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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0-2

南京的皇城位于倒“凸”字的右边,青溪东岸,今晚定是人山人海,张宁知道直接过去是找不到小妹他们的,就打算先回家问问再说。

刚走到家门口,就见到张望的张小妹。张宁略有意外地远远喊道:“皇城那边热闹,小妹还没动身啊?”张小妹忙跑了过来,又是喜又是怨:“还以为哥哥离不开身,不回来了,你都不在再热闹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满眼里都是张宁一个人,竟连一旁的陌生客人也视而不见。张宁松了一口气,微笑道:“答应了你的,我哪能不回来。”

“一年里的烟花就这一回最好,我们快过去吧,嫂嫂她们早先就走了。”张小妹毕竟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见到了人转眼之间就把苦苦等待的磨人抛诸脑外,一双明亮的眼睛喜成了两道好的月亮湾,一把捧住了张宁的大手。

张宁不动声色地放开她的手,瞧她这么喜滋滋的样子唯恐她扑到自己的怀里来,这么大姑娘了如果在方泠面前这样亲昵确是有点难堪。

他正待想给方泠编个名头稍微介绍一下,张小妹已经对方泠开口搭腔了:“这个姐姐好漂亮!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哦?”

“张小妹最漂亮。”方泠笑眯眯地说,一面从手腕上褪下一对金镯子,亲切地拉过张小妹的手,亲手给她戴上,“第一回见面,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小妹,这对镯子戴着吧,其实呢这么纯的姑娘该送玉的。”

“这是黄金的啊?”张小妹拿在眼前细瞧了一会,随即了一眼张宁,又把镯子取下来,“姐姐,我不能平白无故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方泠笑道:“她可真听你的话。”

一对镯子也就重一两左右,全黄金没别的东西在此时就值几两银子,普通百姓眼里是一笔巨款,但在方泠甚至张宁眼里都不算太贵,张宁便道:“这是你方姐姐的心意,小妹戴着吧。”

“谢谢方姐姐。”张小妹听罢就爱不释手地拿在了手里。她大概不知道,张宁回来送她的一块薄布价值是这对镯子的两三倍。

三人一番见面,便不多留,径直向东走。和张小妹在一起非常省心,她只知道了称呼“方姐姐”就什么都不问了,也不乱说话,连编口话来蒙混都省下。路上张宁悄悄对小妹解释一句,不料她说“懒得问了省得哥哥骗人家”,敢情她倒是个明白人。

御河两岸,特别是长安街附近,果真叫一个人山人海,树上挂着五彩灯笼,如同“夜放花千树”,高大的城楼上灯火通明一片红火热闹歌舞升平。宫廷钟鼓之乐,与街巷丝竹管弦之声相映成辉,恍若与民同乐的景象。

最耀眼当属空中绽放的烟花,“砰”地一声在夜空中炸开,一大朵瞬息之间又化作千朵万夺。烟花是耀眼,但最漂亮的不是天上的烟花,是闪亮在小妹烂漫美丽的眼睛里的烟花,巨大的花朵化作她眼睛里的一丝闪亮,变小了,却如细雨一般让张宁的心里说不出暖、说不出的高兴。

原来见到一个人高兴、自己就更高兴,这样的感觉是真有的,而且找不到任何理由。

“哥哥。”她转头仰望着张宁,“迎春的可不是迎春花,是烟花!”

张宁表现得温和而耐心,他自己不知道,但方泠在眼里他却是温柔到了极致,从未见过有人像他这么好的脾气、亦未曾见他有过这般温柔。他缓缓说:“迎春花和烟花可不是一种花。”

“都会开花、都那么好,那你说怎么会不是一种花?”张小妹撒娇的口气说着,自然而然就挽住了张宁的胳膊,也不避嫌那软软的胸脯靠着他的手臂。

张宁微笑道:“好吧,小妹说它们都是花,那便是了。”

张小妹又翘起小嘴:“不过哥哥说得也好像对,它们本不是一样的。烟花那么大一朵朵,在天上闪一下就没了,要是它不那么转瞬即逝更好了。”

“夜空绽放是绚丽,转瞬即逝是遗憾,绚丽又遗憾,所以凄美。”张宁仰头着天上缓缓说道。

这句话是对小妹说的,倒是把并行一起的方泠说得鼻子酸酸的。又听得他继续耐心地和张小妹说话:“迎春花有生命是活物,烟花其实就是种死物,它的漂亮只是幻觉。”

“幻象吗?”小妹仰视了一眼张宁,又抬头望天,好像想着什么问题似的。

张宁不厌其烦地告诉她:“烟花筒里装的是火药,火药一燃就会使得烟花筒里的气骤然膨胀增加,然后呢‘砰’地炸了将烟花冲向空中。”

小妹带着好奇带着梦幻着他的脸,他见状又道:“你想想啊,烧水的水壶,要是把壶盖压死了,然后弄个塞子塞到壶嘴里,底下烧着火,会怎么样?”

“呀,我明白了!”小妹眉开眼笑。

兄妹俩尽说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破事,大可以归于废话,但方泠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的语气、他为了让妹子听明白的耐心,哪怕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也会十分用心,上心的程度在一言一行中真挚流露。

方泠不是一个善妒的人,况且她有什么吃醋的资本,一朝做过那皮肉生计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身份,有些东西她只能见、却永远也得不到。她从来不能名正言顺地争取那些东西,又何来善妒之心。只是现在她忍不住嫉妒起一个十几岁的小娘来……毫无道理,一个是亲情、一个是男女之情,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偏偏就是嫉妒起来了。

她终于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下辈子投胎要投好哩,悔不能做你家妹妹。”

“好哥哥。”张小妹嗲声道,听罢那话反而幸福地依靠着他,并不在意方泠的酸话。

方泠一肚子醋味,一改起先那客气有礼的做派,脱口道:“哥哥又不能陪你一辈子,你这个年纪出嫁就是一两年的事,你哥哥也早该成家了,到时候各家顾各家的……”

张小妹听罢一脸的委屈,可怜巴巴地着方泠。这还没一会儿,俩姑娘都好像不太高兴了。

张宁白生了一张嘴,愣是不知怎么说才好,果然是两个女人一台戏。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张平安!没错,哈,平安何时回南京来的?”

回头时,只见三个书生打扮的人正笑着自己。两高一矮,眼前这光景说不出的搞笑:俩高个在两边,中间站着一个矮子足足低了一个头,三人的情况在张宁乍一就像一家三口,中间的是孩子,另外两个士子大约是搞|基的一对。中间那矮子张宁记忆里的印象最深,不是别人正是那杨四海。张宁曾经羞辱过他个子矮,当然干这事的人是以前的张宁;现在忽然见到,他倒顿时明白以前的张宁为啥拿杨四海的个子说事了,实在太明显的缺陷。

这个杨四海个子虽矮,却一脸稳重的样子,便衬得另外两个人的笑容很轻浮。这三人都是去年应天贡院的同窗,至少生员中优秀的廪生,可能其中有人或者全部都摘了桂榜身有举人功名的,将来进入官场的几率极大,到时候就是同乡、同窗、同年之类的能相互照应的关系……而且张宁明白,这种关系如同现代的大学同学之类的,进入社会后说不定就是那类人帮衬起来更诚更给力,想在里折腾路子你得铺好。

张宁忙抱拳行礼:“四海兄、罗兄、梁兄……我本打算正月里登门拜访,不想今日真巧,在此偶遇。”

三人也站定了,有模有样地打躬作揖,左边穿绿缎子的罗老表弯腰后站直了笑道:“咱们碰得好像不是时候啊,搅了平安兄的艳福哦?”

右边穿棉袄的两老表附和道:“平安兄携眷而游,叫人好生羡慕。”

锦缎罗老表笑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呐!”

杨四海却一脸正色劝道:“二位兄台别拿平安兄玩笑了,平安兄旁边的小娘子梳的头发明显是未出阁的姑娘,说不定是平安兄家的妹妹。”

张宁微微点头,重新来的“第一印象”,杨四海此人年纪不大却很有点老道,面对一个曾经羞辱过他的人能如此坦然,单凭这一份从容就不似等闲之辈。

“四海兄确是说对了,她正是我家小妹。”张宁笑道,又轻轻碰了一下方泠的腰身,“诸位要说如花美眷,她倒是没错的。”

方泠垂眼作出一副规矩而含蓄的样子,微微屈膝款款行礼道:“见过三位公子。”小妹见状也有点不情愿地上前见礼。张宁随口敷衍过去并不说方泠的姓名,杨四海他们当然也不会问,哪有自己去问好友家里内眷七七八八的礼节?除非人家主动来介绍。

方泠一副低调而有涵养的样子,加上她今晚穿的平常小袄子和未着首饰的打扮,上去哪里有半点风尘女子的痕迹?此时就算明说她是妓|女,恐怕也不好让人相信。张宁她,也在心里想明朝的高端妓|女真不是一二般的人才。

“三位好兴致,如何约到一块了?”张宁笑道。

罗老表道:“四海兄今年秋中了桂榜,即将赴京角逐春闱,本想元宵节才约他小聚的,四海兄又要走得急,等不到元宵,只好今晚是佳节了。”

张宁一脸高兴,喜道:“先恭喜贺喜四海兄夺得桂榜,我这前阵子有点事竟未知道!再预祝四海兄来年春闱脱颖而出,将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尽长安花。”

杨四海抱拳道:“借平安兄吉言。”

“这样,咱们约个地儿,我先送家眷回去,一会去找你们。”张宁道。

罗老表笑道:“平安兄真舍得这良辰美景?”

张宁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四海兄不日就要上京,而家眷在家里又不会走,怎生相提并论?”

罗老表穿得最好,估计在几个书生中最有钱,他便说:“平安兄所言极是。这皇城烟花也了,咱们就约到秦淮河的画舫去,在武定桥南边那家茶馆先碰头。”

张宁遂与三人暂时告别,回头送两个女孩回去。张小妹幽幽说道:“都是读书的书生,这些人怎么不和哥哥一样,好生讨厌呀!”

刚刚方泠还和小妹言语间有些不和,转眼之间又变成同一阵线了,方泠也说:“他们都是些俗人,满脑子官瘾禄蠹。”

张宁笑道:“我要是不俗,干嘛买他们的帐?”

方泠娇嗔道:“你也是禄蠹。”

张宁柔声道:“遇到了你我才知自己官太小权太小钱太少,若不做好自己的事,什么也办不了,你明白吗……”

方泠的脸顿时盛开春|意,她轻咬了一下嘴唇,含情脉脉地说:“我懂。”

她刚不久前还幽怨感叹,张宁一句话又让她满心的高兴,和他在一块儿情绪真是变得似那五月的天气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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