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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贵族的话,爱德华并没有听见,而他的期望,自然也不可能传递到爱德华身上——
或者说,即使传达到了,爱德华也不会赞同。
呆在这个村子之中,慢慢的发展自己的领土?那或者很适合那位年轻的领主,可是猎人却不会那样做。
这里是西封邑地,整个图米尼斯帝国最为贫瘠的一块土地,即使每一年的气候都如今年一般温和,收成也仍旧只能维持在够填饱领民们的肚子的程度,虽然可以依靠低语之森给白杨镇带来一定的繁荣,然而那又能怎么样?子爵的领地充其量也就是那么大,周围的贵族封邑早已经固定。就算白杨镇能够建起城市,成为西封邑地的经济中心,撑死也不过就是个伯爵领……然后自己呢?满足于成为一个贵族的幕僚,从此为了将这个荒僻的地方变成一个与记忆中有些类似的地方而慢慢努力?
未免太过无聊,而且危险……
即使岁数上已经接近,但他早已经不是那些乐观的中二少年……领地的发展在开始或者可以迅猛,但最终必然进入一个瓶颈——一旦引起瞩目,那么那位遥远王座上的陛下能够坐视吗?甚至是在那之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任何的一个实权贵族都可以轻易地将之收归囊中。到头来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人做了嫁衣而已。
事实上,即使一些真的如同梦幻一般的成功了,那么又能怎样?以此为基,图谋天下?
就算在梦幻一点,真的成功了又能如何?一个皇帝的位置,可以让自己感到满足吗?皇图霸业,最终也不过一掊黄土,最后还免不了被人挖出来——不管动手的是吹灯的鬼,还是打着国家旗号的私人。
在那个人类就是自然规律之中的最高,能够主宰一切的世界里,这或许是个很好的选择,令人热血沸腾,然而在这里,变化了的规则,让它沦为了彻底的鸡肋,所有精密的计算、野心与梦想、个人的意志……在凌驾众生之上的超凡存在眼里都只是随手一抹就能消灭的微尘。
所以,爱德华为什么不可以,是那个能够将所有的一切随手抹去的人?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在爱德华的记忆之中,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二十三年是平凡的,是庸碌的,是无奈而听从摆布的……
然而既然何其有幸,得到了这众人垂涎的遭遇,那么又岂能再甘于成为一副背景,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
他当然不会,也不可能想要要再重复那种平淡的日子——那是在是浪费生命。
这第二次的生命,他至少要自由的度过。
自由自在地生活也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自己的自由,便会践踏他人的自由,所以自由,必然要有强大的保证,否则,不过是镜花水月的空幻,或者弱者在心中的自我满足罢了。
强大有很多种。
团结多数人可以强大,掌握了至高的权利可以强大,记忆大量知识可以强大,拥有了大量的财富也可以强大……然而爱德华知道一条古老的谚语——要是你做了狮子,狐狸会来欺骗你:要是你做了羔羊,狐狸会来吃了你;要是你做了狐狸,万一骗子向你告发,狮子会对你起疑心;要是你做了骗子,你的愚蠢将使你受苦,而且你也不免做豺狼的一顿早餐……
所以,强大是有层次的,在某一个层次,就有一个独特的要求。
在这个世界,这个剑与魔法的世界,只有自身的强大,才是在这个世界最后也是最可靠的王牌。
所以爱德华必须变得比大多数人都强。
哦,应该说,这只是少年心中,最为宏大的一个梦想。而我们知道,一个人总是生活在梦想,总不会是只有一个的……
有些很大,大的就如同小时候写在作文里的科学家工程师飞行员或建筑工抑或是长大后的老总老板省长市长局长科长亦或者彩票头奖被自己买了几百组……有些很小,比方说加薪升职捡钱包甚至是下一餐要开怀大吃红烧肉或者猪骨头。
对于这些,有些人称之为梦想,有些人称之为追求,有些人称之为**,但对爱德华来说,即使抛开那些不能做到的,不能实现的,以及太过遥远的,他仍有希望得到的东西——那些在他开始系统的观察这个世界时出现在他眼前的,与记忆中的历史并不相同,原本只属于幻想之中的东西。
那是名为老麦格的施法者,用手中喷薄的火焰,电光,以及变换的光柱展现成为的华丽殿堂,如此缤纷,如此玄幻……不是用道具模拟出的欺骗的效果,不是用数字渲染出的虚假的图像,而是货真价实的,摆放在眼前的神奇世界。
或者就是在那时,这个身体之中年轻的灵魂,已经刻蚀上了那个神秘而奇妙的世界的烙印。
他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甚至是所有人的都不相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于这些原本的知识体系之中,只存在于传闻与故事里的力量深深迷恋……
虽然除了那段完全没有记忆的灵魂转移,他并没有得到格外的恩宠,更不会因为吃多了某种茎块类植物便天赋超群的幸运……然而既然有幸来到了这个空间,这个铁与血,剑与魔法的奇妙的世界,若是不去尝试碰触到那神秘的门扉,岂不是一种巨大的遗憾?
……
年轻的猎人把手伸进硕大而陈旧的箱子的底层。
随着喀喇的一声,一小块木板被他掀了起来,露出下面的一个浅浅的格子……他犹豫了一下,将其中那块棉布打开——里面一小块剔透的水晶,但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在其中到一点流动的部分。
再顿了顿,他将这东西收进了自己胸前的口袋。然后又小心的按了按那棉布的衬底。
衬底很硬,下面是一层木板,再往下,就是房间地面的泥土不过,泥土在角落的地方,有着一丝不一样的颜色。
他轻轻的在那里压了压,于是泥土便发出了喀的一声轻响——一块砖头大小的土块被掀起,露出其下闪烁的白色。
白金的颜色。
希望的颜色。
……
木门发出了一声轻响。
爱德华没有回头,依旧专心的检查着箭袋之中的每一根箭矢,用一柄小小的短刀将些许杂乱的翎毛打理整齐。
因为对方的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已经足够说明他的身份——事实上能进到这个位于铁匠铺最里面房间的除了他自己,那位领主大人的儿子,剩下的也就只有这铁铺的主人,他的父亲而已。
这一世的父亲。
“这一次要去多久?”铁匠铺的主人开口道。
“估计大概要一到两个十日。”爱德华转过身,却并不接触那个中年人的目光。
但即使如此,他也能清那黑色的脸,一层烟火的灰尘覆盖在他脸上,让几块火伤和深深地铭刻着一丛丛皱纹变得不大醒目,可也掩不住那些灰白的头发从原本的棕褐色下面露出头来。让他上去就像是一块铁矿石——干涩,坚硬,然而却又磨平的所有的棱角。
这面孔已经很熟悉,却又似乎总是陌生。
“……我听说,有些危险。”
“只是在外面打个转而已……那个法师要找点小东西,因为比较稀少,所以多雇了几个人。不过出的价很高,已经足够……我去魔法学院的学费了。”
“你一定要去魔法学院?”
“已经快到了年龄限制了。”
接下来的对话很简单,只是当铁匠一直在着面前的少年,一时间感觉自己面对着的,似乎并不是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儿子。
魔法学院……这个听起来非常遥远的词儿,让老铁匠忽然间有一种明悟。
或者,这个名为爱德华的孩子,不可能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间大屋,这个铁匠铺,这个村镇,甚至不属于这个郡——他必然不会被周围绵延的荒原,奔涌的河流,沉郁的密林或这个小山村之中的任何所束缚,这个孩子的脚步最终必然将要踏出这片他祖辈赖以为生,也被禁锢在其中的地域。
着那个正在整理装备的年轻背影,老约克似乎是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已经有多久了,二十年,还是二十一年?
那个时候,低语之森还没有成为穴熊们倾慕的目标,只是一块面临着林地,偶有地精和野兽骚扰,却也平和安静的地方……而在西封邑地男子一到二十岁就要继承父辈的手艺,农夫,手艺人或是商人……这个不成文的规定虽不知道从何时从什么人的手上流传下来的,但却一直被很严格地遵守着,
于是在周围其他人的眼中,约克是幸运的——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必然从父亲手中接过那支铁锤,成为村镇之中唯一的一位铁匠,镇子的核心之一。
然而,从小就这样在炉火和敲打声中成长起来的约克,在十几岁的时候,却曾经认为自己有所不同——年轻人特有的不安与躁动让他,还有一群伙伴们不甘于一辈子在铁块与火炉之中虚耗时光——几个伙伴们互相约好,准备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一番。
虽然他们从生下来就在这座小镇,最远也不过只到过附近的森林中游荡过,最多通过臆想和外面冒险者口中的只字片语来揣测外面的世界……可他早就已经痴迷于村后的那个老冒险者所讲述的外面的世界——躺在金币堆上睡觉的喷火巨龙,用歌声来迷惑水手的美丽人鱼,自己会活动的尸体,泥人,各种各样的亚人类,信仰自然元素的国家希奇古怪的习俗,还有那飘着丝丝白云的无限青空,神秘莫测无边无际的大海,策马奔驰三天三夜也到不了尽头的大草原。
那些居住在大宅里面,美艳而寂寞的贵族夫人,会悄悄地将中意的勇士邀请为入幕之宾,而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得到某些贵族女子的青睐,摇身一变成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群之中的一员。
老约克曾经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生活,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天地,所以他就开始向老冒险者学习一切外面世界的知识。如何在沼泽和荒漠中生存,如何识别各种植物,各种亚人类的各种习性,如何搏斗,如何设置陷阱。
他每天锻炼自己身体,和比自己大得多的人打架,锻炼自己的刀法,十四岁的时候,他也曾经进入那片森林的周边,幻想那就是外面的神奇天地,在里面练习自己的生存能力。
日子就这样过去,梦想似乎也越来越近。
直到他的膝盖中了那一箭。
狗头人的箭矢上涂抹着从林中的生物提取的古怪毒药,那是无论如何强健的战士,也难以承受的东西……事实上一向自诩运气良好的约克,确实是很幸运的,或者说生命之神的护佑,那支简陋的箭矢没有夺取他的性命,发了几天烧之后,他终于活了下来。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那箭矢最终还是夺取了他很多东西。
不只是那条腿,还有他脑中那些稀奇古怪的幻想,他的伶牙俐齿和年轻冲动,他的野心,他的追求……他从此变得沉默寡言,埋头铁匠的工作,娶了邻居的村姑,仿佛一个守一般守着那那小小的铺子,同时也被那铺子守——他变成了年少时认为最为无聊的人物,他的父亲的翻版。
……
然而此刻,老约克却也非常清楚,这个孩子不可能成为他的翻版。
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不同的……他的聪慧,他的深沉,以及他的叛逆——都与自己不同。他不是调皮捣蛋的孩子,他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轻狂放荡过,所以他也不会和自己一样在挫折后重新回归进生活。他不是在生活里叛逆,而是从开始就要反叛整个生活。
那是一定的吧。
因为这个孩子……比他这个当父亲的强。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一手准确的弓箭技术和古怪的战斗手段,而是因为他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实际掌控了全镇子的守备队,而几乎每一个在白杨镇混过一段时间的冒险者着这个小鬼时,目光之中透露出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敬畏,这是约克年轻时根本无法想象的。
这个孩子……比他这个当父亲的强很多。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会不时地想出一些奇怪的方法,而是因为他制作出的东西,都是约克从未想象过,也不敢想象的。
就像他此刻手中的刀刃……约克可以毫不夸口的说,他是这周围几百里之内最好的铁匠,可他也确定,自己一生也没有见过那样的一件武器——那原本不过是一块因为捶打过度而废掉的熟铁,然而在那个孩子无数次的折叠锻打,加入木炭的粉末之后,那东西却却变成了一块上好的精钢,然后再化作这柄类似长剑,却只有一边拥有锋刃,又足有一指厚度的武器。
它甚至拥有着不逊色与任何的魔法武器的锋锐,可以将试刀的铁片轻易地划开……尤其是随着这个孩子几次的森林之行过后,那锋刃上已经凝结出了幽幽的一道蓝绿色的光痕——作为一个曾经向往成为佣兵的人,约克知道,那是只有痛饮了无数血浆之后才会带上的杀戮的印记,没有成千上百次的与血肉的交融,根本不可能让凡铁发出这种光泽。
虽然那个孩子每一次都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他只是在森林的外围打了一个转儿。
这个孩子……比他这个当父亲的强得太多了。
这不仅仅是聪明好学,而是因为他的梦想,或者说野心的大大不同。
他想要成为一个法师,于是就学会了贵族的语言,学会了写字,那种带着精妙转音的官方语言,即使是曾经在首都呆过的领主老爷都没法说的那么流利,而他经常一页页书写的,那些被称为罗德里格安花体的繁琐文字,更是让约克上一眼,就感觉脑袋发痛。
所以,约克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言语,已经无法对于这个孩子拥有什么影响力了——当他下达决定的时候,他那双眼瞳之中闪烁的光辉是如此的睿智,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而更像是个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够领悟得到,透了世间一切的老人。
“那你就去吧……山达柯尔陛下保佑你的旅途顺利。”
沉默了良久,老约克最终却没能说出什么,或者时间已经将他的话语都夺去了,只留下了那些沉重的叹息。
……
但旅行好像总是开始在期待与不安之间。
这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死亡之神凯蓝沃陛下,也掌握着一部分旅行的神职。
希尔顿酒店的大堂,一如既往的喧嚣,但这并不是惯常的围绕于那些美酒或者战利品的话题——三十几个人正在一个个的走过一张桌边,在一张羊皮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但还有等数的人手,只能围在一旁,喧嚣的议论着什么。
爱德华皱了皱眉头,知道他们正在签署一份契约——这个世界的契约远比他记忆中的更加具有约束力,因为负责保证其执行的,是高高在上的诸神。
虽然这张价值不菲的羊皮纸,可以完全保证中途不会出现叛徒之类令人扫兴的问题,但比起那些自发组队进入林中的冒险方式,这样的郑重令人有些不大适应……不过略微犹豫之后,他还是走上去,伸手去拿那支羽毛笔。
啪。
就在爱德华握到那支笔之前,一只带着漂亮花纹的铁手套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而那个有些闷声闷气的冰冷语声,也随即响了起来。
“我们不欢迎你的加入。”
对于面前那张被头盔覆盖了半的面孔,爱德华只是微微一笑,似乎毫不在意。也没有任何开口辩驳的意思。
但有些人却会因此而开口。
“嗯……如果这一次爱德华队长不去的话,那么我也不去了。”
“是啊,那么我也……”
“我也是……”
十几个佣兵的态度变化,显然会影响到这次行动的最终成败……于是那支铁手套最终只能松开,让羽毛笔跳跃着,绘出一个漂亮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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