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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庄离着坊子矿区十几里路。
一抬头就能看到从矿区飘起的煤烟,遇到刮风,乌泱泱而来,那天也是黑色的;绕着庄子的还有一条弥河尾,河水很蓝,清风吹来,涟漪微颤,亲吻着它旁边的山脚;郭家庄还背靠一座山,这座山叫蟠龙山。
蟠龙山,地势不算太高,但,不矮,它的龙头高昂入清晨的炊烟之中,它的龙身、龙尾直入弥河水里
远远看去:淼淼的水汽、袅袅的晨雾,似梦似幻。
升在天上的那层云就似巨龙吐出来的仙气,随风飘飘洒洒落下一帘雨珠,湿润了山,湿润了林,湿润了崎岖不平的小路;又像巨龙困了、累了,它的下半身在弥河里游玩、扑腾,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从它的四周溅起来,慢慢舒展,好像是用一匹光滑的缎丝织成了一层薄薄的、亮亮的轻纱,覆盖着河、围绕着山___一会儿缥缈,一会儿翻滚,一会儿柔柔向前分散……
郭家庄有这样的风水宝地,自然吸引着富商巨贾和官僚。尤其在清朝与民国期间,有好多官僚到此避难。
许家是外来户,可想而知他们怎么来的?为什么来的?但是,就在鬼子霸占了坊子矿区以后,那一些富商跑了好多,只剩下几户,这几户包括许家,还有许家的亲家闵家。
许家有三进三出的、大大的院子,每个院子又分跨院、西院和东院,每个院子除了一排长长的厅房、卧房、书房、堂房、粮房,大门口还有耳房,后院还有祠堂。
许家大院里还有一个大大的花园,花园里长亭楼阁,还有一个四通八达的鱼塘,不能叫鱼池,鱼池太小,他许家的鱼塘连着弥河的水,有河水就有鱼,但,许家从不吃自家鱼塘的鱼,那鱼很多,很大,更五颜六色……这个鱼塘之上有一个月亮桥,桥身左右有假山,有古树,更有石榴树。
连着假山靠墙有几处矮屋,那是许家下人居住的地方。
许家的院子比崔家要大几十倍,不是一般的大,毕竟许家在清朝时期祖上是吃朝廷俸禄的镶黄旗。
许家老太太:是许家最大的管事,家里里里外外她一个人说了算,她六十岁左右。她是许家老太爷的第三房夫人,其他两房都已经过世,怎么死的无人知道。许家老太爷也已经过世好多年了。
这个老太太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也顶不起这么大的家业。她穿金戴银,服饰精致,气质雍容,脸色红润没有过多褶皱,整体看上去是一个精美的老妇人,看模样与她岁数有很大的差别,看小;一脸沉默,她的眼珠子一动就是她的话;一脸严肃,嘴角上扬,不温不怒,不急不躁;右手一把小巧玲珑的折扇,左手一方绣工雅致的手帕;一行、一步,带着清雅又高贵的气质。
她姓海,不知她的名字,家里的下人都称呼她许老太太。
许家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老大许洪涛今年四十五岁,是盐商。
许洪涛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许连成在北平当教员,没有成家;老二许连盛在家与他爹经商,已成家,还没有孩子。小女儿许连姣在国外留洋。
许家老二许洪亮,四十三岁,在坊茨小镇上的德国领事馆做事。他只有一个儿子,名字许连瑜,在南方上学,二十岁左右,非常英俊潇洒。
许家的两个女儿已经嫁人,只有老三最小,比顾小敏大五岁,时年十六岁,名字许婉婷,她的名字与她的其他哥哥没有任何关联,为什么?没人清楚。许老太太对她的这个女儿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心翼翼地呵护。
许婉婷是许老太太四十多岁生的,这是她这一生最后的、最好的杰作,这个杰作非常完美,无论长相还是个子,还是琴棋书画,都让她骄傲,她的笑脸几乎都给了她的这个小女儿。
许老太太的大女儿不常回家,毕竟嫁了人,也已经生儿育女。而,她的二女儿许洪黎,是庄上闵家的三儿媳妇,她虽然长得不算丑,心眼太多,快三十岁了没有一儿半女,与她丈夫离多聚少。她讨厌她的婆婆絮絮叨叨,更讨厌婆家的规矩太多,不愿意回她的婆家,住在自个家里。
住在许家还有一个老男人,就是许老太太的哥哥,一个烟不离手的老头。这个老头清瘦的身体,见风就倒,可是,脾气秉性太差,整天吆五喝六,不是许老太太压着他,他都能飞上天,没有本事,一身熊脾气。
许家的管事是一个宫里逃出来的太监,名字直明。他五十岁左右,说话像唱戏,长相更奇形怪状。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时他逃了出来,投奔了许家。许家的下人都称呼他冥(明)爷。
许老太太称呼他直管事。
“直管事,带这个孩子下去,送到舅老爷的屋里,让他掌掌眼,问他可以不可以?他天天念叨缺个替他挑烟的丫头!”
冥爷急忙点头哈腰,“是,老夫人!”
“跟俺走!”冥爷向小敏招招手。
小敏来到许家是四月份,天气还有点凉,她肚子又饿,她身上的衣服又少,她只感觉到寒冷,还有一脸茫然,这是她第一次踏进这样的家庭,她胆战心惊。
许老太太没打听小敏家里的情况,也许她已经提前了解清楚了;她嘴里没有多余的话,她只用她手里的手绢擦擦嘴角,点了点头。
不知她是怎么看上了小敏?也许她经历的事情太多,她一眨眼就能看穿人心,对眼前惊恐不安的小敏,她心里很满意。
小敏跟着管事的退出了屋子。
管事的在前面左拐右拐,她紧张地跟着,生怕一不小心跟丢了。身旁有风声,有雨声,但淋不着;头顶有屋檐,屋檐连着屋檐,更连着脚下的路。
那个管事的迈着小步,走路有点急,又一摇一摆,好像没有筋骨的鱼在小敏眼前出溜。
走了一会儿,管事的摇摆着身体停顿了一下脚步,他低头瞥了一眼小敏,然后一边走,一边拖着长音问,“你的名字?”
小敏没搭话,她不知道前面的管事与谁说话。
“你是聋子吗?”管事的突然停下了他的脚步,他语气里带着气恼,他使劲跺跺脚,伸出莲花指,“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嘴紧,嘴里有什么?有金子吗?”
小敏惊慌失措,她急忙使劲垂着头,“顾小敏~”
“奥,姓顾,小敏,以后呀,俺就喊小敏,你一听到俺喊你的名字,你必须跑过来,无论你当时在做什么?除非在舅老爷和老太太屋里。你问俺:冥爷,您有什么指使?~明白吗?”
小敏使劲点点头,“是!”
“前面就是舅老爷的屋子,你的脚步放轻点,一个女孩子,不要大口喘气,要有规矩!”
小敏大口喘气是因为她心里害怕,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衣服的下摆,她都怕自己控制不了颤抖的心和手,一不小心再把衣角抓碎了。她只穿了身上这套衣服来的,她没想到许家那么痛快地把她留了下来。也许父亲也没有想到,所以就没有给她准备换洗的衣服,再说她家里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拿。
小敏身上的衣服是她过年穿的新衣服,一条棕色裤子,在膝盖上有两补丁;一件紫色碎花夹袄,袄袖的地方和前襟已经破埙,露出里面一层薄薄的棉花。
这套衣服是母亲活着时给她做的,是用母亲的一件大衣服改的,当时做的很大,小敏没有穿,今年过年的时候刚刚穿上……想起母亲,小敏喉咙哽咽。
“舅老爷,您在吗?”管事的向一间屋子里弓着背,轻轻喊了一声。
“谁呀?不开眼吗?俺正躺着呢?”屋里传来一个年老体弱的声音,“有事过两个小时再说,俺先眯会儿。”
“是,舅老爷,您老歇着,俺待会儿再来叨扰您!”
屋里沉默了。
管事的扭脸看看顾小敏,压低声音,“你去后院找赵妈,让她带你熟悉熟悉许家的环境,然后,再回到这儿。俺还有事,俺没工夫在你小妮子身上浪费时间……”
小敏抬起头,她满眼迷糊,谁是赵妈?后院在哪儿?
眼前的冥爷似乎有读心术,“那个刚刚在老太太屋里的那个女人就是赵妈,许家院子里的丫头都属于她管。”
小敏又皱皱眉头,刚刚在老太太屋里,她真的没敢抬头看,老太太身边站着一个人,她也是凭着那一点感觉,似乎那儿站着一个弓着背的、小脚的、穿着一条肥裤子的女人,那条裤子是花格子的,有点深绿色……其它的她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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