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一千九百九十九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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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1111号:任务失败…任务失败…】
疯狂的警报声响起,虚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断掉的磁带,卡顿而混乱。
【失败次数:一】
【失败次数:二】
【……】
【失败次数:一千九百九十八】
【系统错误…系统错误,正在重新计算…】
【失败次数:一千九百九十九】
“咦?”许明月轻笑,“你还在呀?系统。”她好像没了知觉,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宿主,这已经是您的第一千九百九十九次任务失败了。】系统的声音难得的带了丝疲惫,它一字一顿道:【您发现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哪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大错特错。】
许明月“嘁”了一声,沉默片刻,不以为然道:“是指我没有按照任务指示帮助楚砚黑化吗?老实说,我没觉得自己做错,啊,不对——”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唯一错的可能是快要逃出去的时候大意了,被人背后捅了一刀,下次我会注意的。”
系统:【……】
“一千九百九十九次呐。”许明月轻飘飘道,语气突然正经起来,“不论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答案,我心甘情愿错下去。”
系统气结,滋滋拉拉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周围的温度好像很低,恍惚间她又想起了江南落不尽的雪,过往的一切飞雪般袭来,那些鎏金般的记忆,她遗忘了那么多年,却在生命尽头突然想了起来。
七八岁的楚砚就是个小跟屁虫,举着黑不溜秋的老树枝跟着她屁股后面,还大言不惭的说着要降妖除魔,拯救世界;明朗温暖的日光下少年的手放她的脑后,哼着江南悠扬的小调,咿咿呀呀的嗓音传的很远很远。分别的那个晌午,她满身鲜血的躺着楚砚怀里,任凭滚烫的热泪一滴滴砸在她的脸上。
还有,还有芙娘喝醉的那个晚上,鹅毛一样的雪花落在屋檐下,楚砚送她回去,他捧着两个狼牙懵懵懂懂的要送给自己,冰凉的指尖抚过她的耳垂,那两颗狼牙在脸颊边荡荡悠悠。
“江南春色正好,你要一起吗?”有人问。
“好啊。”她说。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可奈何的哀伤,那些记忆一点点褪色,好像她珍重的过去就那样没了,她不敢眨眼,想留住眼前的画面。灰白色的马头墙,月色下波光潋滟的青石板路,重重叠叠的雕花门框,若隐若现的乌沉木香。
她想起了楚砚,也想起了自己。
一次又一次的任务失败,死在海棠树下,死在漫天大雪里,甚至是溺死在河里。天灾或是**,每一次都是如此巧合,这些巧合偏偏发生在她身上,发生在她试图篡改结局后。
怪不得系统不肯告诉她后面的剧情,系统大概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吧,也许是平安无事,也许是惊涛骇浪。
她的记忆在一次次任务失败后被反复清洗,一千九百九十九次的反复失败,她早已不知道自己是谁,少年的身影在一点点模糊。
但是每一次,她都做了同样的选择。
【最后一次。】系统说,【第两千次任务,任务接受成功。】
【宿主1111号,请准备。】
【注意:任务失败您将被彻底抹杀。】
“哦。”许明月漫不经心的应了声,“那我又能跟少爷多呆几天了。”
听起来不错,许明月心想。
系统没说话,意识消失的瞬间,她似乎听到冷冰冰的两个字回荡在自己耳边。
【但愿。】
*
下雪了,亮晶晶的雪花沿着嶙峋的竹棚子洒下来,在眼前织成细密的网。天刚亮,又在下雪,连绵不断的下了小半个月,路上堆了厚厚一层雪,脚踩进去能陷到膝盖窝。仰头看的时候能看到个极其淡的月牙影子,掩盖在灰蒙蒙的天色里。
许明月坐在屋檐下,看着雪花从稀稀拉拉的飘过来,打在她身上披着的雪白兔毛披风上,浓密的黑发和兔毛一对比,越发显得裹在里头的人柔软的不可思议。
眼前突然踏来四只雪白的爪子,巨大的黑影笼罩下来,许明月抬眼望去。
威风凛凛的雪狼正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珠子像两颗上好的宝石,熠熠生辉,声音在冰天雪地里抖的像簇簇雪花,“大,大人,大王要回来了。”
她眨眨眼,从皮草下面扒拉出来一个雪白的毛团,毛绒绒的小家伙睡的正香,抱起来跟个小火炉一样。
小雪狼打了个喷嚏,嘟囔着梦话。
许明月掂了掂手里的份量,觉得这雪狼族的小族长又长胖了,小心翼翼的将睡熟的狼崽子递过去,大家伙却没那么体贴,三两下兜头将毛团子舔醒,叼着后颈就甩到了背上,狼崽子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许明月冲自己摆摆手。
许明月目送着他们离去,笑意一点点加深。
真可爱,幼崽果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
“大王要回来了。”雪狼王的话回荡在耳边,想到这,她又叹了口气。
这里是南疆,重峦叠嶂,终年积雪不化。从高空看去,入目就是连绵起伏的山脉,翠绿的山顶披着一层厚厚的雪白棉被,山与山之间是滚滚不息的江水,青色的水倒影着灰白的天,流光溢彩的青鸟从岸边振翅欲飞,惊起山里大片飞鸟,山里头群妖奔腾。
很早之前她就听说过南疆,这里是妖魔横行的地方,瘴气盘踞着整个山脉,漫山遍野都是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精怪,还有数不清的沼泽,沼泽里生活着吸人血肉的毒虫蚊蚁,据说掉进去瞬间就能变成一张干瘪的皮囊。越往山顶去温度越低,那里大雪漫天,妖魔都不喜欢去。
许明月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系统似乎已经放弃了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她胸口缺了一块血肉的大窟窿也诡异的合上了,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疤。按理说修士的身体不会在身上留下什么伤痕,但是她尝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没能消除掉这个印迹。
他们口中的大王是一个死人脸的男人,那家伙神出鬼没,到现在她也就见过几次,一脚踹不出三个屁来,刚醒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照顾她的兔子精说“大王出去了。”
那会的许明月以为“大王”应该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有着巍峨壮丽的行宫和威武霸气的侍从,事实证明,那都是假的。
说是大王,其实更像土匪。
她第一次能下地的时候才发觉所谓的行宫就是一排高矮不一的竹楼,伫立在山顶,朱楼旁还挖了块地用来种菜,各种杂毛妖怪在上面探出脑袋,颇为新奇的看着这个大病初愈的人类少女,俨然一个土匪窝。
“那是人吗?他是公的还是母的?”
“公的吧,我阿姐说胸大屁股翘的才是母的。”
“那他应该就是公的。”
许明月:“……”她当场又躺了一个星期才下地。
她住的竹楼最高,旁边就是大王的地方,屋檐下挂着两只水红的灯笼,堂屋里还有个取暖的火塘子。山顶冷清清的,小妖怪崽子们经常来找她,雪狼族的小族长更是一天到晚都泡在这里。
也有特殊情况,比如说现在。
风雪更大了些,许明月眯着眼,从回忆里清醒过来。
一张脸出现在面前。
极其英俊的一张脸,面容雕琢完美的不似真人,只是鬓发洁白如雪,瞳孔隐隐的透着红宝石一样的色彩,又带了几分妖异。
可惜板着张脸,比上坟还难看。
他叫临川。
许明月不知道临川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救了她。
他很少开口说话,很多时候,许明月几乎觉得他是个哑巴。
今天比较稀奇,哑巴开口说话了,“雪狼来过。”那把嗓音比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冷。
“嗯。”许明月点头,“刚走。”
“他们很臭。”临川说。
许明月抬头看他,眉毛几乎拧成了结,“你是大姑娘吗?”
临川简直洁癖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程度,比楚大少爷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到这,她又开始低落起来,手指无意识的抚过耳边,她的狼牙少了一颗,不知道掉哪去了。
“我想下山。”许明月说。
眼前人垂下来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他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脸上的霜雪都像被融化了一般,就在许明月以为他快要同意的时候,他又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许明月抓了抓头发,简直要崩溃,一骨碌跳了起来,“为什么!?”
临川不说话,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我救了你。
许明月气结,她可算是明白系统最后说的“但愿”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敢情是让她欠了别人一个大大的人情,牢牢的困在在山上跟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妖怪做伴。
“你,”许明月泄气般又坐了下来,“哼!”
她瞥了眼临川,在暗戳戳对比了一下两个人的战斗力,最终气冲冲扭头回屋了,“啪”的一声,木门震的直响。
眼前这个男人可不像看起来那么斯文。刚醒的时候,临川正在门口修整他的小菜园,水灵灵的绿叶子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后来临川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两只凶兽在门口打架。
羽翼斑斓的九头鸟被打的毛掉了一地,长着大嘴叽里呱啦乱叫:“大王是我的!我的!”
另一个鸟头也不甘示弱:“你放屁,大王明明跟我好了!”
几个鸟头顿时窝里斗了,吵的不可开交。
长着八条腿的蜘蛛精见状立马扑了过去,嘴里直嚷嚷:“大王要洞房也是和我!干你什么事!”
一鸟一虫乱作一团,硬生生缠成了死结,在菜地里滚来滚去,临川一点点移来的土壤被砸的四溅,菜叶子掉的七零八落,场面登时不堪入目。
那天,许明月才真正见识到被妖怪们尊称为大王的实力。
两个体型硕大的妖怪被他打了个半死丢在门口晾了七天七夜,第八天的时候许明月打开门,发现两群动物分别簇拥在他们身边。
看样子两个妖怪似乎是一族之长,九头鸟那边围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大翅膀,哭的梨花带雨,大蜘蛛这边跟着一堆多手多脚的黑蜘蛛,那叫一个凄凄惨惨。
直到临川又一次下山的时候,门口重新清净了下来。
许明月叹了口气,她肯定打不过临川,那家伙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的让自己见阎王。
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耳畔的狼牙,这是她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分明是冰凉的触感,传到心里却又带着丝丝暖意。
她沉睡了近百年,那些游离在外的过往回忆总是在梦醒时分呼啸而来,在她的脑海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云海天上的日子,少爷袖间的香气。重塑筋骨的痛苦并没有挡住她归心似箭的想法。
外面的雪还在下,透过窗棂可以看见一望无垠的白,山上永远都是这个颜色,看不到尽头的白色,盯着外头看久了,眼睛就酸涩的厉害。
许明月站起来,推开后面的窗户,伸手一抓,原本安安静静堆在地上的雪突然间就簇簇飞起,在空中凝结成一个个人形的雪人落在她的手中。窗边也落满了雪,许明月把雪人排好队,一个一个放在上面。
最高这个的是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给他点面子,这个稍微矮一点的是大少爷,他太臭美了,许明月想着,又伸手在雪人两颊点了两团红通通的颜色。
这个,这个是师姐,师姐也爱美,这个堆的最好看的就是师姐了……
许明月的手僵在半路,眼眶酸的厉害,窗户下的雪人排成了一片,无声的注视着她,无数次的夜晚,她都在窗边看着远方。
临川的能力远在她之上,说是救了她,其实就是变相的把她软禁在这里,屋子外面布了一层厚厚的结界,大雪山更是天然的屏障,简直是插翅难飞。
师兄师姐们不知道在哪里,万一他们没有继续修炼而是选择当个凡人,那百年时光蹉跎一生也就过去了。
如此想着,她又开始焦灼的厉害。
“吱呀”一声,门开了。
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框边,雪白的发丝几乎要跟外面的白雪融为一体,眸子里剔透的红色在逆光里闪着妖异的光泽。
他开口道:“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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