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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完善进取武昌的方略之前,论功行赏抚恤伤亡家眷也在赶紧进行,赏罚分明是保证军纪的前提,否则将士们看不到利益却想让他们用命、无疑于又想马儿跑得快又不吃草,不符合客观规律。这回支付出去的财产大多是实物,粮食、牛马、角、胶、漆还有盐巴和棉布,因为金银货币是不够的,纸印的宝钞在湖广占领区基本作废;将士拿了这些东西干什么?最简单的可以拿来卖,都是不愁出手的物资。
接着便是庆功宴,张宁在府上宴请诸文官武将,歌舞升平庆贺了一番。许多人还带了家眷,让女眷们在园子里和“贵妃”看戏享用美食。幸好府上的园林够规模,足够接待近百人的宾客。
宴席之后第二天,姚姬忽然提及一件事,说昨天在看戏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不错的小娘。永定营指挥韦斌的女儿、名叫韦贞,印象不错,长得乖巧举止大方得体又不喧哗,年方十五,问清楚了还没找婆家。然后姚姬又提及姚二郎,已经年过二十了还未成亲,他没有娘,姚姬觉得自己应该为姚家的人尽心之类的。
张宁一听有些纳闷,记得姚姬曾经提过有意将张小妹许配给二郎的。只不过后来战争形势吃紧,这事儿一直没有机会……要说小妹和二郎还是门当户对的,勉强还能算上表兄妹,这亲上加亲在古代是十分好的姻缘。却不知为何姚姬改变主意,提及韦斌家的小娘了。
而且张宁也挺看得上二郎,如果要嫁小妹,选姚二郎是很不错的。小子继承了姚家的一些相貌,仪表堂堂,虽血气方刚有时莽撞,但对于年轻人来说倒是优点,很有志气的上进好青年;而且二郎绝不是那纨绔子弟的作风,吃得苦,有时候还很腼腆,看得出来也是个心诚的人,不是那面子一套里子一套的孟浪之徒;关键二郎作为手下值得信任的得力青壮派,张宁是很看重的。
他一时心情复杂,没有马上回应姚姬,支支吾吾不置可否。
也许姚姬、小妹等女子的命运放到军国大事的层面一比轻如鸿毛,但在张宁心里的地位,她们同等重要甚至更重。如果家人都照看不好,国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一心怜悯众生的境界或许只有佛能达到了。
他对小妹和姚姬的感情完全不同,在某些时候他恍惚有种父亲对女儿一般的情绪。张宁从来没养过女儿,未亲身感受过、只是凭猜测。大概就是百般爱护之后有些不舍,但还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拥有正常的生活,总之要交出去的;有自己的家庭,完整的人生。
小妹无法选择地卷入了现在的身份处境,联姻的范围其实很小,对象需要同一个利益阵营、门当户对、年轻未婚,这是理想的条件。姚二郎这样的人选无疑可遇不可求,张宁并不想轻易放弃;毕竟小妹已经年满十七,在这个时代是拖不得了。她嫁到姚家作为正配当然是更好的,那便有了归宿。
但张宁如果只这么个感受,他便不会语焉不详态度模糊了。
姚姬清澈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扫过,轻轻说道:“你们近期不是要去武昌?此事我先不在长兄(姚和尚)和韦家人面前提,等大事稍缓,再商量不迟。”
“如此也好。”张宁点头道。片刻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脱口问道,“那韦斌虽是我的麾下大将,我却管不着他的家事;二郎只是我的表弟,有他父亲和您这个姑姑在,我有啥发言的资格……怎地母妃倒要找我商量?”
姚姬面露微笑,却不回答。
张宁并非笨人,此时他已能想到姚姬意在小妹。可是姚姬为什么要这么做?百思之下张宁想起了战前在姚姬面前的情绪失控,说了一番奇怪的话;现在想起来倒有些羞愧汗颜,把心底角落的东西都暴露出来。好在姚姬善解人意,从来不提那日的事,今天问起也装作不知,却默默地顺着了他的意。张宁既觉得保住了脸面,又被过分地宠惯着,不管怎样心下十分好受。
他在姚姬这里磨蹭了很久才出来,一时间愈发觉得对她产生了依赖心理。他对姚姬已是毫无芥蒂,她在所谓人生上本来就已经定型毫无希望了,不然也不会从十几岁寡居到三十多岁;张宁也从来没觉得她真是自己的母亲,本质上自己几百年后的人和她关系不大,不过在身份上形成了一种稳定的共同体,他觉得这样守在一起很好。
沿着几间上房前面的走廊过来,对面的门厅出去就是园林,而小妹的住处就在侧面的厢房。张宁没多想,便顺道过去看看。
不料刚走到门口,就见顾春寒正和小妹在一块写写画画有说有笑。她们听见脚步声,也回头来看,已经发现张宁站在门口了。躲是躲不掉的,反而更奇怪,他便一本正经地找了个借口:“我过几日便要随军北上了,近来诸事繁多,正好今天过来看看小妹,权当道别。”
顾春寒的脸上飞起浅浅的红霞,好像因为连着两晚上张宁都在她房里,昨夜的缠绵良宵让她白天忽然遇见有点不好意思。她知趣地微微作了个万福:“妾身正要回去了,先行告辞。”
小妹没作声,只是乖巧地站起来以示礼数,眼睛却仍然瞧着桌案上的纸墨。
平时倒没注意,这回她和顾春寒在一块儿,便有了对比,两个小娘着实是相当不同的。顾春寒从头到脚十分精致、是一种人为的精致,眉毛修剪过,脸上的脂粉淡妆恰到好处,连指甲也打磨上了色;而小妹离开南京故乡后也过了两年富贵的日子,人也出落得靓丽了,气质上却还是保留着以前那种清纯之感,健康的青春气息、干净白皙的皮肤,丝毫没有人为的痕迹,脸上竟是素颜。
此时的女子,无论是妇人还是闺秀,只要家境殷实不用劳动的女子,本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就闲的,一般都是巧琢打扮。可小妹却好似不喜雕琢,让张宁一时间想起山间清泉等意象来。
她现在还是要和张宁说话的,也不再与张宁计较伯父家的惨事,但和当初在南京时的关系仍然变化很大。张宁明白,有些东西一旦破坏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哥哥在椅子上坐罢,小荷刚烧了水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去给你沏茶。”小妹轻快地忙活起来,她以前在老家时就是个勤快的姑娘。
张宁本来想去瞧瞧她们写的什么东西,然后就能找到话题聊上几句,但他最后还是没去看,依言坐下来等着她亲手泡的茶。见面后的感觉,让他觉得小妹确实是无辜的,一时间已有了决定:找机会和姚姬说说,还是让姚二郎娶张小妹,别去提韦家的小娘。
他看了一眼做着琐事的窈窕背影,又回头看门外了无生趣的冬树,一时间心下莫名伤感。
仿佛老了几岁一般,张宁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开口道:“咱们的父母虽然已不在,我毕竟是张家养大的,就你一个妹子……以后小妹有了自己的家,要是还记得我这个哥哥,把我这里当成亲人娘家,我便欣慰了。”
这时张小妹已把茶端了过来,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张宁的脸上瞧着,抿了一下嘴唇关切地问道:“哥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张宁忙尽力控制住情绪,恢复淡然端起茶杯,揭开盖子在水面上吹着热气。
小妹不依,转到他的面前追问:“你今天说话有点奇怪。记得那年南京秋闱后,你就是说话奇奇怪怪的,问你也不说,后来便出了大事……听说你要去武昌,又要打仗,这回是不是比之前那次还要凶险?”
张宁倒没觉得进军武昌会更凶险,沅水一战后湖广近左根本没有了能威胁朱雀军的实力,唯一的风险只是京营有可能西调,但眼下还没消息。不过这些战场上的事小妹更不懂,和她也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便说道:“不必瞎猜,哪里有什么凶险?这回你们都留在常德城,很安全;我们是去别人的地盘打仗,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他说罢尝了一口,立刻尝出这是嫩叶春茶,以前在茶园子呆过不短时间倒也学到一些雕虫小技。微微青涩的味道,让他回忆起往昔那些简单的往事。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放下茶杯,张宁便站了起来,伸出手又意识到小妹大了自作主张做一些亲昵的动作可能对她不尊重,手微微抬起却不知该放下还是怎样。倒是小妹自然地一把握住了他的大手。
他温和地说道:“我便不多留了,小妹以后要好好的,有些事该放下便放下,不是你的错就不要背负在心头。”说罢将她的手放开,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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