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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中乱糟糟一群人,但大多人的表情看起来是兴奋和新奇。低矮的砖墙外面停靠着一排辆牛车,上面放着叠着的成堆的衣服,还有靴子腰带头盔等物资,许多人围在那里领东西,人们好像并不懂还有排队这一说所以挤成一团。更不堪的是还有一群人光着身体赤身裸|体在那边拿木桶冲洗,光天化日就在露天的地方当众洗澡毫不避讳。
人群中听见一个小子用方言说:“老子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么亮的衣裳,这身行头传回去可以做新郎官了!”周围的同乡顿时一阵起哄。
朱雀军制式军服着实不存在偷工减料的状况,靛蓝里衬是柔软舒适的棉布;上衣结实平整,灰的颜色却不是土布天然的斑驳,染得很均匀一看就是用料厚道的质材,设计有铁纽扣四颗,因是新衣服那纽扣崭新闪闪发光,衣领是传统的交领模式,不过在张宁看来倒有些像西式的小西装领子。裤子比较宽大,和上衣一般颜色,裤脚用袜子(明朝袜子多用布缠)一缠,穿上皂靴。一身着装看起来还是很精神的。
起码比新丁们换下来的褴褛的乞丐服要好千百倍。
空气里还飘着炖肉的香味,这一切难免叫一帮刚从各地来的青壮兴奋不已,如同到了天堂一般。湖广好几百万人口加上新占的江西十几府,一共才养了几万兵,当然物质要比民间丰富。
就在这时,卫队长李震的玩笑让吴千总当真了,也可能吴千总想在张宁面前表现一下,当下就去取马鞭要打。张宁喝道:“站住!”
周围的人渐渐发现了迹象,人们瞧见这一队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人马,以及武将们围绕着的一个人,顿时有人嚷嚷道:“当官的来了!”
附近渐渐消停下来,人们站在地上向这边瞧,许多人都不敢说话了。
张宁在部将的跟随下从人群里踱了一段路,吴千总大声喊道:“这位便是湘王,大明建文皇帝三皇子,大伙都听着王爷训话!”
士卒们总算安静了,纷纷瞧过来,忽然有几个人扑通跪倒在地上,周围也纷纷跪地。这场面叫武将们面面相觑,但也怪不得新丁,在城乡县太爷来了老百姓也是要跪的。
此时此景张宁心下也琢磨,自己无论说教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事,其实都没有用。组织训练和规矩都需要各级武将假以时日才有效果,不是嘴皮子一动就成的。那上位者来走访作用何在?张宁觉得除了拿眼睛看实地情况之外,就只有作秀。
他就近亲自扶起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后生,大声说道:“起来罢,朱雀军不兴跪的。”吴千总等人也帮着嚷嚷:“起来起来,别跪了!”
张宁温和地问面前的后生:“父母健在?家里几个兄弟姐妹?”
那后生埋着头半天蹦不出一个屁来,李震喝道:“问你话!”后生被吓了一跳又跪到了地上。
张宁只得转头另择一个年龄看起来大点的,重复问了一遍话。这个士卒皮肤又黄又黑,看起来有三十多岁,但不知道究竟多大,他胆子要大点,虽然带着很重的口音,但话还说得比较明白:“父母都在,四个弟一个妹,鹅是老大。”
“为何从军?官府是否强拉丁?”张宁又问。他倒是一口标准的大明官话,在此时是通用的。
士卒汉子道:“官府没有强征,鹅是自愿来的。县里来人说当兵不出粮出钱,有饷,鹅就是想混口吃食给家里省份粮,要是有饷钱更好。”
张宁又问:“家里兄弟成家没有?”
汉子道:“都没有,小妹儿和邻村一家换媳妇,二弟有着落了,鹅和别的兄弟都没法。”
张宁冷言道:“正义之师,从军打仗从来都是为别人流血……你上阵战死后,有抚恤,钱送到家里能让几个兄弟娶上媳妇,还能置块地。”
众人听罢顿时沉默下来,吴千总手里的鞭子也垂得更低了。
李震等人脸上的表情更加恭敬起来,这些老将是听过张宁在大场合下说大道理的,而今不料他三言两句就服住了这帮斗字不识的新兵。
就在这时,安静中一个声音道:“草民斗胆,敢问王爷,法令里说将士服役后识字的可充官府吏员,吏员也可考官,此话当真?”
张宁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是一个五官端正身材挺拔的青年,一眼便看出此人应该不是什么劳苦百姓,长期受苦下力的人没有他这样的肤色和气色。张宁便道:“法令用过皇帝印玺及内阁大印,当然不是儿戏……你想做官?”
那青年抱拳道:“草民科举多年不中,秀才也考不上。在家着实不甘,又无门路,无奈之下只觉从军是一条门路。”
张宁笑道:“三年后你要是还活着,也没犯法,你没补到吏员就来找我。”
……
此时的南京南城营寨里,英国公张辅也在军中巡视。他坐在椅子上,周围都是肃立的将士,空中还回响着“噼里啪啦”的鞭声和人的惨叫。
不远处的木桩上,几个壮汉被五花大绑上身**,皮鞭不停地猛抽在肉上,过处就是一道血痕,壮汉也顾不得骨气大声惨叫求饶。
张辅回顾众军,五十多岁的人嗓子依然洪亮中气十足:“目无军法纵兵抢劫,一人五十鞭,打满实数为止!”
一个汉子大声喊道:“英国公饶恕俺吧,若非家中举债,卑职也不敢抗命劫掠……”
这时便有一众武将跟着求情,还有人发牢骚说收入太少穷的叮当响。张辅没法回应大伙的众人的述说,因为规矩军费等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但他照旧铁面无私治军以严,并不下令停止鞭打。
下面的土上还跪着一个披甲的武将,他趁势磕头道:“末将知错了,英国公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罢!”
张辅听到这里,顿时大怒,一拍椅子扶手喝道:“士卒劫掠尚情有可原,老夫故不治死罪,而今贪图财物纵容部下,从中抽取钱财,罪无可恕死有余辜!来人,斩了!”
“英国公饶命!看在末将追随您出生入死的份上……饶命!”
张辅站了起来,一挥手不为所动,转身便走。
大帐中除了总兵官以上的大将,还有一个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陆佥事。陆佥事上前见礼,说道:“皇上曾言英国公乃国家之器,社稷重臣,今日观之果然名不虚传。”
张辅淡然道:“宣大来的兵几无南直隶籍贯的人,殊不闻外兵如匪,若讲情面不严治军,必生乱象。”
陆佥事收住笑容,说道:“下官派人尽力查了一番,明白了一些事,不过最要紧的是弄不到叛军的大炮。各地在大小战役中,没有俘获过叛军的重炮,故无从下手……咦,今年正月神机营过江后胜了一仗,对手是叛军主力一部,携带有重炮,但是他们却没缴获重炮,叫人查问了一下说是被叛军炸了,真是可惜得很。”
陆佥事继续道:“不过咱们也算弄清楚了一些东西。”他蹲下去捡起泥地上的两块石子,“咱们的将军炮和虎遵新炮是这么打的,头上落下来,一个坑;而叛军的重炮是这样的……嗖,横着飞,在地上跳一路,所以厉害多了。”
张辅问:“锦衣卫能督造出叛军那种炮?”
“这可不行,起码一年半载弄不出来。”陆佥事道,“下官在南镇抚司呆了多年,交趾弄来的神枪、神机营用的火铳、船上用的各种火器都算是见识过,炮要打高了然后才打得远,就跟射箭一样,抛射总比平着射要远。炮要打高,落下来它就是一个坑,没法子。”
张辅皱眉道:“那贼军是如何做到的?”
“出膛的炮弹力道大很快,就可以平着射又打得远。据查贼军重炮的炮筒要比咱们的长,究竟是怎么造的,得先弄来一蹲才知道。”陆佥事说罢沉吟了片刻,“不过应该不好弄到手,密探消息贼军对重炮管得很紧,而且动辄数百上千斤的东西,通过细作也不好运。倒是还有个办法,把造炮的人逮几个回来。”
张辅道:“那还请陆佥事尽快着手去办。”
“皇上无日不重湖广之乱,下官自当竭心尽力。”陆佥事忙道。
张辅回顾左右大将道,“内地作战无非攻守城池、战阵拼杀二样,战阵上不敌,处处受制。咱们应通晓贼军战术,切勿墨守成规。”
众将齐声道:“末将等谨遵国公教诲。”
张辅满意地点点头,将一叠卷宗丢在桌案上:“这是老夫差人审讯查问诸次大战的记录,作战过程、将士见闻、兵器种类等都书写在内,誊抄了几份,你分去看看,然后再议。诸位没有不识字的罢?”
大伙一阵哄笑,气氛总算轻松一些了。这些高层将领不是功臣贵族就是将门之后,家境条件自不必说,不仅习武艺弓马,更习兵书,若是字都不认识那确实贻笑大方了,不考文人科举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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