只听到楼下的司杨廷越来越生气:“都给我住手!无法无天了吗?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张公子尸体失踪的事,我们都很惋惜,但整件事,江祭臣也是受害者,你们要讨说法,应该去的地方并不是藏花阁,而是官府!”
江祭臣满头是汗,听着司杨廷的话,摇着头,即使没有力气,反而轻轻笑出来。
笑容在江祭臣苍白的脸上,显得那么明朗好看,只一瞬,那笑容僵在他的脸上。
江祭臣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说不上来,他为什么要笑?还笑得这般温柔?
他从前,从不会对旁的事有这般感受,这种感觉,是温暖的,贴心的。
这笑容,甚至让江祭臣觉得有些惶恐害怕。
他想起刚刚在梦里,女孩的声音对他说起的话,她说她想要他有感情,所以,给了他第一颗心。
江祭臣身体一冷,真的是梦吗?
他收起笑容,皱起眉头,下床。
楼下,司杨廷正和店里的小厮并肩而立,两人对面,站着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站在最前端的,便是那张公子的小书童,众人簇拥下,张家老爷一脸怒气透着悲痛。
张家老爷难过得弓着腰,一夜苍老,头发全白:“我的儿啊!死了都不能让他消停啊!你们作为官府的人,助纣为虐啊!还我儿命!”
小书童站在一旁,泪眼婆娑,原本就不过是七八岁的孩童,此刻哭得让人心疼。
身后的家丁们一副要打要砸的模样,司杨廷就是不放行,横眉冷对。
“人还没醒过来,为了查清张公子的事,你们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吗?他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们要是敢影响他休息,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司杨廷说着话,便要上去与家丁们对攻。
江祭臣一袭白衣站在楼梯处,头发松散,脸色苍白,扶着把手,强撑着身体:“司杨廷,住手!”
江祭臣的声音虽然微弱,但那冰冷的指令下,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回眼看向江祭臣的方向,因为生病身体脆弱,原本就仙雅的江祭臣更显得单薄。
司杨廷见江祭臣竟然自己起来,他红着的眼眶,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司杨廷扔下一切,冲向楼梯方向,一把抱住病恹恹脆弱的江祭臣,用力得抱着他,激动到要哭出来:“你小子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找个荒山野岭把你拉出去埋了!”
江祭臣被司杨廷抱得太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身体本就没有恢复,脆弱得没有力气,想要推开司杨廷,但司杨廷却抱得更紧,如何都不撒手。
楼下原本要冲进来打砸的众人见此情境,都半张着嘴,连藏花阁的小厮都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要知道,江祭臣是从来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即使是碰到他的衣襟,他都会受不了。
那厌弃的神色,小厮永远都忘不掉。
此刻的司杨廷这般抱着江祭臣不松手,小厮口中喃喃着:“完了.....二公子完了......”
正想着,江祭臣却抬手拍了拍司杨廷的后背,唇角渐渐上扬:“好了,我活了,你说的,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松开我,现在,立刻,马上。”
司杨廷一愣,完全没想到江祭臣竟然听到了之前他对昏死过去的江祭臣所说的话。
那一刻,司杨廷真的以为江祭臣要死了,那一刻,他才知道江祭臣在他心中的位置是那么的重要。
他甚至不知道以后要是没有了江祭臣的话,他的生活要如何继续下去。
十二年的陪伴,他们早就已经形影不离。
即使是现在江祭臣一个人住在西市的藏花阁,他依然会找各种理由黏着江祭臣,可是,万一以后......
好在,江祭臣醒了,司杨廷一边哭一边笑,松开江祭臣,与他对视着。
看到江祭臣脸上的温和笑容,他这才想起江祭臣以前从来不让任何人碰他。
“哭够了?哭够了跟我下楼好好解决问题。”江祭臣没有生气,声音甚至没有了以往的冷漠,似乎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温和优雅。
司杨廷什么话都没还没说,便看着江祭臣独自下楼去,唇角上扬。
站在众人面前,看到张家老爷后,江祭臣方收起脸上的笑容。
深深地对张老爷鞠了一躬,松散的头发和憔悴的脸颊令人对他心生怜爱。
江祭臣起身上前,温和得看着张家老爷:“张员外,在下有错,如若您不介意,请给在下一些时日,在下定会查明一切,给您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看向江祭臣,张家的家丁再次躁动起来,说着就要上前攻击江祭臣。
江祭臣不但没有躲闪,反而一眼不眨得看着张员外。
说来奇怪,江祭臣现在看着张员外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江祭臣不知道为何,但他总觉得想要再多看张员外一些时间,有些依恋的不舍。
甚至,他像是从心底知道,张员外一定不会归罪他一样。
那一直在哭着的书童看着眼前的江祭臣,突然停止了哭泣,抬手轻轻拉住江祭臣的衣角:“公子......”
没有人理会一个书童的话。
司杨廷看着家丁们就要对江祭臣动手,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护在江祭臣的身前:“我看谁敢动他!”
双方僵持住,张员外看着江祭臣的眼神却突然透着和蔼悲伤。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家丁,朝着江祭臣的方向走过来,眼睛一直看着江祭臣,双手颤抖着,脚步甚至有些凌乱,他半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哀伤的呻吟。
司杨廷依然护在江祭臣身前,看着眼前那张员外模样,分外不解,回眼看一眼江祭臣。
江祭臣从中猜得一二,他对司杨廷点点头。
虽然司杨廷仍不明白江祭臣明白了什么,但还是顺从得从江祭臣的身前让开一些,。
看着张员外一直走到江祭臣的身边,那粗糙的老手紧紧得握住江祭臣修长白皙的双手,顿时老泪纵横。
江祭臣只看这样张员外,他心中原本的猜测已有一二,但他仍不确定,便任由张员外拉着手,等待着张员外开口。
张员外的泪水流进脸上深深的褶皱中,他哀伤得呻吟了半晌后,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握着江祭臣的手越来越紧。
江祭臣从张员外的手掌中感受到一份割舍不下的伤痛,他伸手一拉,将原本拉着自己双手的张员外轻轻抱住。
众人皆惊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司杨廷更是不明所以,眼睛睁得奇大,口中低语:“今儿个怎么了?病了?不对,本来就病着,怎么.......跟换个了人似的。”
江祭臣手指轻轻拍着张员外的后背,贴着张员外的耳朵轻轻说着:“您是否知道什么?可愿告知在下?或许,有助于查案。”
张员外紧抱着江祭臣,手抓着江祭臣的后背,江祭臣也没有反抗,任由张员外抱着自己。
许久之后,张员外才慢慢松开手,不舍得看着江祭臣:“好好活下去。”
江祭臣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也并未开口。
张员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进江祭臣的手中:“虽然他走前已经告诉我一切,但我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可如今见到你......”张员外几乎说不下去,他低头擦泪,“江公子,无论如何,请和我儿一起,替他报仇!”
江祭臣点一下头,严肃道:“一定。”
待张员外和一众家丁离开后,司杨廷才上到二楼,正好看到江祭臣坐在窗户边,身上穿着单薄,手中拿着那封信,正在仔细得看着。
司杨廷拿着一件外披靠近江祭臣,轻手轻脚得帮江祭臣披在身上:“还没完全好,就这么不爱惜身体?”
江祭臣抬眼看司杨廷,轻轻一笑,将手中的信递给司杨廷:“你看看这封信,有什么想法,或者是......异样。”
司杨廷坐在江祭臣对面,翘着脚,背靠在窗台上,手中的信令他的表情越变越凝重,他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抬头,正好与江祭臣的视线撞在一起:“开什么玩笑?!我不相信!”
江祭臣轻叹一口气:“刚醒过来的时候,我也不想相信,但是......你有没有发现我的变化?从心态上,连我自己都发现了变化。”
司杨廷蹭的一下从窗台上跳起来,将手中的信扔在桌上,大声得说道:“什么鬼东西!他的一魂会到你身上?你又不是什么痴傻幽魂,需要别人的三魂七魄做什么?”
江祭臣起身,眺望着远处:“这也正是我不解的地方,从当前的情况来看,我还是我,只是,我的心理上有了些特殊的变化,”转头看司杨廷,“听说张公子为人温文尔雅,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待人也很和善。”
司杨廷明白他想要说什么,撇着嘴不回话。
江祭臣低头一笑:“起码,这封信证明了我是无辜的,凶手不是我,不是吗?”
司杨廷大怒:“江祭臣,你怕是这一病倒是病疯了吧?一封信能完全证明你无罪?你当大理寺是吃素的?”
江祭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突然严肃下来:“当天去停尸间,是付凌天示意的,那么他是否清楚当晚发生的事?为什么到现在,付凌天都没有出过面,就像是与他无关一样,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说起这话,我觉得你才更奇怪呢!”司杨廷没好生气得。
江祭臣又觉得好笑:“怎么?”
司杨廷突然靠近江祭臣,一个俊朗,一个清秀,两张脸靠的很近,两双眼睛对视着,谁都没有向后躲闪的动作。
“说,别靠我这么近!”江祭臣突然像是回到之前的性子一般,说话变得冷冷得。
司杨廷吓一跳,下意识得向后退去一步,歪着头,抿着嘴盯着眼前的江祭臣:“你一直说是付凌天大人示意你去停尸间查案,但我并没有接到他的任何指示,连信号都没有。”
江祭臣的神色渐渐凝固起来,他思索状:“那天你们带我到大理寺问话,还记得吗?”
“如何?”司杨廷重新靠近过来,认真得。
江祭臣慢慢坐定下来,回忆道:“那天,付凌天故意在我面前翻阅关于张公子的卷宗,一页一页,在我面前展示给我看,你知道的,我没有权利看卷宗,他看起来像是随意的,但他的视线根本就没有落在卷宗上,手却一直在翻着。”
司杨廷思索片刻后,嘴里嘶的一声,一只手放在下巴处:“兴许他只是随手翻着罢了。”
“但你解释不了他那天叫我去的理由,他其实什么都没有问我,这一点,那天我们出来之后你就觉得奇怪了,对吗?”江祭臣慢慢得说着,“那天付凌天看着我做了个手势。”
司杨廷急切道:“什么手势?”
江祭臣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划过,眼睛看着司杨廷,就像当时付凌天对江祭臣做这个动作时候的样子:“他的手指着卷宗上的三个字,眼睛看着我。”
司杨廷惊看着江祭臣:“他的手指着的是......停尸间?”
江祭臣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司杨廷的脸震惊到无以言表,他紧锁着眉头,咬着牙说:“不可能,他跟你无冤无处,为何要害你?或许,只是巧合。”
江祭臣慢慢摇摇头:“两种可能,一种,他知道一切,也知道当夜会发生什么,他跟背后的人站队了。”
司杨廷的声音几乎破裂:“付凌天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他的正直......总之,就算是他爹犯了事儿,他都不会有丝毫徇私舞弊,更不可能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更何况现在背后的人是谁我们完全不知道。”
江祭臣继续说道:“还有第二种可能,付凌天被短暂控制了神志。”
司杨廷慢慢摇着头,不再说话。
江祭臣慢慢开口:“如果,付凌天会是下一个张公子呢?”
“为什么?”
“就像你刚才说的,付凌天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他最典型的特征是什么?”江祭臣的声音很轻,听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司杨廷不敢相信自己脑子里的想法,竟然觉得江祭臣说的不无道理,他抿着嘴,双拳紧紧握着:“你是说正直?”
江祭臣抬眼看向墙面上悬挂的那副他所画的没有五官的画作:“如果一切与我有关,也与她有关的话,为什么要伤及无辜?”
一阵风吹过来,墙面上的画随风飞起,画中人就像是活了一般,清脆的铃铛声在房间内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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