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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妈赶来的时候,吓得面如土色,叫骂:“果然唔恁下次不得带你出来。”
“她们都说这里闹出了人命,我就不放心,你没唔得那血铁链,还有那门口一瘸一拐的半裸男人,你就不晓害得吗?”
我为什么要怕,不是应该他怕我们吗?
响午,虎妈把晾好的腊肉整齐划一吊在房梁上,哒哒哒的剁碎水菜,说是要做腌菜炒肉,可存得好久。
“虎妈,这玩意好吃吗?”小阿玖好奇。
“好吃的哩,你外婆喜欢吃,我也喜欢吃,小虎子也喜欢吃,你以后也要喜欢吃的。”
“虎妈,你骗人!”牵起一丁点,小心翼翼嚼着,顿时小阿玖嚎啕大哭。
虎妈放下手中菜刀,笑的前仰后附。
可怜巴巴望着虎妈,抱怨着:“这么难吃,小虎真的喜欢吃嘛?”
虎妈一脸欣慰:“是哩!”
继续补充说道:“我还要带点去给小虎子尝尝嘞!他可喜欢了。”
小阿玖这才意识到虎妈就要离开了。
腌菜换小盆儿的,用她的蓝布掸子的把儿,使劲敲着那个两面釉的大绿盆说:
“明年儿,唔恁就回来,带小虎子一起过来儿,和你住一窝。”
”你家小虎子多大了?”小阿玖耸耸肩问。
虎妈换只手继续敲打腌菜,漫不经心:“跟你一般儿大,七岁喽!”
小虎子是虎妈的儿子。她这两天正给小阿玖讲她老家的故事:地里的麦穗长啦,山坡的青草高啦,小虎子摘了狗尾巴花扎在牛犄角上啦。
“小玖啊,小虎子要是来了,你肯不肯让他睡你的小床嘞。”
“让啊,我肯定让啊,我可想和他一起玩嘞。”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你高了………”
她手里还拿着三双厚厚的鞋底,用粗麻绳纳得密密的,一双是给小阿玖,一双是给小虎子,还有一双就是小妮子。
虎妈每次做着做着就哼起了歌,乐的不行。
看着手上不停哒哒哒的虎妈,小阿玖对这个天天挂在虎妈嘴上的小虎子充满了好奇,总是不停问:“那么他也是和我一样一年级了?”
虎妈点头,又立刻摇头,说着:“上嘞,小虎子上嘞,他爹寄来的信里说到的。”
然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今年儿,我都没拜神,总得回去,心里闷的慌,不顺啊不顺。”
哒哒哒,又剁起腌菜,小阿玖再问,虎妈也依旧一言不发。
“那为什么不照顾小虎子?为什么到我家当“妈”?为什么我的妈不像妈,小虎子的妈也不像妈?”
外婆告诉小阿玖:“为什么?为的是——说了你也不懂,还是不要问了。”
前几天,家里来了个客人,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说是来投亲谋生,在昌南小镇北部买菜的时候碰见的,一看是婶,跟着虎妈就进院中。
虎妈问他说:
“你来镇上的时候,看见我们家小妮子小虎子了吗?”
“嗯?”他好像吃了一惊,瞪着眼珠,“看见了--没看见,我是打刘村我大舅舅那儿来的!”
“噢。”虎妈怀着心思地呆了一下,又问:“你打你舅舅那儿来得?小妮子在常在那里玩儿,你应该瞅见了吧!”
“哦?”他又是一惊,“婶你听错了,我是打我李村二舅舅那来的,没——没听说。准没错儿,放心吧!”
停了一下他可又说:
“大婶儿,您要能回趟老家看看也好,差不多一年没回去啦!”
等到这个小伙子走了,虎妈总跟外婆说,她听了她侄子的话,吞吞吐吐的,很不放心。定是有什么闹心事发生了。
外婆刘菁菁安慰她说:
“我看你这侄儿不正经,你听,他一会儿打你们大舅舅家来,一会儿打他二舅舅家来,你在问他,可能三舅四舅都出来了。他自己的话都对不上,怎么能知道你家孩子的事呢!”
虎妈还是不放心,她说:
“打今年个一开年,我心里就老不顺序,做了好几回梦啦!”
外婆刘菁菁帮虎妈算了一下,还是说下:“过些天你回趟老家也好,心里顺点。”
还记得她刚来的那一天,是个暴雨雷鸣天,她穿着大红棉袄,里子是白布的,下身又是大黑夹层棉裤,裤脚一层套一层,与现在不同,那时油亮亮的很脏了,小阿玖对虎妈的第一映像就是“油泼子”!
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她丈夫,一身酒味,站在院子里就闻的很是清楚,那个男人没有进来,站在院子口抽着香烟。
外婆一张张递钱给虎妈,虎妈一张张钱又递给了院子口的男人,她嘱咐男人几句,男人说:“你放心吧!”
她的丈夫晚上不肯留下过夜,手里攒着钱,外公从屋里走出,开着拖拉机冒着暴雨连夜把他送回。
他攒着钱走远了。
拖拉机油门打响的那一刻,虎妈哭了,背转身去掀起衣襟在擦眼泪,半天抬不起头来。
外婆好生相劝,虎妈才止住了眼泪,缓缓走进了屋里,一把抱起了小阿玖。
后来接触多了,小阿玖才明白,虎妈哭了,定不是因为她丈夫。
今年腊月初,酒鬼又来了,骑着一辆光明牌自行车,但一眼认出那绝不是新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来接虎妈回家。
太阳斜过来了,金黄的光从树叶缝里透过来,正照着我的眼,小阿玖随着虎妈的歌声,斜头躲过晃眼的太阳,忽然看见远远的院子口口外,一团黑在动着。
”黄杨扁担呀么软溜溜呀那么
姐哥呀哈里耶
挑一挑白米下酉州呀姐呀姐呀
下酉州呀那么哥呀哈里耶
人说酉州的姑娘好呀
姐哥呀哈里耶
酉州的姑娘会梳头呀
姐呀姐呀会梳头呀那么哥呀哈里耶”
“铃铃铃!”自行车的铃声一下子打破了歌声,这新鲜玩意,可了不得。
小阿玖跑到门口,伸出手遮住太阳,眯着眼,“呀!还真是酒鬼来啦!”
“没大没小!”站在一旁的外婆,赶忙招呼虎妈丈夫进院。
“哒!”自行车潇洒停在路边,同大樟树绑在一块,锁两圈又锁两圈。
院里进来两人,酒鬼穿着一夹棉军大衣外套,下身宽松中山裤,老式皮鞋走得‘哒哒哒’的响。
身后一嘿呦小男孩,灰布半截褂子上,蒙着一层黄土,脖子前挂着的小黑镯子,哐当哐当响。
小阿玖激动不已,兴奋跑回屋里,他大喊:“小虎子和酒鬼来了!”
虎妈停止了歌声,转过头去呆呆地看。
酒鬼一声:“铃铃铃…!”光明牌自行车停在虎妈的面前,顺势点起一支烟。
原来是酒鬼不放心,解开一层又一层锁链又推进院里。
虎妈不说话,也不站起来,刚才的笑容没有了,绷着脸,眼直直瞅着她的丈夫,仿佛等什么。
酒鬼也没说话,一直看着虎妈,左顾右盼,直到烟头见底,随手一扔踩灭香烟,又摘下草帽扇着,也不知和谁嘟囔着:“这造孽的天气,真捏!”
小阿玖对酒鬼可是讨厌极了,每次他来,准是管虎妈要钱。
虎妈这才好像忍不住了,问说:
“孩子们呢?”
”喏!”虎妈丈夫指了指院口的小虎子。
似乎小虎子不敢踏进院里,站在院外犹豫不决,外婆变着法给做思想工作。
”我是说孩子们呢?”虎妈语气加重。
虎妈丈夫摸摸鼻子,习惯性又点起一支烟,好一会回答:“婆子,门口呢!你是不是瞎?”
虎妈也不再客气:“我是说还有小尼子去哪了?”
“上………上她大妈家去了。”他又抬起脚来掸鞋,没看虎妈,似乎走了神去。
他的白布的袜子都变黄了,那也是虎妈给做的。他的袜子像鞋一样,底子好几层,细针密线儿纳出来的。
虎妈气焰依旧不输,干登着酒鬼。
“啊!”而酒鬼不敢直视,还在走着神,手上的香烟一截一截烧完,直至烫手,惨叫一声缓过神来。
虎妈丈夫还是气不过,开始把气撒在虎妈身上:“你嚷嚷什么,几个月不见,一见就吵架,婆子败家玩意……”谩骂个不停。
“妈!”浩亮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虎妈放下手中针线,想继续吵架,不料小虎子叫了一声,她心软了。
她没有再计较,向远处小虎子招手示意,“进来吧,小虎子,快进来瞅瞅吧,莫事得,莫事得!”
听到后的小虎子大步大步的冲过来,顾不得院里还是院外了,上身半褂蒙着的黄土一搓一搓掉下。
虎妈也没有再顾得丈夫的谩骂,她前脚踏步,两臂张开给予了一个拥抱,亲吻着小虎子满是黄土的黝黑色脸颊。
半会过后,她的眼中有充盈的泪光,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滑落,然而她却只是悠悠一笑,又将泪水吞回眼眶,她的脸顿时舒展开来。
拉着小手对小虎子说:“这是小阿玖!”
又转身冲小阿玖笑笑,说:“这是小虎子!”
两人双目对视,尴尬相望,被虎妈赶到一旁,“去那边玩吧。”指了指青苔石墩上。
看着小虎子背着的大麻袋,不知道里面这回装的是什么。
酒鬼叫小虎子把口袋拿下来解开了,从里面掏出一大捧烤得倍儿干的挂落枣给我,咬起来是脆的,味儿是辣的、香的。
“小阿玖,你们快去玩儿,你带上小虎子去狗蛋家去,多抓几把枣儿去吧,分给人家吃。”
小阿玖带着小虎子出了院子口,回过头看,虎妈正在跟酒鬼比划着什么,而酒鬼点起烟也不知道回复着什么,有模有样的。
后来外婆跑进屋里,准是要拿钱,给那酒鬼。
再后来就看不到了,绕过槐树就到了狗蛋家里,小阿玖试着叫唤,屋里没有动静,他继续试着叫唤,屋里还是一片寂静。
尴尬的摸摸头,转头看着小虎子,小虎子害羞的低下头,他有点恐惧,他自出生以来从未离开过村子半步,今天跟着酒鬼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村子,得是半点不顺序。
“要不我们去别处玩儿吧!”小虎子看见街边路人目光所致,显得更加不自然,要知道不是所有人的脸都是同小阿玖一样厚的。
小阿玖抖抖身子,摸着后脑勺,扑哧:“我嘞个去,还以为你是哑巴嘞。”
小虎子没有说话,傻傻的望着远处。
“你家在那座山的对面?”
“不是。”
“那你望啥?”
“我妹呢在那座山的对面!”
“小妮子?”
“你知道我妹呢?”
“虎妈老提起你两个,连说梦话都是你两。”
小虎子满脸挂满笑容,自豪着:“那当然,她可是我妈哩!”
“嗯……确实。”小阿玖说完开始发呆,朝湖对面走去。
冲着湖大喊,歇斯底里:“妈,你啥时候回来啊!”
他对着小阿玖,满是疑惑:“额,你咋了……”
小阿玖下意识挠挠头,小虎子瞅着自己,尴尬死了,晃晃脑袋表示没啥事儿。
近距离接触,才发现小虎子见人很怕羞,只不过不怕自己,没有旁人的时候,才时不时和自己说话,于是不到半日,两人便熟透识。
小阿玖指着他胸前,问:“你为什么戴着这个脏兮兮的黑镯子啊,难看死了。”
小虎子拍拍胸脯,回答着:“这才不是黑镯子嘞,它是银镯子哩。”
银镯子?这分明是黑镯子啊!
继续补充说:“我娘给我的,怕唔恁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说是用圈子将我套住了,就能保平安哩。”说完一脸骄傲,透露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能有这么神奇?我妈还给过一个大木箱子,还不是照样给我压在床下垫床,也不见它给我把妈变回来呢!
小阿玖靠近小虎子,乞求的语气:“小虎啊,能给我摸摸嘛,就摸一哈!。”
“好,说好啊,就摸一哈哈!”小虎子下意识躲开,想说不给,见不好意思,又改口。
小阿玖上前,像电视里搞特务一样,近距离观察。
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黑项圈,整个身子与这个黑项圈相互衬托,上面映着一处处划痕,想这八成是干农活时碰到的吧。
小阿玖装作不屑,跟小虎子开开玩笑:“这东西分明就是黑项圈,哪是银项圈?”
小虎子:“这是!我妈说了,这是!”
阿玖:“不是!我说不是就不是!”
“它是!”
“它不是!”
“是!”
“不是!”
犟不过小虎子了,以攻为守:“除非……”
小虎子也松了口气:“除非什么?”
小阿玖开始使坏,捉弄小虎子,笑嘻嘻的说:“嘿嘿,除非你摘下来给我摸下。”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小虎子后退数十步,双手比划了大大的叉,拒绝的果断利索,像是提前猜到了一番。
“为什么啊?”看着小虎子情绪波动太大,反而对其原因充满了好奇,试探性问着。
他望着小阿玖,斩钉截铁:“我娘说了,摘下的话,会死人的!会死人的!”
小阿玖一脸不屑,说着:“你娘瞎说的!定怕你弄掉,吓唬你的。”
刘菁菁常常告诉阿玖,远处的坟头不能指,说是会折寿,还说过半夜不能吹口哨什么的,会召来妖魔鬼怪,每逢大节小事必看黄历,才能放心去做,上次还帮着虎妈算过,说着不顺不顺啊,得让她尽早回家一趟才好。
真是没想到,摸着麻将,抽着卷烟的老人家也会有所忌讳之禁。
在别人眼里可能是神神叨叨,但小阿玖倒是见怪不怪,从小沐浴在这种“科学”的阳光下,却仍不料不沾半点,无非当做笑话罢了。
小虎子开始反驳:“才不是嘞,我娘不会骗我,更不会吓我哩!”
“你娘就是骗你,这分明是黑镯子,却说是银镯子,明明可以取下来,却说会死人的。”
小阿玖也不相上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小虎子加快脚步,不理他,他就跟在身后,走几步,小虎子就迷了路,进了死胡同,回头看看,几步停停,最后还是妥协,任由小阿玖走在跟前嘻嘻哈哈。
后来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小虎子很高兴,说是到镇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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