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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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玉轩望着忧心忡忡的丁厂长,却没有感同身受,尽管他爸妈的工作都在县社,而县社就是县供销系统的最高屋,供销系统如果有一天消亡了,那县社也就被架空了。
他感觉自己变了,不是变得漠不关心了,而是变得超然世外了。
可能是去过青云禅寺的缘故,也可能是遭遇幻觉的缘觉。
尘世中的人看不到尘世,只有尘世之外的人才能看到尘世。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在尘世与尘世外之间,他能隐隐约约看到尘世,也能隐隐约约看到尘世外。此刻,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置身于尘世之中的丁厂长正为尘世中的事而苦恼。
但他还是想为丁厂长指点迷津。
「纺织厂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建成的,从批文到竣工,最少也要三年,或者五年七年,你现在趁着职务之便,赶紧活动,看能不能跳出供销系统。」贾玉轩为丁厂长出谋智说。
丁厂长双眼一亮,仿佛看到了斩新的曙光。当厂长这段时间,他也拓展了好些人脉。趁着棉厂一把手的便利,活动是没问题的。
他就知道,什么事到了老大这里,就不是个事了。
有两分钟,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贾玉轩是无话可说,丁厂长是在心里运筹如何活动。再就是,这几天阴天,时不时的还下几滴雨加雪,这样的天气棉厂不开张。他今天也不是太忙,就想在贾玉轩身边多待一会儿,哪怕不说一句话,他也愿意待。
贾玉轩估摸着丁厂长也没啥事了,便打了个哈欠,催他离开。
丁厂长跟他那么长时间,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的老大这是在告诉他,如果没啥事,你可以离开了。于是,丁厂长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起身告辞了。
贾玉轩本想送他到胡同口,可二人出了西屋,发现又下起了雨加雪,下得还挺急,地皮都湿了,有下大的迹像。
那些雪片,飘下来时是雪片,一落在地上就变成了水。院里那些果树上残留的枯叶,一经风吹雨打,蝉皮似的纷纷坠落,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就像衰老的生命撒手人寰,只剩下毫无生命征兆的枯皮了。
因为雨加雪,丁厂长是死活也不让贾玉轩送他。
二人正争执,坐在堂屋门里正给大衣坠扣子的爸爸赶紧见状,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追了出来。
「丁厂长别走了,这雨雪天又不收棉,留下来吃午饭。」爸爸非要挽留丁厂长吃午饭。
丁厂长当然不会留下来吃午饭。
于是,爸爸便陪儿子送丁厂长到院门口,丁厂长死活不让送他了。于是,爸爸陪儿子站在院门的檐下,一直望着丁厂长出了胡同。
丁厂长走到胡同尽头,回头张望,见父子二人还站院门口目送他,赶紧挥了挥手,然后便消失了。新
父子二人这才关上院门回屋去了。
这次的雨加雪,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的下。下着下着,雨没有了,变成了纯雪片。
变成纯雪片之后,那雪片也不那么软弱了,落在房顶和树枝上的已不再融化成水,而是白茫茫的保持着雪的状态,很顽强的样子。只是落在地面上的雪片经过片刻的挣扎,最终还是化成了液体。地面上的枯叶、碎屑上,却积存了星星点点的微雪。而那些微雪,就像沉船上等待救援的生命,很是无助可怜。
但傍晚的时候,地面上也开始一片白茫茫了。
看这阵式,雪真要下大了。
刚刚初冬就下雪,这是贾玉轩坐在轮椅上经历的第一场雪,晚饭之后,他一个人坐在床上,感觉这个无边无际的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
下雪的夜晚,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安静呢,像深渊一样安静。
可他的内心却无法安静。从他让丁厂长给凤鸣打电话不让她回来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便无法安静了;从那一刻起,他感觉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从那一刻起,他开始疯狂的想念凤鸣。
此刻,他感觉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居住的两间小西屋存在着,只有他居住的两间小西屋亮着灯光。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生命,他居住的这两间小西屋是世界上唯一的建筑。
孤独的世界,孤独的灯光,还有孤独的他。
他多么希望凤鸣突然推开房门走进来,走到他面前呀。他会欣喜若狂的拉起她的手,将她拥入怀抱,像那些无数的夜晚一样,他恣意的吻着她仙草一样的气息,拥着她梦幻一样光滑的身体,热烈有力的向她汇报工作,然后心满意足的相拥入眠。
那些美妙的夜晚,那些美妙的过去,像美妙的梦一样消失了。
过去的岁月,只是他做了一个美梦,现在梦醒了,他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他最近一直这样想。
「凤鸣。」他心里默念着凤鸣的名字。
在那个如童话一样的晚上,水塔上的长明灯如一轮年轻的太阳,被星海一样的灯光簇拥着,将棉厂簇拥成了一个不夜城,簇拥成一个独立于世的王国。
一尘不染又英武帅气的他,带着领导班子成员去车间巡察,在尘埃荡漾的车间里,凤鸣如一束尊贵夺目的光,出现在他惊喜的世界里。
那是一个美妙的夜晚,那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童话之夜。
此刻,他坐在下雪的夜里,想着美好的过去。东边邻居家的一声凄厉刺耳的猫叫,让他回到了现实。
西邻家的鸡,在下雪之夜是否还栖息在杏树上。他想。
他想着凤鸣今天下午走时的背影,想着凤鸣相信他给她钥匙是为了不将钥匙存在一个地方,心里开始疼痛难忍。灰暗枯燥的冬夜,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
寒冷并不孤寂,孤寂才最寒冷。
他突然想起了爷爷。
有好几年,爷爷都是一个人住在老宅,现在想想,他一个人住在老宅的那几年,他生命中的最后那几年,该有多么孤独寒冷呀。
如果今天他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是无法理解爷爷那几年的孤独的。可自己还有爸爸陪着,爷爷呢,虽然子孙满堂,却没有一个人陪伴,自己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回来看他。更要命的是,爷爷离开这个世界时,身边也没有一个亲人。
「爷爷,对不起!」贾玉轩心里愧疚的默念。
那些下雪的夜晚,那些刮风的夜晚,那些下雨的夜晚……那些数不清的孤独之夜,爷爷一个人是如何度过的,他肯定在想念奶奶,想念一家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吧。
此刻,一些前尘往事,在最相思爷爷的时候,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他搬倒赦厂长的那一天,回家拿材料,爷爷担心的不知所措,拖着病体一直跟他到胡同里,那病弱的面容上,汹涌着巨大的担心,他当时连一句安慰话都没有,而是夹着装材料的公文包扬长而去。从那天之后,爷爷那憔悴病弱的面容上的巨大担心便一直印在他的心里,无法忘记。
那年在土产的临街小院里收购大蒜,爷爷因为懆心过度才累病的。
县社家属区的地皮也是爷爷在那一年搞定的。
爷爷是懆劳过度才走的。这是他此刻才突然明白的。
夜深人静,人的思想总是最贴近灵魂,最贴近良知。此刻,他感同身受着爷爷生前的孤独和懆劳,愧疚爷爷的那种疼痛如刻骨一般,让他的内心无法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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