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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彪和文志强在粥铺对面坐下来,四目相对,谁也不肯退缩,斗鸡一般。最后还是文志强先收回目光,因为他的眼窝里突然涌出辣辣的泪水。
傅彪默默地低了头,递给文志强一张纸巾。
文志强很激动,没想到傅彪会来看他;文志强很委屈,他始终把缺失食指的右手藏在桌下;文志强很感恩,父亲的病一日好似一日,让他感恩身边的一切;种种复杂的情感一齐涌上心头。
那个风雨之夜,他失去一根手指,也丧失了一个杀手的尊严,他偷偷从医院逃掉,是因为无法面对过往,他无法解释屈辱的失败,怀疑是曾经的战友出卖了他。
回到医院,回到老爸的身边,周而复始地围绕在病床前,单调枯燥的生活又让他渴望与社会联系,渴望朋友的探望,从而寻找社会的存在感;可是,“七·七”事变那个风雨之夜遭受的屈辱又让他自卑,自怜,羞于见人。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此刻,化作热泪涌出眼窝。
傅彪把纸巾递给文志强说:“兄弟,知道,我和敬庭知道你受委屈了,我非要见你,一是来看看你;二是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咋的了。”
文志强低头试了试泪,抬头说:“没咋地,吃饭吧。”
文志强用左手拿包子,左手端碗喝粥;右手始终放在桌下。傅彪知道他在故意隐藏右手的残缺。
文志强的右手食指──扣枪板机的那根手指──在“七·七”之夜被齐根剪掉了。
傅彪抬高目光,有意不去看他的残手。傅彪咬了一口虾仁包子,看着手里的半个包子说:“好吃,什么馅呀?”
文志强看了一眼说:“虾仁呀。”
傅彪把手里的半个包子一口吞下说:“天下生意不离吃喝,听说中国人到了国外差不多都是开饭店谋生。”
文志强一笑说:“咋的?你要开馆子?”
傅彪说:“我真有这个想法,往后想想,你说咱们,没啥技术,干保安这一行有啥前途,将来买不起房子,娶不起老婆,养不起孩子,还是得干点生意,多赚点才能养家糊口不是?”
文志强说:“你说的对呀。你看这粥,包子,小拌菜,多平常,人家就能干的这么火,连锁好几家,事在人为呀!┄┄我老爸一天好似一天,那天能下地就可以回家了,到那时,我也得琢磨点营生养家糊口啊!是不?┄┄不行,我也开个粥铺。”
傅彪叹了口气,住了嘴,目光落在粥碗里。
文志强问:“咋了?有心事儿?”
傅彪抬头看一眼文志强,点点头说:“让你说着了,真有心事。”
文志强说:“我知道你找我肯定有事,说说,我听听?”
傅彪说:“费心巴力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
文志强四顾左右说:“吃饭,一会儿出去说,这儿太乱。”
两人吃完饭回到医院的小广场,坐在林荫大道一棵大榆树下的长椅上,傅彪问:“你见过金铎?”
文志强脸色一沉,低了头说:“见过三次。第一次我去踩点,借口热饭找微波炉,他帮我热完饭让我在屋里吃,说喝热水方便。第二次是钓完鱼要走了,给鱼称重,姓邱的给我称鱼,他就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那表情让人忘不了,琢磨不透啥意思。第三次就是那天晚上。唉!──”文志强突然满脸懊丧。
傅彪贴着文志强的耳朵轻声说:“唐总的意思,让相哥和我偷偷地把他绑了,管他要一样东西,不交出来就不放他走,你觉得行吗?”
文志强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问:“这……敬庭是啥意思?”
傅彪说:“相哥说唐总有恩与他,他必须帮他过这一关,不过,他一个人干不了,必须两个人,他想让我当帮手。事成了一人给一个门市,据说值三百多万。”
文志强轻叹一声,问:“三百万,不是小数啊!够半辈子花销了┄┄你啥意思?”
傅彪沉了脸,低声说:“鱼是光看见饵看不见钩,才咬了钩,被钓出水的。人应该比鱼聪明点吧?”
文志强呵呵一笑,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伸出右手给傅彪看,食指齐根儿没了,缝线的疤痕像一条粉色的蜈蚣,怎么看都不舒服。
文志强说:“唐总有钱,有钱人任性,以为没有钱办不成的事儿。有时候钱是真好使,没钱寸步难行;有时候钱还真就不好使,不是钱的事儿。”
这话太理论,傅彪一时理解不了,静静地听文志强说下去。可是,文志强说到这儿就不说了。
傅彪等了一会儿没下文,便问:“你啥意思?”
文志强说:“没啥意思,绑金铎这事儿不容易,这个金铎不简单,我算是领教了。”
傅彪说:“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儿?”
文志强低了头,看样子他不太想回顾那天晚上的事儿;谁愿意把自己刚愈合的伤口再撕开呢?
太阳升上了楼顶,热气蒸腾上来,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一个戴着白帽子的老太太推着一辆流动货车过来,货车上一个电喇叭循环叫卖:“一个鸡蛋,大脚板,七个雪人巧克力。”这是四种品牌雪糕。
文志强起身买了四根“大脚板”,两人吃着雪糕,沿小广场的林荫路漫步。
小广场上晃动着很多穿蓝条纹病号服的人,有的在别人搀扶下蹒跚挪步;有的像刚学步的小儿,蹒跚而过;有的坐在轮椅上,看别人重新学习走路,而自己只能在梦里回忆曾经健步如飞的日子。
健康一旦失去很难讨回;只有失去健康的人才意识到健康的可贵;就如空气,人们时刻都在呼吸,却忽视它的存在。生命是一趟单程旅行;生命之脆弱,正如风吹灯灭。
文志强看着广场上穿病号服的人万分感慨,从老爸事故后死而复生,到他在月亮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对生死有了新的理解,对生命的领悟与常人不同。他从广场上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右手,对傅彪说:“我让他们整成这样,你是不是很好奇?”
傅彪一时搞不懂文志强是自卑,还是自怜。不好回话,静静看着文志强,想从他表情寻找答案。
文志强接着说:“我还好,活着回来了;活阎王惨了。”
傅彪说:“你和活阎王都不是白给的,怎么都没成呢?姓金这小子三头六臂?”
文志强长出一口气说:“金铎外表就像一个大学生,一个脑袋两只手,看着一点不出奇。至于怎么没成?你问我吗?我也纳闷着呢。”
傅彪问:“你纳闷什么?”
文志强:“我纳闷让人耍了?”
傅彪吃了一惊,问:“你怎么这么说?”
文志强指着路边的椅子说:“咱坐一会儿,听我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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